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边境烽烟(2/2)
明天还有恶战,他必须休息。
哪怕只能睡一个时辰。
鬼哭谷,子时。
陈锋趴在山崖上,望着谷底蜿蜒的道路。月光很淡,谷中一片漆黑,只有夜枭偶尔发出凄厉的叫声。
“将军,都布置好了。”一个校尉爬上来,低声道,“谷口埋了火药,两侧山崖伏了弓箭手,谷中道路撒了铁蒺藜。只要北戎人进来,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锋点点头:“弟兄们情绪怎么样?”
“都憋着一股劲。”校尉道,“这些年北戎年年寇边,杀我们同胞,抢我们粮食。这次总算有机会报仇了。”
陈锋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说,我们这次能活着回去吗?”
校尉一愣,随即笑道:“将军说哪里话,我们一定能……”
“说实话。”陈锋打断他。
校尉的笑容僵在脸上,许久,才低声道:“说实话……五千对五万,又是埋伏战,就算打赢了,能活下来的恐怕也不多。”
陈锋拍了拍他的肩:“怕吗?”
“有点。”校尉老实道,“但想想关内的家人,想想那些被北戎杀害的百姓……又觉得,死在这里也值了。”
“是啊。”陈锋望向雁门关的方向,“秦将军常说,当兵吃粮,保家卫国。以前我不太懂,现在懂了——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关,是关后的千万百姓,是他们的父母妻儿。”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山谷。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的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
“将军!”一个斥候急匆匆爬上来,“北戎大军动了!前锋已出大营,正朝鬼哭谷方向来!”
陈锋精神一振:“有多少人?”
“看阵势,至少两万骑兵。”斥候道,“应该是先锋部队。”
“好。”陈锋站起身,对校尉道,“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记住,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许动。”
“是!”
命令迅速传遍山谷。五千将士屏息凝神,潜伏在各自的阵地,像一群等待猎物的豹子。
辰时,北戎前锋抵达鬼哭谷口。
领军的是一名千夫长,他勒住马,打量着眼前的山谷。谷口狭窄,两侧山崖陡峭,确实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大人,要不要先派探子进去看看?”副将问道。
千夫长犹豫了一下。按常理,这种地形应该仔细探查。但可汗催得急,要求他们尽快通过鬼哭谷,南下与代王叛军会合。
而且,雁门关守军明明没有分兵——这是探子亲眼所见的。秦岳就算想设伏,又能分出多少人?
“不必了。”千夫长最终做出了决定,“全军加速通过山谷,日落前必须赶到黑风岭。”
命令传下,北戎骑兵开始进入山谷。
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两万骑兵,队伍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长蛇,缓缓游入山谷的咽喉。
山崖上,陈锋握紧了手中的弓。
他数着进入山谷的敌军,一千、两千、五千……当大约一万骑兵进入山谷时,他猛地举起手,然后狠狠挥下。
“放!”
轰隆一声巨响,谷口的火药被引爆。碎石冲天而起,将谷口完全封死。与此同时,两侧山崖上箭如雨下,滚木礌石倾泻而下。
北戎骑兵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团。
“有埋伏!”
“快撤!”
“谷口被堵住了!”
惨叫声、马嘶声、箭矢破空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鬼哭谷真的成了“鬼哭”之地。
陈锋一箭射倒一名北戎百夫长,大声喝道:“杀!”
五千守军从藏身处杀出,像猛虎下山,扑向混乱的北戎骑兵。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占据了地利和先机,一时间竟杀得北戎人节节败退。
但北戎人毕竟人多。
短暂的混乱后,千夫长稳住阵脚,组织起反击。他看出埋伏的守军人数不多,下令分兵两路,一路抵挡山崖上的攻击,一路围剿谷中的守军。
战斗顿时变得惨烈起来。
陈锋身先士卒,挥舞长刀连斩数敌。但他很快被几名北戎骑兵围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将军小心!”校尉带人冲过来,替他挡住致命一击,自己却被一刀劈中胸口。
“老赵!”陈锋目眦欲裂。
校尉吐着血,咧嘴笑道:“将军……帮我……照顾我娘……”
话没说完,人已气绝。
陈锋怒吼一声,像疯了一样扑向敌人。长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但北戎人太多了,杀了一个,又上来两个。
守军开始出现大量伤亡。
五千对两万,就算占了地利,也终究是寡不敌众。山崖上的弓箭手箭矢用尽,不得不拔刀加入近战。谷中的守军被分割包围,各自为战。
陈锋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左臂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挥舞着刀。
“将军,顶不住了!”一个亲兵喊道,“撤吧!”
“往哪撤?”陈锋苦笑,“谷口堵死了,我们能撤到哪去?”
“那……”
“战死为止。”陈锋抹了把脸上的血,“秦将军说过,雁门关的兵,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亲兵们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最后的十几个人,背靠背站成一个小圈,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北戎骑兵围着他们,却没有立刻进攻——他们在等,等这些人精疲力尽。
陈锋喘着粗气,环视着身边的弟兄。
这些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兵,有的还不到二十岁。他们本该在家种田、娶妻、生子,过平凡的日子。但因为战争,他们来到了这里,即将死在这里。
“弟兄们,”陈锋嘶哑道,“对不住了,把你们带到这绝地。”
“将军说哪里话。”一个老兵笑道,“当兵的,马革裹尸是荣耀。就是可惜……没能多杀几个北戎狗。”
“下辈子再杀。”另一个年轻的士兵说,“下辈子,我还跟着将军。”
陈锋鼻子一酸。
就在这时,谷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北戎骑兵一阵骚动,纷纷回头望去。只见谷口方向烟尘大作,一支骑兵正冲破封锁,杀入谷中。当先一人,白须白发,手持长枪,正是秦岳!
