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代王起事(2/2)
林夙摇头:“睡不着。”
“那……喝药吧。”小卓子把药碗递过去,“程太医新开的方子,说能止咳。”
林夙接过药碗,闻了闻那苦涩的气味,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药很苦,苦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压下恶心,将碗递还给小卓子。
“督主,”小卓子犹豫了一下,“外头……传得很难听。”
“说什么了?”
“说……说您是祸国殃民的奸佞,说陛下因为您才惹得代王起兵,说……说该把您交出去,平息叛乱。”
林夙笑了笑:“还有呢?”
“还有人说……说陛下护着您,是昏君。”小卓子声音越来越小,“督主,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人什么都不懂……”
“他们说得对。”林夙打断他。
小卓子愣住了。
“我确实是宦官,确实专权,确实……是陛下的软肋。”林夙看向窗外,眼神空洞,“代王起兵,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这个‘侧’,指的就是我。只要我在一天,他就是正义之师;只要陛下护着我一天,就是昏聩之君。”
“督主!”小卓子急了,“您怎么能这么说!您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为这个国家做了那么多,他们凭什么——”
“凭我是太监。”林夙淡淡道,“小卓子,在这个世道,太监做得再好,也是奴才,是贱籍,是‘刑余之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太监是忠臣,就像没有人会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小卓子红了眼眶:“可是……”
“没什么可是。”林夙收回目光,看向他,“去把东厂的卷宗拿来,我要看看代王这些年的动向。”
小卓子知道劝不动,只好抹了抹眼睛,转身去拿卷宗。
东厂监视代王多年,卷宗堆了整整三大箱。小卓子搬来最近的一箱,林夙开始一本一本翻看。
他看得很仔细,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也越来越白。
一个时辰后,他忽然停在一页上。
“小卓子,”他指着卷宗上的一行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卓子凑过去看:“万历二十八年……哦,是六年前。代王当时以狩猎为名,在封地边境集结了五千私兵,但三天后就解散了。东厂的探子报说,可能是演练。”
“演练?”林夙冷笑,“五千人的演练,需要动用粮草三千石,箭矢十万支,马匹两千匹?这是演练,还是……预备起兵?”
小卓子一愣。
林夙继续往后翻,又找出几条类似的记录:万历三十年,代王“修葺王府”,从江南采购大批木材石料,但最后只用了一小部分;万历三十二年,代王“宴请宾客”,从各地搜罗歌姬舞女上百人,但宴会只办了三天……
“他在囤积物资。”林夙放下卷宗,眼神锐利,“木材石料可以筑城,歌姬舞女可以犒军,粮草箭矢更是军需。他早在六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准备了。”
小卓子倒吸一口凉气:“那……那陛下知道吗?”
“陛下知道代王有野心,但不知道他准备得这么充分。”林夙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小卓子连忙扶住他。
“督主!您慢点!”
林夙摆摆手,稳住身形:“我要进宫。”
“现在?可是您的身子……”
“现在。”林夙推开他,踉跄着往外走,“代王不是临时起意,他是蓄谋已久。河西民变、北戎勾结,甚至朝堂上的逼宫——可能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局势。”
小卓子知道拦不住,只好赶紧让人备轿。
轿子抬到宫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林夙下轿,刚要进宫,却见宫门里走出一行人——是首辅方敬之和其他几位阁臣。他们见到林夙,神色都有些复杂。
“林公公。”方敬之拱手,语气还算客气,“这么晚了,还要进宫?”
“有要事禀报陛下。”林夙还礼,“方阁老这是刚议完事?”
“是。”方敬之顿了顿,压低声音,“林公公,有句话,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阁老请说。”
方敬之看了一眼周围,将林夙引到一旁,低声道:“今日朝议后,几位勋贵和老臣来找老臣,说……说代王起兵,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若是……若是陛下能……能暂避锋芒,或许可以平息干戈。”
林夙眼神一冷:“暂避锋芒?什么意思?”
方敬之面露难色:“就是……就是请林公公暂时离开京城,去外地避一避。等局势稳定了,再……”
“再回来?”林夙笑了,笑容冰冷,“方阁老,您觉得,我走了,代王就会退兵吗?”
“至少……他没了起兵的借口。”
“借口?”林夙盯着他,“方阁老,代王要的不是我的命,是陛下的皇位。就算我死了,他也会找别的借口。今日是‘清君侧’,明日可能就是‘皇帝昏聩,不堪为君’。这个道理,您难道不明白?”
方敬之叹了口气:“老臣明白。但眼下朝野动荡,人心惶惶。若是能暂时安抚……”
“安抚不了。”林夙打断他,“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今日他们逼我走,明日就会逼陛下废新政,后日就会逼陛下退位。方阁老,您是三朝元老,应该比谁都清楚——面对野心家,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方敬之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老臣……知道了。林公公保重。”
他拱手告辞,背影有些佝偻。
林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连首辅都动摇了。
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能坚持?
他不敢想。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走进宫门。
养心殿里,景琰还没睡。
他站在沙盘前,看着上面插满的小旗——代表朝廷的蓝色,代表代王的红色,代表北戎的黑色。红色已经蔓延开来,像一团火,正在吞噬蓝色的疆域。
“陛下。”林夙走进来,行礼。
景琰抬头,见他脸色不对,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吗?”
“臣有要事禀报。”林夙走到沙盘前,指着代王封地的位置,“陛下,代王不是临时起意,他准备了至少六年。”
景琰眼神一凝:“怎么说?”
