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毒士弈(2/2)
“这位大人所言极是。然,我主亦是无奈之举。”
“慕容燕国虎视于东,与我大秦素有旧怨。”
“若陛下东向与慕容氏交锋,无论胜负,皆可削弱我国大敌。”
“此乃……阳谋,我主坦诚相告,正是欲与陛下建立信任。”
“况且,关中之地,陛下即便来取,我大秦将士,亦必血战到底。”
“陛下又何苦舍易求难,先与我大秦拼个你死我活,让慕容氏和冉闵坐收渔利呢?”
他巧妙地,将“阴谋”转化为“阳谋”,承认了前秦的小算盘。
但却将其包装成,一种“互利”和“坦诚”,反而增加了说服力。
同时,他也强调了关中的难啃,暗示匈人东进,才是最优选择。
阿提拉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骨座的扶手,目光在地图和李贽脸上来回移动。
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他在权衡李贽的话,固然有引导之意,但东进襄阳的战略价值,是实实在在的。
相比强攻设防坚固的关中,这条顺流而下直插荆襄的道路,无疑诱惑巨大。
而且,秦国的“诚意”,放弃汉中也摆在眼前。
“你们皇帝,需要本汗做什么?”良久,阿提拉缓缓开口,这意味着他心动了。
李贽心中一定,知道成功了大半,连忙道:“不敢劳烦陛下。”
“只求陛下大军东进之时,能允许我秦国商队……”
“依旧沿汉水进行一些……小小的贸易,以弥补我国,失去汉中之损失。”
“另外,若陛下能提供,部分来西西域的良马,以为‘信物’,则我主感激不尽。”
他提出的,是象征性的、甚至带有试探性质的条件。
阿提拉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苻坚倒是,打得好算盘。”
“也罢,良马可以给你们一些。至于贸易……看你们的表现。”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回去告诉苻坚,他的‘礼物’,本汗收下了!让他的人,尽快从汉中滚蛋!”
“若敢耍花样……”他眼中凶光一闪,“本汗的铁蹄,不介意先去长安转转!”
“外臣遵命!必当如实回禀我主!”李贽深深躬身,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这把淬毒的匕首,已经成功地,递到了阿提拉手中。
并且引导他,刺向了,预定的目标。
第三幕:弃汉中
王猛的指令,以最高密级下达至汉中守将,镇南将军梁成。
梁成是苻氏旧将,勇猛有余,但并非核心统帅。
当他接到那份要求他“相机行事,若事不可为,可弃守汉中,率军退往陈仓”的密令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弃守?丞相……丞相为何要,弃守汉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汉中乃膏腴之地,城防坚固,粮草充足。
即便匈人来犯,亦可坚守待援,为何要不战而退?
但命令来自长安,来自他绝对效忠的皇帝,以及算无遗策的丞相。
加盖着,冰冷的皇帝玉玺,还有丞相印信。
军令如山,梁成痛苦地闭上眼睛,拳头紧握,指甲掐入掌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匈人铁蹄踏入这片土地后,将会是怎样一番生灵涂炭的景象。
但他无力反抗,接下来的几天,汉中秦军开始了,诡异而仓促的调动。
表面上,梁成下令加固城防,征集民夫。
摆出一副,誓死坚守的姿态,以迷惑可能存在的,燕国或冉魏眼线。
暗地里,精锐部队,以及重要的军械物资。
开始趁着夜色,分批经褒斜道,向北方的陈仓撤退。
动作必须隐秘而迅速,既要让匈人觉得,他们是“被迫”放弃。
又不能,真的被缠住,导致主力受损。
与此同时,王猛授意“冰井台”,在汉中境内及匈人军中,散播各种谣言。
“慕容燕国欲联秦抗匈,已派密使至长安!”
“襄阳守备空虚,慕容友不得人心,城中富户欲献城以降!”
“冉闵遣使许以重利,邀匈人共击慕容氏!”
