第35章 项羽怒伐英布，九江国破走汉营（1/2）

英布斩楚使、举旗背楚的消息，是由三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送入彭城楚营的。为首者甲胄崩裂如残蝶，左臂空荡荡的袖管缠满渗血的麻布，凝结的血痂与尘土黏成一团，见到项羽的刹那便“噗通”跪地，膝盖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大……大王！九江王英布……反了！他亲手斩了您派去的使者，还在六县府前高台当众宣称归降刘邦，如今正紧闭城门整军备战，扬言要提兵北上助汉灭楚！”

项羽正与范增在帐中对弈，乌木棋桌上黑白子刚布出“七星连珠”的险局——黑子如壁垒环伺，白子似孤兵突围，正是二人对当前楚汉战局的暗喻。范增捻着山羊须刚要落下关键一子，听闻斥候之言，项羽猛地拍案而起，掌心力道之猛，竟将那坚实的乌木棋桌四条桌腿震得齐齐开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桌面剧烈摇晃间，黑白棋子如冰雹般滚落，黑子沉重，嵌入帐内青砖的缝隙，留下点点墨痕；白子轻捷，反弹着撞在铜制帐钩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脆响，在死寂的大帐中格外刺耳。他双目圆睁，铜铃般的眼珠因极致的愤怒几乎要瞪出眼眶，眼白布满血丝，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缠绕，根根分明地凸起在黝黑粗糙的面庞上，连鬓角的发丝都因怒火而微微颤抖。腰间佩剑似有灵性般感应到主人怒意，竟自行出鞘半寸，寒芒如电直射帐顶悬挂的鎏金灯盏，将灯油映照的暖光晕劈出一道冷冽的裂痕。“英布小儿！忘恩负义的匹夫！”项羽怒吼声震得帐壁牛皮簌簌发抖，他抬脚狠狠踹翻棋桌，沉重的乌木桌身带着未散的棋子撞在雕花帐柱上，“哗啦”一声碎裂开来，木屑飞溅间，几颗白子嵌进了帐柱木纹里。他指着帐门，手指因愤怒而不停颤抖，骂道：“当年巨鹿之战，秦军壁垒如铁，章邯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是谁力排众议破格提拔你为先锋？是谁将两万最精锐的九江子弟兵交到你手中？是谁在你率先登城、斩将夺旗后，亲解腰间和田玉珏为你庆功，当着全军将士称你为‘楚之利刃’？如今你坐拥九江千里之地，食楚之禄，享王之尊，竟敢背叛于我！”

范增捻着山羊须的手指猛地一顿，雪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方才不慎洒落的茶沫，他望着项羽暴怒的背影，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刚要开口劝阻：“大王息怒！英布骁勇善战，却素来桀骜难驯，此次叛楚绝非一时冲动，必是刘邦许了重利。此时当先查探其麾下兵力虚实、内部是否稳固，再联合周边诸侯合围，方为稳妥之策……”话未说完，项羽已转身对着帐外怒喝传令，声浪如惊雷般震得帐帘簌簌发抖：“传我将令！命龙且为上将军，项声为副将，率五万江东精锐即刻出征！备足三十具青铜夯锤、百架攻城云梯，携带十日干粮，昼夜兼程踏平九江国！务必生擒英布小儿，我要将他绑在彭城鼓楼立柱上，剥皮抽筋，让天下诸侯看看背叛我的下场，以儆效尤！”

龙且此时正身披鱼鳞重甲守在帐外，甲叶上还残留着昨日演武场的汗渍与尘土，听闻军令当即掀帘而入。他身形魁梧如铁塔，手持一杆虎头湛金枪，枪尖寒光凛冽，单膝跪地领命时，声如洪钟震得地面微微发麻：“末将遵令！三日之内，必提英布首级来见大王！若有延误，甘受军法处置！”这位早年随项羽破釜沉舟的猛将，当年在巨鹿战场曾单枪匹马冲破秦军万人大阵，枪挑秦将苏角、生擒王离的战绩传遍楚军，是项羽麾下最得力的悍将之一。领命后他即刻点兵，五万精锐中既有日行百里、善用骑射的楼烦骑兵，也有身披双层重甲、手持开山巨斧的重装步兵，更特意调来了三十具重达千斤的青铜夯锤——这是楚军攻城的利器，当年攻破咸阳城门便靠此宝。当夜三更，楚军便拔营南下，火把如长龙般蜿蜒在官道上，军旗上的“龙”字在火光映照下，如蛰伏的黑虎般狰狞可怖，马蹄声、甲叶碰撞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楚军兵临六县城下时，英布正召集八名核心部将在府中议事。案上摊开的九江地形图已用朱砂标出布防要点，东门临淮河设鹿角拒马，西门依托山地挖深壕，南门、北门各布三千精兵驻守，城防也提前加固了三尺，夯土中还夹杂着青铜构件，粮仓储满了可供十万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与腌肉。可当他登上城楼望去，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楚军旌旗如林，从东门一直绵延到西门，足足铺展了十余里，龙且的“龙”字大旗高高矗立在中军阵前，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尖几乎要触到云端。五万大军列成严整的方阵，前排士卒手持巨型盾牌组成盾墙，后排弓箭手、长戈兵依次排列，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连马蹄踏地的节奏都如惊雷般整齐，震得城脚的尘土簌簌上扬，城楼上的旌旗都跟着微微震颤。