“秦将军!”守军们惊喜地喊道。
秦岳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长枪如龙,所向披靡。他身后的骑兵虽然不多,只有三千余人,但个个骁勇,杀得北戎人仰马翻。
“将军,您怎么来了?”陈锋又惊又喜。
“我不来,你们就死定了。”秦岳一枪挑翻一个北戎骑兵,大声道,“雁门关守住了,北戎主力已经撤退。这些是垫后的部队,吃掉他们,北境可保半年安宁!”
原来,就在鬼哭谷激战的同时,雁门关也经历了一场血战。北戎可汗见强攻不下,又得知鬼哭谷有埋伏,担心后路被断,于是下令撤军。秦岳当机立断,留下部分兵力守关,亲率三千骑兵前来接应。
两军会合,士气大振。
北戎骑兵本就伤亡惨重,又被前后夹击,顿时溃不成军。千夫长见大势已去,想要突围,被秦岳一箭射落马下。
战斗从早晨持续到午后,终于结束了。
两万北戎先锋,逃出去的不足五千。谷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守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陈锋的五千人只剩八百,秦岳带来的三千骑兵也折损过半。
但无论如何,他们赢了。
秦岳下马,走到陈锋面前,看着他满身的伤,沉声道:“辛苦了。”
陈锋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辛苦……就是,老赵他们……”
“他们都是英雄。”秦岳拍了拍他的肩,“朝廷不会忘记他们,百姓也不会忘记。”
他走到校尉的尸体前,蹲下身,轻轻合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厚葬所有阵亡将士。”秦岳站起身,对副将道,“记下每个人的名字,我要为他们请功。”
“是。”
夕阳西下,鬼哭谷中一片寂静。
秦岳站在山崖上,望着满谷的尸骸,久久不语。
这一仗,他们守住了北境,为朝廷争取了时间。但代价太大了,八千条人命,就这样埋骨他乡。
而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五日后,捷报传到京城。
养心殿里,景琰拿着军报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激动。
“秦岳将军在鬼哭谷大破北戎先锋,歼敌一万五千余人。北戎可汗已率主力撤退,北境暂保无虞。”他念着军报上的文字,声音有些哽咽,“好……好……”
林夙站在一旁,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秦将军果然不负陛下所托。”
“可是伤亡太大了。”景琰放下军报,神色又凝重起来,“八千将士阵亡,陈锋重伤,秦岳也受了箭伤……这些都是我大胤的好儿郎啊。”
“战争总要死人。”林夙轻声道,“重要的是,他们用生命换来了北境的安宁,换来了朝廷集中兵力平叛的机会。”
景琰沉默片刻,忽然问:“林夙,你说……朕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保住皇位,为了推行新政,让这么多人流血牺牲。”
林夙看着他,缓缓道:“陛下,这不是自私。如果陛下输了,代王上位,北戎南下,死的百姓会更多。秦将军他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不是为了陛下一个人,是为了关内的千万百姓,是为了这个国家。”
景琰苦笑:“你说得对,可朕心里……还是难受。”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京城已经戒严多日,街上行人稀少,气氛压抑。代王叛军离京师越来越近,最多再有十日,就会兵临城下。
“秦岳的军报里还提到一件事。”景琰忽然道,“他说,朝中有人与北戎暗通款曲,泄露了边防部署。所以北戎才能准确地避开重兵防守的地段,直扑雁门关。”
林夙眼神一冷:“陛下怀疑是谁?”
“还能有谁?”景琰转身,眼中寒光闪烁,“能接触到边防部署的,除了兵部,就是内阁。而最想朕倒台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夙沉默片刻,道:“陛下,现在不是追究内奸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守住京城,击退代王。”
“朕知道。”景琰走回御案后,“赵怀安的兵马到哪里了?”
“昨日刚过保定府,最快五日后可抵京师。”林夙答道,“但只有两万人,加上京营的五万,一共七万。而代王叛军号称十万,实际兵力至少在八万以上。”
“七万对八万,守城的话,够了。”景琰道,“只要粮草充足,守上一个月不成问题。一个月内,各地援军必到。”
“怕就怕……”林夙欲言又止。
“怕什么?”
“怕城内有人作乱。”林夙低声道,“代王起兵,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这个旗号在朝野很有市场,不少官员士绅都暗中同情。若是守城时有人里应外合……”
景琰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仗还没打,人心已经散了。就连首辅方敬之,都曾暗示让他“暂避锋芒”。若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有多少人愿意和他一起死守京城?
“林夙,”景琰忽然道,“如果……如果京城守不住,朕会让你先走。”
林夙摇头:“臣不走。”
“这次必须听朕的。”景琰语气坚决,“你身子不好,留在京城太危险。朕已经安排好了,万一城破,会有人护送你从密道出城,南下江南。那里有朕的人,会照顾你。”
林夙看着景琰,忽然笑了:“陛下,十三岁那年,您把我调到东宫时说过一句话,还记得吗?”
景琰一愣。
“您说,‘从今往后,你我祸福与共,生死同命’。”林夙轻声道,“这句话,臣记了十五年。现在,陛下想让臣违背当年的誓言吗?”
景琰眼眶一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他只是走到林夙面前,用力抱了抱这个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
“好,”景琰的声音沙哑,“那我们就祸福与共,生死同命。”
林夙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什么君臣之别,什么身份之差,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是两个在绝境中相互依偎的人,准备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窗外,乌云密布,雷声隐隐。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