林夙将东厂卷宗里的发现说了一遍,最后道:“他在封地囤积了大量物资,训练私兵,结交豪强,甚至可能早就和北戎有联系。这次起兵,是蓄谋已久。河西民变,恐怕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为了制造民怨,为了牵制朝廷兵力。”
景琰的脸色越来越沉。
如果林夙说的是真的,那代王的威胁,远比他们想象的大。
“还有,”林夙继续道,“臣刚才在宫门口遇到方阁老。他说,有勋贵和老臣建议,让臣离开京城,以平息干戈。”
景琰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谁说的?”
“方阁老没说具体是谁。但……这恐怕不是少数人的想法。”林夙平静道,“陛下,朝堂之上,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景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声音低沉:“林夙,你相信朕吗?”
林夙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如果你相信朕,”景琰看着他,“就留在朕身边。哪儿也别去。”
林夙笑了,笑容很轻,却很暖:“臣从来没想过要走。”
景琰也笑了,笑容有些苦涩:“可他们都在逼朕,逼朕放弃你。”
“那就让他们逼。”林夙一字一顿,“臣陪着陛下,看他们能逼到什么地步。”
四目相对,无声的誓言在空气中流淌。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八百里加急!”高公公冲进来,手里捧着军报,脸色惨白,“河西……河西失守了!吴振雄将军战死,五千京营援军全军覆没!代王叛军……已连下三城,正朝京师而来!”
“什么?!”
景琰和林夙同时变色。
军报上的字,像刀子一样刺进眼里。
“……五月十五,叛军突袭河西大营,吴振雄将军率部迎敌,激战一日,寡不敌众,身中数箭而死。五千援军遭伏击,粮道被断,全军覆没……”
“……叛军乘胜追击,连克平阳、陇西、安定三城,守军或降或逃……”
“……代王已亲率大军东进,号称十万,直指京师……”
景琰看完军报,手都在抖。
五千精锐,全军覆没。吴振雄,战死。三座城池,失守。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五天内。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吴振雄是宿将,河西大营有守军两万,加上五千援军……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林夙接过军报,仔细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白。
“陛下,”他声音发颤,“叛军不是乌合之众。他们装备精良,战术得当,而且……对朝廷的布防了如指掌。这不是临时起兵的叛军,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景琰猛地抬头:“你是说……”
“朝中有人泄密。”林夙咬牙,“或者……干脆有人里应外合。”
养心殿里死一般寂静。
高公公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小卓子扶着林夙,能感觉到督主的手在微微发抖。
许久,景琰缓缓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传旨,”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召京营指挥使谢勇、兵部尚书赵擎、首辅方敬之,即刻进宫。另外,传密旨给秦岳——不必再牵制北戎了,让他率边军主力,星夜回援京师。”
“陛下!”林夙一惊,“边军回援,北境空虚,万一北戎趁虚而入……”
“顾不上了。”景琰打断他,“代王已经打到眼皮底下了,如果京师失守,北境守得再牢也没用。现在,必须集中所有兵力,保住京城。”
他站起身,走到林夙面前,握住他冰冷的手:“林夙,这一仗,我们输不起。”
林夙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无尽的疲惫,也有不肯熄灭的火焰。
“臣明白。”他轻声道,“臣会陪着陛下,直到最后。”
景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松开,转身看向沙盘。
红色的小旗已经插到了京师周边,像一道越来越紧的绞索。
而蓝色的旗帜,寥寥无几。
“陛下,”高公公小心翼翼,“谢指挥使他们到了。”
“让他们进来。”
很快,谢勇、赵擎、方敬之三人匆匆进殿。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战报,一个个脸色凝重。
“都知道了?”景琰问。
“是。”谢勇单膝跪地,“陛下,京营现有兵力五万,但需要分守九门,实际可调动的野战兵力不足三万。而代王叛军号称十万,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五万之众。且他们新胜,士气正旺,我们……守城尚且艰难,出城野战更是凶多吉少。”
“那就守城。”景琰道,“京师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上三个月不成问题。三个月内,各地援军必到。”
“可援军从何而来?”赵擎苦笑,“各地卫所兵力薄弱,且难保没有代王内应。能指望的,只有秦岳的边军。但边军远在北境,就算星夜兼程,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这一个月……我们守得住吗?”
“守不住也得守。”景琰斩钉截铁,“谢勇,你立刻整顿京营,加固城防,清点粮草军械。赵擎,你负责安抚城中百姓,稳定物价,严防奸细。方敬之,你坐镇内阁,协调各部,务必保证政令畅通。”
“臣等遵旨!”
三人领命退下,养心殿里又只剩下景琰和林夙。
夜色已深,烛火摇曳。
景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道:“林夙,你怕吗?”
林夙走到他身边,也望向窗外:“怕。”
“怕什么?”
“怕陛下受伤,怕江山易主,怕……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景琰沉默片刻,低声道:“朕也怕。但怕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他转身,看着林夙苍白的脸:“如果……如果真到了最后关头,朕会派人送你出城。你去江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病。”
林夙摇头:“臣不走。”
“林夙——”
“陛下,”林夙打断他,眼神平静而坚定,“十三岁那年,臣被调到东宫,第一次见到陛下。那时陛下也是这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眼神孤独。臣当时就想,这个人,需要有人陪着。”
他顿了顿,轻声道:“现在,也一样。”
景琰眼眶一热,别过脸去。
许久,他才转回来,声音沙哑:“好。那我们就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叛军,一起面对生死,一起面对这不可知的未来。
窗外,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微凉,也带着隐隐的铁血气息。
战争,已经到家门口了。
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坚守。
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