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澡堂的云端新约(1/2)
镜海市的秋老虎赖到十月中旬还不肯走,午后的阳光把“老澡堂”的木质招牌晒得发烫,漆皮剥落的“浴”字边,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残留的皂角碎屑。申屠龢把最后一块檀香皂放进玻璃罐时,柜台后的老式挂钟“当”地响了一声,金属撞针的震颤混着蒸汽管道里的嗡鸣,在潮湿的空气里荡开涟漪。
“张爷爷,水放好了,还是您惯常的三十八度。”她用布巾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看向更衣室门口——拄着拐杖的张爷爷正扶着门框喘气,蓝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手里攥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布包。
“小申啊,今天……能不能把靠窗的那排喷头留出来?”张爷爷的声音比往常更沙哑,浑浊的眼睛避开申屠龢的视线,落在地面瓷砖的裂缝上。那些裂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皂垢,在日光下泛着暗黄的光,像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
申屠龢心里咯噔一下。张爷爷每次来都固定用最里面的三号喷头,说那里背风,今天突然要换位置,莫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她蹲下身帮老人解鞋带,指尖触到他脚踝处凸起的骨节——上次摔跤留下的淤青还没消透,皮肤下的血管像老树根般虬结。
“您放心,靠窗的喷头我刚刷过,水pressure(压力)调得稳当。”她抬头时,正好看见张爷爷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更衣室里格外清晰。
蒸汽从浴池方向漫过来,带着硫磺和檀香皂混合的味道,模糊了挂在墙上的旧照片。照片里的澡堂还是水泥地面,穿中山装的老掌柜正给穿开裆裤的孩子搓背,背景里的大镜子映出排队的人影,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眉眼和现在的申屠龢有七分像。
“当年你奶奶在这儿搓澡时,也总给我留靠窗的位置。”张爷爷突然开口,拐杖头在瓷砖上敲出笃笃的响,“她说那位置能看见天上的云,像咱老家麦垛上的一样。”
申屠龢握着布巾的手顿了顿。她奶奶去世时她才五岁,关于澡堂的记忆大多是从老顾客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的——听说奶奶的搓澡巾是用粗麻布做的,搓背时力道恰到好处,能把老泥搓下来,又不会弄疼客人;听说奶奶总在澡堂角落放个糖罐,给洗完澡的孩子塞块水果糖;还听说奶奶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午后,浴池里的蒸汽浓得像化不开的奶。
“我妈说,奶奶的搓澡巾后来给了您?”她试探着问,目光落在张爷爷搭在椅背上的蓝布衫口袋——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张爷爷的肩膀颤了颤,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布包。布包的边缘已经磨破,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粗麻布,正是奶奶当年用的那种搓澡巾。
“你奶奶走那天,把这个塞给我,说‘老张啊,以后没人给你搓背了,你自己多保重’。”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浑浊的眼泪滴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我这背啊,只有你奶奶搓得舒服,别人搓我总觉得痒得慌。”
申屠龢接过搓澡巾,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奶奶的手艺真好,每一针都扎得紧实,这么多年过去,麻布还是挺括的。她想起小时候在澡堂的角落里,曾偷偷摸过奶奶的搓澡巾,粗粝的触感让她觉得害怕,现在却觉得格外亲切。
就在这时,澡堂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阵热风裹着沙尘闯进来,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申屠龢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浅灰色运动服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印着“养老院”字样的保温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请问……这里是申屠龢师傅的澡堂吗?”女人的声音带着喘息,目光快速扫过澡堂内部,最后落在申屠龢身上,“我是‘夕阳红’养老院的护工,姓周,叫我小周就行。我们院里的王阿婆,说一定要来这儿找您。”
申屠龢心里纳闷。“夕阳红”养老院离这儿有三站地,王阿婆是个盲人,平时出门都要护工搀扶,今天怎么突然要来澡堂?她刚想开口问,就听见保温桶碰撞的声音——小周手里的桶歪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晃出半块眼熟的肥皂,正是张爷爷每次用的檀香皂。
“王阿婆说,今天是她老伴的忌日,一定要来这儿洗个澡,还说……要找一个能‘看见’云的位置。”小周的声音低了下去,伸手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她还带了这个,说要交给您。”
申屠龢接过小周递来的东西——是个用毛线织的小云朵挂饰,针脚歪歪扭扭的,上面还沾着几根白发。她突然想起上周王阿婆来洗澡时,曾摸着澡堂的墙壁问:“小申啊,你说天上的云,是不是也像这蒸汽一样,能把人裹得暖暖的?”