龙且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亲率先锋营即刻攻城。三十具青铜夯锤被粗壮的麻绳绑在碗口粗的巨木上，由五十名赤膊的士卒合力推动，每向前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而后狠狠撞向城门，“咚——咚——”的巨响如惊雷滚地，震得城砖簌簌脱落，城楼梁柱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下一刻便要断裂。楚军弓箭手在盾墙掩护下步步逼近，抵达射程后，校尉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如黑潮般涌向城头，箭簇穿透空气的“咻咻”声不绝于耳，如无数根毒针袭来。不少九江军士卒刚探出头观察战况，便被箭簇射穿喉咙，鲜血顺着城垛流淌，在墙根积成暗红的血洼，黏稠的血腥味随风飘散，让新募的士卒阵阵作呕。

英布手持当年项羽所赐的虎头长戟亲自督战，戟刃上还残留着早年征战的缺口，那是巨鹿之战时与秦将交锋留下的痕迹。见两名新募的农夫出身的士卒因恐惧缩在城垛后，双手死死抱着头盔发抖，他当即大喝一声，长戟如毒蛇出洞般探出，精准地将二人挑翻在地，尸体从城头坠落，“砰”地砸在城下的盾墙上。他用戟尖指着城下楚军，声如洪钟般怒喝：“死守城池！退后者，犹如此人！若能击退楚军，每人赏黄金五两，家眷免三年赋税！”九江军士卒见状皆胆寒，又听闻重赏，纷纷抱起滚木礌石砸向城下，碗口粗的原木带着呼啸声撞击盾牌，发出沉闷的巨响，不少楚军士卒被砸得骨断筋折，惨叫声此起彼伏。

可九江军终究难敌楚军锋芒——自英布封王后，九江已五年无战事，半数士卒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连甲胄都穿戴不齐，不少人还穿着草鞋，手中的兵器多是临时打造的劣质刀剑，砍在楚军重甲上只留一道白痕；更致命的是，三名早年随英布投奔项羽的将领，早已被龙且暗中以“保全宗族、封爵赏地”收买，交战正酣时，他们突然挥刀砍倒城楼上的九江军旗，高声喊道：“楚军已破城！降者免死！”随即亲自打开了西门。楚军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城中，锋利的环首刀收割着生命，九江军士卒本就军心不稳，见状瞬间溃不成军，四处奔逃。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百姓的哭喊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整座六县城池，浓烟滚滚，染红了半边天空。

英布见西门失守，城头军旗倒地，知道大势已去，当即挥舞长戟斩杀两名冲上来的楚军士卒，对身边亲卫吼道：“护着随何先生，跟我从南门突围！”亲卫们皆是跟随他多年的死士，闻言立刻组成人墙，手持盾牌护着二人，英布在前开路，虎头长戟上下翻飞，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城楼下的楚军纷纷围拢过来，却被他悍勇之势震慑，一时竟无人敢上前。龙且在中军帐前望见英布的身影，当即对身旁的项声怒喝：“率三千轻骑日夜追击！务必生擒英布，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宗族覆灭！不得伤其性命！”项声领命后，即刻点齐三千精锐骑兵，如饿狼般紧随其后，马蹄声如暴雨般密集。

