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毒士弈(1/2)
第一幕:冰井室
长安冰井台地下核心密室,此地无窗,唯有四壁镶嵌着,几盏青铜鲛人灯。
吐出幽蓝色的火焰,将室内映照得,如同幽冥水府。
空气阴冷潮湿,带着陈年卷宗的霉味,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墙壁是以巨大的青石垒砌,上面刻画着繁复而古老的秘纹,据说能隔绝一切声音。
这里是前秦丞相王猛,最核心的谋议之地。
无数影响国运的决策,皆诞生于此幽暗之中。
一张巨大的黑檀木棋案,占据密室中央,案上并非围棋。
而是一幅囊括了关中、河北、江东、河西、乃至西域部分区域的巨型沙盘。
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皆以黏土、木石精细雕琢而成。
上面插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黑色的“秦”旗据守关中。
暗红色的“魏”旗在江东,与赤色的“燕”旗犬牙交错。
白色的“匈”旗,刚刚出现在陇西边缘,而代表桓楚的青色小旗,则偏安荆襄一隅。
王猛身着玄色深衣,未戴冠冕,仅以一根木簪束发。
他面容清癯,在幽蓝灯下,面色更显苍白。
唯有一双“曜石寒瞳”亮得惊人,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他手持一根细长的白玉杆,点在沙盘上“汉中”的位置。
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陛下,”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苻坚,“冉闵据江东死斗,慕容恪倾国相攻。”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或两败俱伤,此于我大秦,本是坐收渔利之局。”
苻坚身披常服,伟岸的身躯,在昏暗光线下如山岳凝定。
他眉头微蹙,目光随着王猛的玉杆移动。
眼神中,既有对丞相的绝对信任,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挣扎。
他深知王猛,接下来要说的,绝非寻常策略。
“然,”王猛话锋一转,玉杆倏地划向西方。
点在陇西那面,新出现的白色匈人小旗上。
“此獠骤至,其势汹汹,如野火燎原,其志不在小。”
“据‘冰井台’密报,其首领阿提拉,乃西迁北匈奴之后。”
“于极西之地征战多年,聚拢诸胡,兵锋之盛,迥异以往。”
“彼若东向,首当其冲者,非我关中,而是……”
玉杆再次移动,重重敲在汉中之上,“此地!”
苻坚沉声道:“汉中乃我秦之南门,巴蜀之钥,岂容有失?”
“景略之意,是要加强汉中防务,阻匈人于秦岭之外?”他本能地想到的是坚守。
王猛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算尽乾坤的漠然。
“防守?陛下,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
“匈人骑射来去如风,其仆从军悍不畏死,更兼未知之秘术。”
“我大秦新之前与成汉血战,元气未复,慕容恪一直虎视于东。”
“若再与匈人长期对峙于秦岭,两面受敌,国力必被拖垮,此取死之道也。”
他停顿了一下,让冰冷的空气,吞噬掉苻坚关于“坚守”的想法。
然后,玉杆猛地将代表秦军的黑色小旗,从汉中拔起,
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故,臣有一计,曰‘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苻坚重复着这四个字,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不错!”王猛的白玉杆,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把匈人的白色旗帜指向汉中,再猛地推向东方。
直刺慕容燕国的心脏,“将汉中,让给阿提拉!”
“什么?!”即便以苻坚对王猛的信任,此刻也不禁骇然失色,几乎要从席上站起。
“景略!汉中乃高祖所取,沃野百里,连通巴蜀,岂能轻言弃之?”
“此非自断臂膀乎?”他口中的高祖,指的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
“陛下!”王猛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苻坚的惊怒,那双曜石寒瞳紧紧盯着皇帝。
“欲取先予,欲擒故纵!汉中于我,如今是烫手山芋,是吸引匈人火力的靶子!”
“但若将它丢给阿提拉,局面立变!”他的玉杆在沙盘上急速点动,语速快如骤雨。
“陛下请思,阿提拉得汉中,其欲壑能填否?”
“不能!他志在东进,窥伺中原富庶。其东出之路何在?”
“唯有两条:一,北出散关,攻我陈仓,入关中。”
“此路有我潼关天险,雄兵扼守,崎岖难行,智者不取。”
“二,”玉杆狠狠戳向,汉水下游,襄阳方向。
“顺汉水东下,直取襄阳!而襄阳,如今在谁手中?”
