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一一八四章 跋山涉水(1/2)
天会十一年八月初四,「海东青号」继续上行,江岸的地势逐渐有些变化,出现了更多的丘陵。他们遇到了乌底改人的狩猎队。这些猎人更加彪悍,背着长弓,腰挎弯刀,眼神如同他们追猎的猛兽。康师闻让队员们将钢弩和左轮藏在暗处,只露出短刀,表现出足够的实力以示不好惹,同时再次拿出更多的盐块和布匹进行交换。
这一次,气氛更加紧张。乌底改猎人中为首的壮汉,目光一直在「海东青号」和队员们的装备上打转。康师闻的手始终不离腰间的刀柄,用刚学来的几个单词夹杂着手势,表示他们只是顺流做生意,无意冒犯。最终,或许是觉得这伙人不好惹,或许是盐块的诱惑太大,交易再次完成。但康师闻知道,乌底改部与金国核心区的联系比吉里迷人稍紧密一些,必须更快离开。
「加速,尽快通过这段区域。」他低声下令。蒸汽机稍稍加大了功率,快艇在夜色中划开一道微弱的涟漪。
地图上的标记变得越来越频繁。他们知道,正在接近金国实际控制的边缘地带。合里宾忒猛安的防区。这里的江面上,开始偶尔能看到悬挂着金国旗帜的巡逻船只,虽然老旧,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军事存在。岸边也开始出现零星的、开垦过的田地和小型屯庄。
康师闻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海东青号」像幽灵一样,充分利用夜晚、雾气和江心岛的掩护,绕开所有灯火,引擎几乎降到最低维持转速,凭藉水流和偶尔的划桨悄声移动。好几次,金国的巡逻船就在数百步外驶过,船上的灯火和人声依稀可辨,每一次都让三班全体成员屏住呼吸,手指扣在武器的保险上。
幸运的是,金国在此地的水师显然松懈惯了,从未想过会有敌人从北海方向逆流而来。他们的巡逻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有惊无险地穿过合里宾忒猛安的防区,前面是斡可阿怜猛安的地盘。地势更加平坦,村庄更加密集。康师闻果断决定,不再冒险在主航道夜行。他找到一条地图上未有标注的、极其隐蔽的狭窄支流(后世或许是梧桐河或是一条无名小河),指挥「海东青号」一头钻了进去。
这条支流蜿蜒曲折,水浅林密,几乎完全被树荫覆盖。他们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两个白天,并派出最精干的队员身披吉利服,潜行到主航道附近观察,确认没有大规模异常调动,才敢继续前进。
八月十五,三江交汇口(今哈巴罗夫斯克)一过,越往上游,江流越是湍急,支流纵横,地貌变得复杂。金人的活动痕迹也开始增多。他们曾数次远远望见江上有女真式样的桦皮船或小型巡逻船驶过,每次都不得不提前隐入茂密的芦苇荡或支汊中,屏息凝神,等待其远去。
「妈的,这乌底改的地盘果然不太平。」一个士兵低声抱怨,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是昨夜试图靠岸取水时,险些撞上一队乌底改猎人巡逻队,匆忙撤退中被树枝刮伤。
他们已经弃用了「海东青号」的蒸汽动力,全靠摇橹和撑杆,速度慢了下来,但隐蔽性大增。根据星图和粗略的航速估算,他们应该已经接近了目标区域——涛温水(汤旺河)口。
康师闻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越是接近目的地,风险越大。金国在这一带设有正式的军政单位——合里宾忒猛安和更上游的斡可阿怜猛安。这些不再是散漫的土著部落,而是有组织、有装备、有哨卡的正规军。
八月十七的把忽岭东麓,清晨寒意刺骨,白霜如同轻纱般覆盖在岩石和枯萎的苔藓上。赵多富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昨夜靠着山壁的短暂休憩并未驱散多少疲惫。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整个队伍如同精密的器械般开始无声地运转。收拾行囊,检查武器,用积雪擦拭脸颊以保持清醒,吞下几口冰冷梆硬的压缩干粮。最后一丝篝火的余烬被彻底掩埋,不留任何痕迹。
「走。」赵多富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真正的攀登,开始了。把忽岭(老爷岭)像一堵巨大的、布满褶皱和尖刺的墨绿色高墙,横亘在他们面前。最初的陡坡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覆盖着滑苔的岩石、盘根错节的树根、以及倒伏腐烂的巨大树干,构成了一道道天然的障碍。
当赵多富率领的一二班尖兵真正踏入其东麓的密林时,才深切感受到这「三百里无人之境」的份量。这里没有路,只有无尽的、层层叠叠的绿色,和令人窒息的静谧。
