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一一八四章 跋山涉水(2/2)
过程缓慢而艰苦,既要保证木筏足够大、足够坚固以承载预计返回的二十余人顺激流而下,又要确保所有作业痕迹都被小心地掩盖起来。刨花和木屑都被及时倒入水流冲散或深埋。
接下来十几天,他们像真正的野人一样生活。白天潜伏,夜间活动。康师闻将人手分为三组:一组负责警戒,时刻监视涛温水口和松花江主航道方向的动静;一组负责狩猎捕鱼,补充食物(压缩军粮必须节省);最重要的一组,则由李火德带领,负责执行计划的核心——建造大型木筏。
期间,他们险些与一队乘桦皮船溯涛温水而上的生女真猎人遭遇,全靠提前布设的简易绊索警报和队员的极致隐蔽才躲过一劫。
同时,他们派出小组,伪装成当地渔民,驾着用原木临时拼凑的小筏,在涛温水口附近看似随意地捕鱼,实则仔细观察水文情况、岸边地形、以及金国哨卡的位置和活动规律。铝箭在无声无息中射中了几只野鸭和大鱼,既补充了食物,也测试了武器。
九月十二的把忽岭西麓,当赵多富他们终于沿着一条欢腾跳跃的溪流向下走,感觉到地势开始持续下降,林木逐渐变得熟悉(柞树、椴树增多),空气中的寒意稍减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可能快要翻过这道该死的山岭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在每个人心中点燃。但赵多富和张壮却更加警惕。山麓地带,人类活动的痕迹会再次出现。
果然,在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旁,他们发现了并非兽类留下的足迹——几个清晰的、属于人类的脚印,穿着某种简陋的靴子,旁边还有砍伐新鲜树枝的痕迹。
「是猎人,离开不超过半天。」张壮蹲下仔细检查后判断。
「加速通过!注意隐蔽!」赵多富下令。队伍再次提升速度,沿着溪流向下疾行,每个人都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们依靠指北针和星象定位,艰难地向西、再向西。地势开始缓缓下降,林木间隙变大,他们听到了更大的水声——不是山溪,而是真正的大河奔腾之声。
「我们快到牡丹江了!」高丽向导激动地低语。
赵多富摊开地图,对照着远处的山形水势,终于确定了他们的位置。「全速前进,目标,姑里甸集合点!」
九月十五的佳木斯北岸接应点,巨大的木筏已经完成。它被巧妙地半沉在河湾底部,用绳索固定在水中树根上,表面覆盖着芦苇和伪装网,即使水位变化或从空中俯瞰,也难以发现。
「海东青号」也被彻底隐藏在同一片河湾里,伪装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跟数个坚固的、足以承载数十人的大木筏一起被拖入芦苇荡深处,用水下绳索固定,覆盖上伪装网。
康师闻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最后检查了一遍固定木筏的绳索。他抬起头,望向西南方向——那是牡丹江流域,是把忽岭的重重山峦。
「帝姬,张排长……你们到哪里了?」他心中默念。
根据计划,赵多富率领的南线部队,应该已经在翻越最后的张广才山岭,或者已经抵达姑里甸集合点。距离约定的接应时间窗口,越来越近了。
他转身,对身边同样神情凝重的李火德以及所有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的队员低声道:
「从今天起,全员进入最高戒备。哨位加倍,昼夜不停。耳朵竖起来,眼睛放亮些。连长他们……随时可能到。」
「我们这里,就是回家的最后一道门。这门,绝不能在我们手里砸了!」
康师闻站在新建好的了望隐蔽点上,透过缝隙望向西南方向。那里,大约百里之外,就是此行的终极目标——五国城。也是帝姬和兄弟们将要浴血奋战的地方。
他握紧了手中的钢弩,铝箭的箭簇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寒芒。
涛温水的流水声潺潺,仿佛在应和这钢铁般的誓言。北地的秋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这片隐秘的河湾里,十一名明军尖兵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等待着战友的信号,以及随之而来的、必然惨烈无比的突围与狂奔。
九月十五黄昏时分,地图上标注的姑里甸(今牡丹江市区)区域。那条赵多富他们沿之而下的溪流在此汇入一条更宽阔的河流——毫无疑问,这就是牡丹江的一条支流!