苻坚目光一凝,落在沙盘上,那面插在襄阳的赤色“燕”旗上。
“慕容友……慕容恪之弟,号称‘铁壁王’。”
“正是!”王猛眼中精光爆射,“慕容友镇守襄阳,乃慕容燕国南疆锁钥。”
“亦是其觊觎江东、威胁冉魏侧后的重要支点。”
“阿提拉若东出襄阳,则必与慕容友麾下的‘幽州铁壁军’血战!”
“届时,无论胜负,慕容燕国都将被迫两线作战!”
“慕容恪在江东,还能全力对付冉闵吗?他必须分兵南下,救援其弟!”
王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将未来的血雨腥风,剖析得淋漓尽致。
“此计之妙,在于一石三鸟。其一,解我西顾之忧。”
“匈人兵被导向东方,我大秦西线压力骤减。”
“可全力休养生息,巩固关中,坐观成败。”
“其二,加剧燕魏之耗,慕容恪分兵,则冉闵压力减轻。”
“双方厮杀更久,流血更多。”
“无论燕胜魏,还是魏胜燕,胜者亦必元气大伤。”
“其三,或可坐收渔利,若慕容友败,襄阳易主。”
“则燕国南线崩溃,我可趁势图谋河北、中原。”
“若阿提拉受挫于襄阳,损兵折将,则我将来扫荡匈人,亦容易许多。”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鲛人灯,幽蓝火焰跳跃,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苻坚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紧紧盯着沙盘。
仿佛能看到,汉水被鲜血染红,襄阳城下尸骨如山。
王猛的计算精准、冷酷,将一切都视为棋子,包括汉中的土地和那里的军民。
“可是……景略,”苻坚的声音,有些干涩。
“汉中百姓何辜?我将他们置于匈人铁蹄之下,岂非……岂非不仁?”
他终究是那个,心怀“混六合为一家”理想的苻坚。
无法像王猛那样,彻底斩断情感的羁绊。
王猛沉默了,他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触手生温的“玄玉玦”。
无意识地摩挲着,这是苻坚赐予他的信物。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深不见底。
“陛下,乱世求存,非行至仁,不能行大仁,非忍小痛,不能止大痛。”
“牺牲一隅,可活全局,若吝惜一地,则恐社稷倾覆,玉石俱焚。”
“届时,汉中百姓,就能免于战火吗?恐怕结局更为凄惨。此乃……必要之恶。”
“必要之恶……”苻坚喃喃重复着,这四个沉重的字眼。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王猛辅佐他以来的画面。
那些被族灭的氐豪,那些被镇压的叛乱,那些为了稳定而不得不行的酷烈手段。
他深知王猛是对的,但这“对”的背后,是无数鲜活的生命将被吞噬。
就在这时,密室厚重的石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
一名身着黑衣的,“冰井台”秘探闪身而入,无声地跪伏在地,呈上一封密报。
王猛接过,迅速浏览,随即递给苻坚。
“陛下,今早刚收到的消息,桓玄已于江陵称帝,国号楚,年号永始。”
苻坚看完,将密报缓缓放在棋案上,脸上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被决然取代。
南方的分裂,北方的死斗,西方的威胁……
局势已然崩坏至此,不行非常之策,前秦唯有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阴冷的密室中,化作一团白雾。
然后重重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的仁慈与软弱,一并排出体外。
他睁开眼,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坚毅,看向王猛。
“朕……准卿所奏!祸水东引之策,由卿全权负责,务必……周全。”
“臣,领旨!”王猛深深一揖,当他抬起头时……
那双曜石寒瞳中,已只剩下执行计策的绝对冷静。毒士之弈,落子无悔。
第二幕:使节行
一骑快马,在十余骑“冰井台”精锐护卫下,悄然离开长安,向西疾驰。
为首者,正是王猛麾下,最擅长诡辩与伪装的干将李贽。
他穿着一身,半胡半汉的商贾服饰,面容普通。
唯有一双眼睛灵活异常,仿佛能随时洞察,人心深处的欲望。