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进一步刺激着,阿提拉东进的野心,也加剧了汉中地区的恐慌。
数日后,匈人先锋大军,在埃拉克的率领下……
如一片死亡的阴云,席卷至汉中盆地边缘。
梁成按照计划,率领留守部队,进行了“激烈”的抵抗。
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砸下,给匈人先锋,造成了一些伤亡。
足以让埃拉克相信,秦军是在认真防守。
然而抵抗只持续了一天。当夜,梁成便下令点燃了,无法带走的部分粮草和军资。
制造出溃败的假象,然后率领剩余部队,迅速撤离南郑城。
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向北退入秦岭山中。
黎明时分,当埃拉克指挥大军,攻入几乎空无一人的南郑城时。
看到的只有燃烧的废墟,还有少数没来得及撤离的,老弱病残的哭嚎。
城头那面黑色的“秦”字大旗,已被践踏在泥泞之中。
“报告万夫长!秦军主力已溃逃!”
“城内粮仓部分被焚,但仍缴获甚丰!”一名酋长兴奋地前来汇报。
埃拉克骑在战马上,看着这座到手的城池,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有些疑惑。
秦军的抵抗,似乎雷声大雨点小。
撤退得也过快,干脆利落了。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但当阿提拉率领主力入城,看到那幅李贽献上的、标注详尽的东进地图。
以及听到各处传来的,关于襄阳“空虚”和“富庶”的消息时。
最后一丝疑虑,也被巨大的野心所淹没。
“传令!”阿提拉站在南郑城头,遥望东方,琥珀色的眼中,燃烧着征服的火焰。
“休整三日!补充粮草!然后,顺汉水,东下襄阳!”
“本汗要让慕容氏知道,谁才是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
狼烟自南郑城头升起,并非求援,而是宣告着易主。
与此同时,匈人东进的噩耗,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了东方。
襄阳城中的慕容友,江东战场上的慕容恪,建康城内的冉闵和玄衍。
乃至江陵刚刚登基的桓玄,都在不同的时间,收到了这石破天惊的消息。
“匈人阿提拉,攻占汉中,兵锋直指襄阳!”
王猛的毒计,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天下这盘棋,因为汉中这枚“弃子”的落下,局势瞬间剧变。
所有人的战略,都必须重新调整。
一场围绕襄阳、波及整个南方的巨大风暴,即将来临。
第四幕:八方动
襄阳镇南将军府,慕容友身着,一身常服。
站在巨大的荆州舆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汉水上游。
他刚接到汉中陷落的军报,脸上并无惊慌,只有无比的凝重。
他那双沉稳如古井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闪烁。
“阿提拉……匈人……”他低声自语,“王景略,好一招祸水东引!当真毒辣!”
他瞬间就看穿了,这背后的推手,但他无暇去咒骂王猛,当务之急是应对。
“传令!”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一,八百里加急!”
“禀报龙城陛下与太原王,禀明匈人东侵之事,请求旨意与支援。”
“二,全军进入战时状态,加固城防,检修战船,沿汉水增设烽燧哨卡。”
“三,立刻征调,境内所有船只,集中于襄阳。”
“无法集中者,一律焚毁,绝不给匈人利用之机!”
“四,派出所有斥候,严密监视汉水动向,我要知道匈人一举一动!”
“五,发布安民告示,稳定人心,征发民夫,协助守城。”
他一道道命令发出,麾下的“幽州铁壁军”这台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襄阳城,这把慕容燕国南疆最坚固的锁,开始显现出它“铁壁”的底色。
江北慕容恪军大营,太原王正在与阳骛商议,对冉闵的下一步进攻方略。
当来自襄阳和龙城的紧急军报,几乎同时送到他手中时。
他英俊而略带疲惫的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
“匈人……东进……”他放下军报,走到帐外,望向西方。
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滚滚而来的狼烟。
“王猛……你这是要逼我,两线作战啊。”他喃喃道。
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被算计的愤怒。
阳骛快步跟上,低声道:“大司马,襄阳乃我南下根基,不容有失。”
“友王爷虽善守,然匈人来势凶猛,恐独力难支。我军……必须分兵了。”
慕容恪沉默良久,他深知此刻分兵,意味着对冉闵的攻势,将功亏一篑。
给了那个可怕的对手,喘息之机。
但慕容友是他的弟弟,襄阳是帝国的南大门,绝不能丢。
“传令给慕容垂,”慕容恪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决断。
“命他速到邺城,率‘狼鹰骑’及五万精锐,即刻南下驰援襄阳!”