“王阿婆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申屠龢的心跳莫名加快,她走到门口往外看,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阳光把柏油路晒得泛出油光,远处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小周的眼圈红了。“阿婆在来的路上突然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把这个挂饰交给您,还说……还说让您一定要在靠窗的喷头那里,帮她留个位置,她想和老伴一起看云。”
申屠龢手里的挂饰突然变得沉重,毛线的触感蹭过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她想起王阿婆每次来洗澡时,总爱站在窗边,用手摸着玻璃上的水汽,说她老伴当年赶马车时,总在车顶挂个铜铃,铃声一响,就知道要到家了。
“张爷爷,您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看看王阿婆。”申屠龢把挂饰塞进围裙口袋,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张爷爷拉住了胳膊。
“小申,你等等。”老人的手冰凉,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皮肤,“你把这个带上,给王阿婆……要是她能醒过来,让她看看。”
张爷爷递过来的,正是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布包。申屠龢解开塑料袋时,一股淡淡的樟脑味飘了出来——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衫,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女人的手艺。
“这是王阿婆年轻时给她老伴做的,当年她老伴走得急,没来得及穿上。”张爷爷的声音哽咽着,“我和她老伴是老战友,他走那年,把这件衣服托付给我,说等王阿婆想他了,就拿给她看看。”
申屠龢把蓝布衫抱在怀里,布料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围裙传过来,像是还带着人体的余温。她快步走出澡堂,阳光直射在脸上,刺得眼睛生疼。街道上的汽车鸣笛声、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突然都变得模糊,只有怀里蓝布衫的触感,清晰地烙在心上。
医院的急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窗外灰蒙蒙的天。王阿婆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手上插着输液管,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医生说,阿婆是突发性心梗,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小周站在病床边,手里攥着王阿婆的老花镜,镜片上沾着几滴眼泪,“她晕倒前还在说,要去澡堂看云,说她老伴在云里等她。”
申屠龢把蓝布衫轻轻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伸手握住王阿婆冰凉的手。老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她想起张爷爷说的话,想起奶奶留下的搓澡巾,想起澡堂里那些年复一年的蒸汽和水声,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王阿婆,您别急,澡堂的位置我给您留着呢,靠窗的喷头,能看见天上的云。”她轻声说着,把毛线挂饰放在老人的掌心,“您看,这是您织的小云朵,多好看啊。等您好了,我们一起去澡堂,我给您搓背,用我奶奶当年的手法。”
王阿婆的眼皮颤了颤,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在透明的管壁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时光的脚步,缓慢而坚定。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化验单。“谁是王秀兰的家属?”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目光扫过申屠龢和小周。
“我们是她的朋友,她没有家属了。”小周连忙上前,声音里带着紧张。
医生皱了皱眉,把化验单递给她们。“病人的情况不太好,需要立刻做搭桥手术,但手术风险很高,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她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血,医院血库现在没有库存。”
申屠龢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Rh阴性血被称为“熊猫血”,平时很难找到匹配的,现在要立刻手术,哪里去弄血啊?她看着病床上的王阿婆,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医生,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她抓住医生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王阿婆一辈子不容易,她还没来得及去澡堂看云,还没穿上她老伴的蓝布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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