李贽怀中,贴身藏着一份,以特殊药水书写、看似空白的绢帛国书。
还有一卷精心绘制的,汉中地理军情图。
上面清晰地标注了,秦军的布防、粮仓位置、以及通往襄阳的水陆路线。
此外,还有一份王猛亲笔拟定的、极具诱惑力的“合作”条件。
他们昼伏夜出,避开大道,利用“冰井台”的秘密路线。
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关中,进入陇西地界。
越往西行,景象越发荒凉,战争的痕迹也越发明显。
被焚毁的村舍,丢弃的骸骨,以及空气中的血腥气,无不昭示着匈人兵锋的酷烈。
李贽面色不变,心中却飞速盘算着,见到阿提拉后该如何说辞。
他深知,面对阿提拉这等雄主,单纯的欺骗难以奏效。
必须虚实结合,直击其利益要害。
数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匈人大营。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见多识广的李贽,也暗自心惊。
营盘连绵数十里,并非整齐划一,而是充满了,混乱与野性的力量。
皮肤各异、发色不同的各族战士,混杂其间。
空气中弥漫着膻味、汗臭,以及一种原始的躁动。
巨大的狼头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经过严格的搜查和盘问,他们被引至阿提拉,那顶巨大而奢华的金帐前。
帐内,阿提拉坐于一张,铺着完整白熊皮的骨座上。
并未穿全套甲胄,只是一身简便的皮革战袍,露出筋肉虬结的手臂。
他面容扁平,眼眶深邃,琥珀色的狼眸带着审视与威严,扫过进来的李贽一行人。
他的左右,万夫长埃拉克,面色冷硬如铁。
全军副帅奥涅格西斯则眼神深邃,带着哥特人,特有的冷静与算计。
仆从军督军埃德科,以及间谍总管斯科塔也在一旁。
气氛凝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秦国的使者?”阿提拉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
“你们皇帝,派你来是想要投降吗?”话语中充满了轻蔑。
李贽不卑不亢地行礼,脸上堆起商人般的圆滑笑容。
“伟大的狼主陛下,外臣李贽,奉我大秦皇帝之命。”
“特来为陛下,献上一份厚礼,并结两国之好。”
“厚礼?”埃拉克冷哼一声,“你们秦人狡诈,能有什么好东西?”
李贽仿佛没听到,他的挑衅,自顾自地说道。
“我主闻陛下神武,率雄师东归,欲建不世之功。然陇西苦寒,非久居之地。”
“我主愿与陛下结个善缘,将汉中郡,拱手让与陛下!”
帐内瞬间一静,埃拉克、埃德科等人面露惊疑,连奥涅格西斯也挑了挑眉。
阿提拉琥珀色的眸子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李贽的内心。
“汉中?哼,本汗若要取,自会去取,何须你们让?”
“说吧,苻坚有什么条件?”他根本不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李贽心中,暗赞阿提拉的精明,面上笑容不变。
“陛下明鉴。我主别无他求,只望陛下取得汉中后……”
“能念我主今日之情,勿要再兵犯关中,使我两国能和平共处。此外……”
他顿了顿,指向被呈上的地图,“汉中虽好,然终究偏安一隅。”
“陛下志在天下,岂能满足于此?请看——”
他上前几步,在地图上指点:“取得汉中后,陛下大军,可顺汉水东下。”
“水陆并进,不过旬日,便可兵临襄阳城下!”
“襄阳乃荆襄重镇,富庶甲于南方,其守将慕容友,虽号‘铁壁’。”
“然其兄慕容恪,正与江东冉闵血战,无力南顾。陛下取襄阳,如探囊取物!
“届时,荆州沃土,江东财富,皆在陛下掌中!”
“此乃通天之捷径,比之攻打我秦国潼关天险,岂非事半功倍?”
他极尽蛊惑之能事,将东进的好处,描绘得天花乱坠。
同时巧妙地,将慕容燕国的“虚弱”和“富庶”强调出来。
奥涅格西斯突然开口,声音冷静:“使者好口才。”
“不过,你秦国将汉中让出,难道不怕我取得襄阳后,实力大增,反过来再图关中吗?”
“此驱狼吞虎之计,未免太过明显。”他直接点破了,王猛计策的核心。
李贽心中凛然,知道遇到了,真正的智者。
但他毫不慌乱,反而叹了口气,露出无奈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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