空气瞬间变得阴凉湿重,弥漫着浓厚的腐叶、苔藓和某种未知野花的混合气味。阳光被巨大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林间空地投下微弱的光斑。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层,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或者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
他们必须用工兵铲和短刀开路,有时甚至需要搭人梯才能攀上湿滑的崖壁。沉重的背包勒进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林间冰冷的、富含腐殖质气息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八月廿一把忽岭深处无名山谷,他们已经完全深入了这片原始荒野。地图在这里几乎失去了意义,只有指北针和赵多富手中那份简陋的、根据零星情报和高丽走私商贩地图复刻的等高线草图指引着方向。
森林变得更加幽深,光线难以透入,即使在正午也如同黄昏。巨大的紫椴、红松和岳桦遮天蔽日,林下是及腰深的、沾满雨水的蕨类和高草。一种当地人称「蜇麻子」的荨麻无处不在,队员们即使包裹严实,裸露的手腕和脖颈也很快被蜇得红肿一片,又痛又痒,难以忍受。
「连长!看!」一名负责侧翼警戒的士兵突然低呼,手指向不远处一棵粗壮的红松树干。
众人警惕地望去,只见那离地一人多高的树干上,有着几道深刻而新鲜的爪痕,树皮被撕扯开,露出白色的木质部。
「是熊瞎子(黑熊),刚磨过爪子不久。」张壮凑近仔细看了看,脸色凝重,「看这深度和高度,是个大家伙。」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钨钢刀和左轮手枪对付得了这山林霸主吗?尤其是,一旦开枪,巨大的声响很可能暴露他们的行踪。
「加强警戒,三人一组,距离拉近。遇到猛兽,尽量用弩箭驱赶,非万不得已,不得用火铳(左轮)。」赵多富迅速下令,她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此后行程,他们更加小心翼翼。夜晚宿营时,会选择难以攀爬的巨石顶部或两棵树之间拉起吊床,并在营地周围撒上硫磺粉和携带的怪异气味药剂(用多种刺激性草药混合而成),并设置简易的绊索警报。
与野兽为邻成了家常便饭。黑熊硕大的掌印新鲜地印在泥泞的溪边,夜间宿营时,远处总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嗥。一次,一名队员在灌木丛后方便,几乎与一只正在打盹的成年远东豹面对面,双方都吓得僵住片刻,那豹子才低吼一声,懒洋洋地消失在密林深处。队员瘫软在地,许久才缓过神来。他们不得不轮流守夜,篝火不敢生得太大,以免暴露,但又必须足以驱赶猛兽。钨钢短刀和上了弦的钢弩从不离身。
野草与野果既是恩赐也是陷阱。队员们凭藉在库页岛的训练,辨认出可食用的野果(如五味子、山葡萄、狗枣猕猴桃)和坚果,以及一些可食用的蕨类和块茎,极大地补充了宝贵的压缩口粮。但森林也充满危险:巨大的、带刺的牛蒡草刮破衣裤,留下道道血痕;看似无害的荨麻丛,碰一下便红肿奇痒难忍;更有毒蘑菇和某些剧毒植物潜伏其中,需要万分小心。队员们的脸和手臂很快布满了细小的划伤和虫咬的肿包。
狩猎是必要的技能。铝箭再次发挥奇效。一名队员用钢弩悄无声息地射中了一头在溪边饮水的傻麅子,为全队提供了宝贵的鲜肉补给。他们在远离营地的地方处理猎物,内脏和骨头深深掩埋,血迹用泥土覆盖,尽可能不留痕迹。但血腥味还是引来了一头馋嘴的黑熊,不得不由赵多富亲自用加装了消音器(简易布团包裹)的左轮手枪鸣枪示警,才将其吓退——这是他们进山后第一次不得已动用火器,让所有人紧张了好一阵子。
八月廿七,涛温水(汤旺河)口外五里处。「班长,看!」负责瞭望的士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透过望远镜,康师闻看到了一条清澈的河水汇入浑浊的松花江主流。河口处地势较低,形成了大片沼泽和芦苇荡,望不到边际,正是绝佳的隐蔽场所。
但就在涛温水口上游不远处,松花江北岸,赫然有一个小小的土围子,上面飘着一面模糊的旗帜,看形制,是金国的谋克(猛安下的单位)哨站。甚至能看到土墙上有穿着皮甲的人影晃动。
「屯河猛安的前哨……」康师闻心下一沉。赵连长预料到了会有哨卡,但没想到距离河口这么近。必须万分小心。
「退回去。从东面那条小水汊进去,绕开这个哨站的视线范围。」康师闻果断下令。「海东青号」缓缓退入茂密的芦苇丛中,寻找着进入涛温水的隐秘路径。