赵多富举起拳头,队伍再次停下,迅速隐入江边茂密的柳树林中。
她拿出望远镜,小心地拨开枝条向外观察。
前方地势豁然开朗,形成一片不小的冲积河甸。江对岸,靠近山脚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一片低矮的、粗糙的土木建筑群,屋顶冒着稀疏的炊烟。那就是姑里甸,一个位于牡丹江中游、规模不大的女真或是归附女真的其他部族聚居的村庄。甚至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江边活动,像是在收渔船。
而在他们这一侧,河滩附近,也有几片被开垦过的土地,种着些耐寒的作物,但此刻已近收获季节,显得有些荒芜。
「分散隐蔽!建立环形警戒!等待集合!」赵多富低声命令,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更加浓重的警惕。
二十余人如同水滴融入沙地,迅速消失在河岸林地的各个阴影角落。他们利用天然的沟壑、倒木和茂密的灌木丛构建起简单的隐蔽点,弩箭上弦,手枪出套,警惕地注视着村庄方向、江面以及他们来时的山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逐渐笼罩了山林和江甸,气温再次骤降。对岸村庄的灯火零星亮起,又逐渐熄灭,最终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江水流动的哗哗声和秋虫最后的鸣叫。
最后一段路程,队员们几乎是靠意志力在奔跑。疲惫被即将到达阶段目标的兴奋暂时压制。
他们在一个黄昏,抵达了姑里甸外围的一片高地上。下方,牡丹江在此形成一片开阔的冲积河滩,地势相对平坦,依稀可见一些开垦过的田地和零散的房屋轮廓。那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大多是女真屯户和一些归附的土著。
没有欢呼,没有松懈。队员们自动散开,隐入高地边缘的森林中,建立隐蔽的观察点。他们如同幽灵般,仔细记录着村庄的规模、进出道路、人员活动规律、以及可能的哨位。
没有其他小组抵达的迹象。
赵多富靠在一棵粗大的柳树后,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树干的一部分。她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黑暗的林地,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焦虑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他们是否走错了路?其他小组是否遭遇了不测?是被猎人发现?遭遇了猛兽?还是……遇到了金兵的巡逻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突然,侧后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模仿松鸡叫的鸟鸣声——这是他们约定的识别信号之一!
赵多富精神一振,立刻以同样的声调回应。
片刻后,几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林地的不同方向匍匐汇聚而来。是张壮带领的另一支小队!他们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甚至有人挂着伤,但眼神依旧锐利。
「报告连长,二班应到十二人,实到十二人!途中遭遇一小队金兵猎户,发生短暂接触,用弩箭无声解决,未暴露。」王野压低声音快速报告,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有人带伤,有人发烧,但都凭藉顽强的意志和携带的乙酰水杨酸撑了过来。
赵多富心中一紧,但看到人员齐全,稍稍松了口气。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小队了。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冻僵时,第三声约定的鸟鸣终于从更下游的方向传来。
当张壮带着最后五名士兵带着满身泥泞和疲惫汇合时,所有人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他们途中为了避开一个突然出现的土著祭祀队伍,被迫绕了一个大远路,还差点迷失在沼泽里。
赵多富看着眼前这些历经艰险、面色憔悴却眼神依旧坚定的部下,二十三人,一人不少!
她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如火的战士,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们成功了。他们用双脚丈量了三百里蛮荒山岭,克服了野兽、地形、疾病的重重考验,悄无声息地如同滴入沙海的水银,直抵金国腹地的边缘。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休息,进食,处理伤病。派出双倍暗哨。」赵多富下达指令,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我们已就位。下一步,就是五国城。」
队员们默默执行命令,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林荫下。他们像一群潜伏的猎豹,在猎物巢穴的门外,安静地舔舐伤口,积蓄着最后一击的力量。姑里甸的灯火在远方零星闪烁,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但最危险的任务,还在前方。她将目光投向北方,投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牡丹江主流的方向。
五国城,就在那里。北地的风吹过涛温水口,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远方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气息。潜伏的蛟龙,已经张开了网,静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