“告诉他,无论如何,要协助友弟,守住襄阳!”
“是!”阳骛立刻领命,他知道,这个决定无比艰难,但却是唯一的选择。
慕容恪与冉闵的决战,被迫推迟了。
建康冉魏皇宫,玄衍手持密报,快步走入冉闵理政的偏殿。
冉闵正擦拭着他的“龙雀”横刀,刀身的“血陨纹”,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陛下,王猛之策已成!”玄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匈人已据汉中,兵发襄阳!慕容恪被迫分兵,命慕容垂南下救援!”
冉闵擦刀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血色光芒一闪而逝。
“祸水东引?王景略,果然够毒!”他放下刀,走到舆图前。
看着代表匈人的白色浪潮,涌向代表慕容燕的红色区域,嘴角咧开一个冷酷的笑容。
“好!好得很!慕容恪分兵,我军压力大减!这是天赐良机!”
“陛下,”玄衍冷静地提醒,“此确是我喘息之机。然,匈人乃虎狼之辈。”
“若其真破襄阳,则荆州糜烂,其兵锋亦可威胁我江东侧翼。不可不防。”
冉闵冷哼一声:“朕知道,公渡!”司空桓济应声出列:“臣在。”
“抓紧时间,恢复生产,囤积粮草,整训军队!”
“我要在慕容恪,被拖在襄阳的时候,让我们的拳头更硬!”
“臣遵旨!”
“墨离!”冉闵又看向阴影处。
“阴曹诡师”墨离的身影无声浮现,面具下的目光毫无波澜。
“你的人,想办法混入匈人军中,或者襄阳附近。朕要知道最准确的战况!”
“必要时……给慕容友添点乱子,或者,给匈人找点麻烦!”
“让他们打得,再久一点,再惨一点!”
“遵命。”墨离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江陵楚王宫,刚刚登基的桓玄,正听着卞范之、郭昶之等人,汇报“新朝”政务。
匈人东进的消息传来,他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狂喜。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从御座上站起。
“慕容恪被牵制,冉闵得以喘息,北方乱成一锅粥!此乃天助我也!天助大楚!”
卞范之谨慎地道:“陛下,匈人凶猛,若其真得荆州,恐成我心腹之患。”
“怕什么!”桓玄一挥袖袍,意气风发,“让他们狗咬狗!”
“慕容友不是善茬,慕容垂更是万人敌,匈人想拿下襄阳,没那么容易!”
“就算拿下了,也必是惨胜!届时,朕再以精锐之师,以逸待劳。”
“或收渔翁之利,或趁势北上,皆由朕决断!”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收整个南方的美好未来。
“陛下圣明!”郭昶之等人,连忙奉承。
桓玄走到殿外,望着北方,野心如同野草般疯长。
“传令给桓谦,让他加紧整顿西府兵,囤积粮草于江陵!”
“这天下棋局,该轮到朕落子了!”
长安冰井台密室,王猛再次与苻坚,对坐于沙盘前。
沙盘上的局势已然大变,白色匈人旗帜覆盖汉中,并沿汉水指向襄阳。
慕容燕国的赤色旗帜在江北,依旧与冉魏对峙。
但一支赤色小箭头,已从江北分离,急速南下襄阳。
“陛下,棋局已动。”王猛的声音依旧平静,“慕容恪分兵,冉闵获喘息之机。”
“桓玄蠢蠢欲动。而我大秦……赢得了最宝贵的休养时间。”
苻坚看着沙盘上,被引向东方的白色浪潮,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到了计策的成功,但也仿佛听到了,汉中百姓的哭泣和襄阳城下的喊杀。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景略,下一步,我们当如何?”
王猛的目光,投向沙盘上广袤的凉州和西域方向,白玉杆轻轻点在那里。
“巩固关中,经略河西,连通西域,积蓄力量。同时,密切关注襄阳战局。”
“待其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我大秦……再度东出之机!”
毒士之弈,第一子已落下,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八方风动,皆因长安密室中,那一掷千金的算计。
北方的天空,被更加浓重的战云所笼罩,一场规模空前的混战,已然拉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