九月初一的把忽岭某处山脊海拔逐渐升高,林木变得稀疏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岳桦林和高山草甸。风寒冽如刀,即使穿着皮袍也难以抵挡。队伍里开始有人出现咳嗽和低烧的症状,宝贵的药品被分发下去。
食物补给开始亮起红灯。压缩军粮必须严格控制,狩猎变得困难——高海拔地区动物稀少,且开枪的风险更大。他们不得不依靠辨认和采集有限的野果充饥:一些晚熟的、酸涩异常的野山梨,偶尔能找到几丛低矮的、果实干瘪的越橘(蓝莓),甚至挖取某些可食用的植物根茎,味道苦涩,难以下咽。
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地形。他们需要不断攀爬近乎垂直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坡,又或是沿着险峻的山脊线跋涉,一侧往往是万丈深渊。暴雨不期而至,将山道变成泥泞的滑梯,能见度骤降。一次山洪暴发,差点冲走一名负责探路的队员,幸亏他及时用绳索固定住自己,才被同伴拉上来。
他们也遇到了人。一次是在一处高山垭口,远远看到几个穿着兽皮、背着长弓的猎人身影,似乎是乌德盖人(另一个山林部落)。赵多富立刻下令全队隐蔽,静静观察。那些猎人动作矫健,如同林中之灵,对周围环境了若指掌。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警惕地朝尖兵们隐藏的方向望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消失在另一侧的山林中。赵多富松了口气,这些真正的山林之主,比金兵更难糊弄。
还有一次,他们在一个山谷发现了几处极其隐蔽的「地窨子」(半地下住所),冒着淡淡的炊烟。显然有极少数的山民选择在此与世隔绝。队伍小心翼翼地绕了极大的圈子,避开了这些可能存在的地点。
又一天傍晚,他们刚刚翻越一道山脊,正准备寻找避风处宿营,前方探路的尖兵突然发出预警手势——有烟!
所有人立刻伏低。赵多富和张壮匍匐前进,爬到山脊线附近,借着一块岩石的掩护向下望去。
下方不远处的一个背风山谷里,竟然有几缕淡淡的炊烟升起。仔细看去,隐约能看到几个用桦树皮和木头搭建的简陋窝棚(地窨子),旁边用木杆搭着架子,晾着兽皮和肉干。几个穿着兽皮、身材矮壮、发型奇特(髡发)的猎人正围着一个小火堆忙碌。
是山里的生女真部落!或者是更原始的鄂伦春、赫哲猎民?
「绕过去!」赵多富没有丝毫犹豫。与任何土著接触的风险都不可预测。他们悄无声息地后退,宁愿多绕半天的山路,也要远远避开这个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小小聚落。
体力消耗是惊人的。每天十几个小时的跋涉,负重超过三十斤,食物饮水限量,还要保持高度警惕。队员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磨砺后的刀锋。彼此之间的协作也愈发默契,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传达信息。
九月初三,涛温水中游隐秘河湾,三班战士们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点。一处河道弯折形成的死水河湾,入口处被层层芦苇和倒下的大树遮挡,水面漂浮着厚厚的浮萍,即使从很近的距离也难以发现内部别有洞天。
根据星图和简易计程推算,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松花江北岸,涛温水(汤旺河)注入松花江的河口以东数里的一个极其隐蔽的河湾。
这里芦苇丛生,柳树低垂,地形复杂,易守难难攻难发现。
「就是这里了。」康师闻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了十几天的神经稍稍放松,随即又被更重的责任感取代。「行动开始第二步。『海东青号』彻底伪装隐蔽。一班警戒四周,三班,开始作业!」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利用携带的工兵铲和砍刀,砍伐芦苇和树枝,将快艇遮掩得滴水不漏。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展现他们在库页岛苦练的技能——伐木造筏。
工具是他们携带的多功能工兵铲和钨钢短刀。砍伐选在风声雨声最大的时候进行。选择的都是质地坚韧、浮力好的松木和桦木。他们没有用铁钉(太显眼,且匮乏),而是利用砍削出的榫卯结构和坚韧的藤蔓进行捆绑。没有人说话,只有单调而规律的砍斫声、水流声和虫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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