沿途不断有九江军士卒溃散投降，有的甚至反过来引路，等英布逃到淮河岸边时，身边只剩百余人。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楚军早已绕道抄了他的家眷，妻子、儿女及宗族数十人被粗壮的铁链绑在岸边的高台上，高台四周堆满了干柴。项声立马高台之上，手中挥舞着英布年仅三岁的幼子的襁褓，高声喊话劝降，声音带着得意的狞笑：“英布！速速弃械投降！若肯归顺大王，跪在帐前请罪，尚可保家眷性命；若再顽抗，我便点燃干柴，让你亲眼看着妻儿化为焦炭！”英布勒住马缰，望着儿子哭红的双眼、妻子绝望的神情，手中的长戟险些脱手。他清楚记得当年田荣叛楚后，项羽将其宗族数百人尽数投入江中，江水都被染红；魏王豹反复无常，最终被枭首示众，宗族男丁皆被充为奴隶。投降绝无生路！他闭着眼，狠狠咬碎了牙床，嘴角渗出血丝，嘶哑着下令：“渡河！快！”亲卫们含泪推着木筏下水，身后传来妻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夫君救我！父亲救我！”与楚军得意的狞笑，如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般扎进他的心窝，每划水一下，都觉得那哭声在耳边愈发清晰，几乎要将他的心智撕裂。

渡过淮河后，恰逢上游暴雨，河水暴涨，追兵被暂时阻隔，英布才得以喘息。他瘫坐在岸边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树皮粗糙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清点人数后发现身边只剩五十余名亲信，人人带伤，不少人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裹着肮脏的破布，渗出的血与泥污混在一起，结成硬块。粮袋早已在突围时遗失，饥饿与疲惫让众人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有个亲卫从怀中摸出半块发霉的饼子，递到他面前，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大王，吃点吧……垫垫肚子。”英布摆摆手，目光空洞地望着滔滔东去的淮河水，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悔恨与愤怒——悔自己轻信随何“汉王必以淮南相赠”的花言巧语，更悔自己低估了项羽的雷霆手段，贸然背楚；恨项羽不念旧情，对昔日功臣如此狠辣，更恨那三名叛将的寡廉鲜耻；最恨自己空有十万兵力却兵败如山倒，连至亲家眷都保不住，枉为一方诸侯！

随何裹着被箭射穿的左臂，伤口刚用草药简单包扎，渗血的布条已黏在皮肉上，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英布身边，声音虽虚弱却异常坚定：“大王莫慌！汉王在荥阳日夜盼您归附，您乃当世猛将，巨鹿战功震天下，汉王曾对臣说‘得英布者得淮南’，必以重任相托。只要能与汉王会合，凭借您的威望，必能召集九江旧部，他日定能重整旗鼓，杀回九江，救出家眷，向项羽与叛将复仇！”英布缓缓抬头，望着随何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追随自己多年、虽疲惫却仍忠心耿耿的亲信，知道此时退无可退，降无可降，唯有投奔刘邦一条路可走。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泪水逼回去，咬着牙道：“好！便信你最后一次！”

随后几日，随何取出藏在发髻中的汉军暗线令牌——那是一块雕成鱼形的木牌，鱼腹内刻着隐秘纹路，联络上了淮河渡口的汉军细作。众人换上粗布短衫，脸上抹上泥污，乔装成贩运私盐的商人，避开楚军的关卡与哨探，一路向北奔赴荥阳。这一路走得惊心动魄，他们曾在大别山深处遭遇猛虎，多亏英布神力，手持断戟与猛虎搏斗，虽被抓伤肩膀，却最终将虎斩杀，靠虎肉才勉强充饥；也曾因暴露行踪，被楚军小股哨探追击，亲卫们拼死断后，又折损了五人。等抵达荥阳汉营时，英布早已不复往日九江王的威风，一身粗布衣衫沾满尘土与血污，头发散乱如枯草，纠结在一起，脸上布满风霜与伤痕，连营门侍卫见了都以为是前来乞讨的难民，挥着鞭子要将他赶走。

好不容易被引入营中，一名身着锦袍的侍从匆匆赶来通报，声音带着几分尖细与轻慢：“汉王正在帐中洗脚解乏，听闻九江王到来，说了，让你即刻入见！”英布心中一沉，脚步不由得顿住——他虽兵败落魄，却也是堂堂九江王，即便投奔刘邦，也该先让他洗漱更衣，备下酒食，再以诸侯之礼相见，如今竟要在如此狼狈的状态下，去见正在洗脚的刘邦，这是何等的轻慢与羞辱！可他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快，硬着头皮跟着侍从走进中军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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