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章 一一七八章 速频海岸(1/2)
相较于胡里改路的压抑闭塞,位于更东方速频路双城子(乌苏里斯克)、毗邻浩瀚北琴海(兴凯湖)的这片新辟农庄,展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却同样残酷的景象。这里是金国「增种策」与「基建策」结合的另一处试验场,旨在利用新技术和源源不断的奴工,开发这片辽阔而肥沃的黑土地。
夏天的北琴海,水天一色,芦苇荡无边无际,候鸟翔集。但湖畔的农庄却无暇欣赏这份野性的壮美。这里的热,是开阔地毫无遮拦的暴晒,热风卷着湖水的湿气和翻垦黑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巨大的农庄被粗糙地划分为数个区域:望不到边的粟田、麦田;正在开挖的排水渠网络;以及最核心的——一片依托新建水泥工坊而立的定居点。
水泥,这个从南方明国传来的「奇技淫巧」,正被金国迫不及待地应用于巩固其大后方。湖畔建起了简易的窑口,焚烧着石灰石与粘土,产出灰扑扑的水泥粉末。奴工们在水金国监工的皮鞭下,将水泥与砂石、水混合,浇筑成渠壁、粮仓地基,甚至几座瞭望塔的基座。
热浪扭曲着窑口的空气,奴工们汗流浃背,粉尘沾满他们褴褛的衣衫和麻木的脸庞。咳嗽声此起彼伏。
在这群挣扎求生的奴工中,一个略显不同的身影正拿着树皮卷,对着一段新砌的水渠指指点点。他面容憔悴,鬓角早白,身上同样穿着奴隶的粗麻衣,但眼神中却残留着一丝与他处境不符的、属于读书人的审度与计算。他便是陆朝东,原汉军正黑旗的「林牙大学士」,因错误传递「汽锅鸡」的情报耽误了大金逆向研发蒸汽机的军机大事被流放至此。
因其识文断字,略通算学,竟在这奴工营中找到了一个扭曲的「位置」——农奴小头目。金人管事发现,让这个南朝进士来管理分配工具、记录工量、甚至督导一些简单的水泥砂浆配比,远比只会挥鞭子的女真看守更有效率。
「此处渠壁厚度不足,水泥标号也不够,汛期水大必垮。」陆朝东用沙哑的声音对几个围着他的奴工头目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严谨,「需拆掉重砌,砂石比例按我昨日说的那般调整。」
一个满脸横肉的奴工头目啐了一口:「陆先生,拆了重砌?说得轻巧!完颜管事的皮鞭可不管标号够不够!」
陆朝东眼底闪过一丝屈辱,但很快被更深重的无奈掩盖。他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昔日在燕京朝堂上虽非显赫,却也出入有仪,如今却在这荒僻之地,与这群挣扎求生的奴工计较几分水泥、几寸渠壁,只为换取稍好一点的粥食和少几顿鞭打。
「若渠垮了,淹了田地,完颜管事的鞭子会更重。」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按我说的做,今晚我多分你们一勺粟饭。」
他用这种微小的、基于知识和一点点分配权换来的「好处」,勉强维持着一点点可怜的权威和内心的平衡。这让他感觉自己还不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至少他懂的这些东西,在这里还有「用」。
他望向远处。湖畔,一架巨大的、新造的木制水车正在安装,其关键轴承和叶片连接处,据说用了水泥加固。这也是「南边」传来的技术,金人依葫芦画瓢,指望它能引水灌溉更高处的田地。陆朝东曾被叫去核对过图纸,他发现其中几处计算谬误百出,但他没有全说,只隐晦地提了点修改意见。既怕担责任,也存着一点阴暗的念头:让那些傲慢的女真工匠吃点苦头。
农庄里,如同胡里改路一样,充斥着来自各族的奴工:汉人、契丹人、渤海人,甚至还有从更北方抓来的「野人女真」。他们在此砍伐森林、开垦荒地、修建水利、种植粮食,为金国的战争机器提供后勤补给。死亡同样常见,过度劳累、疾病、意外事故,尸体往往就被直接推进正在开挖的渠沟或荒甸里掩埋,成为黑土的肥料。
夜晚,窝棚里闷热难当,蚊虫肆虐。陆朝东蜷在稍干燥一点的角落,就着微弱的油灯(偷偷藏下的油脂),在一块平滑的木板上用炭笔写写画画,计算着白日的工量和水渠的坡度。这是他唯一能让自己感觉还活着的方式。
同棚的奴工有的在低声呻吟,有的在睡梦中哭泣,有的则在麻木地嚼着干硬的饼子。有人低声问:「陆学士,咱们这辈子……还能离开这鬼地方吗?」
陆朝东笔尖一顿,炭笔在黑木板上留下一个浓重的黑点。他抬起头,透过窝棚的缝隙,望向外面北琴海上空清澈的星河。星空辽阔,却照不亮脚下的泥泞。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把眼前的水渠修好……别让它垮了。至少……今晚还能多活一天。」他答非所问,闭上了眼,将那份深不见底的绝望,死死压回心底。
北琴海的夏夜,蛙鸣震天,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的渺小与挣扎。在这片被强行改造的土地上,新技术带来了效率,却也成了禁锢奴役的新工具。陆朝东,这个曾经的「林牙大学士」,如今只是这庞大机器上一颗略微知晓规矩、却同样无法自主的齿轮,在无望中,靠着一点可怜的知识,聊以自慰,苟延残喘。
而在速频路深处,远离北琴海畔的农庄,有一处被严格封锁、戒备森严的阿里门河(乌苏里江)河谷。这里没有浣衣院的悲泣,也没有农庄奴工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原始的、冷酷的肃杀之气。此地便是「赫赫珠营」(女真语:狼崽),金国「增种策」产出的核心成果——前些年在各地浣衣院、农庄出生的「旗生子」——的早期培育基地之一。
夏天的河谷,同样闷热,但这里的空气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绷紧。环绕的群山如同天然的囚笼,将一片粗糙但坚固的营寨与外界彻底隔绝。营寨由原木和夯土建成,关键的瞭望塔和部分围墙甚至用了水泥加固,显示出金国对此地的重视。
在这里接受「培育」的,是年龄大约在三到六岁之间的「旗生子」们。他们从各个抚养点被送来,彼此大多不知身世,唯一的标识是烙在肩胛或臂膀上的火印,标明其所属的旗份与编号。
天未亮,刺耳的牛角号便撕裂了河谷的宁静。
一群群赤着上身、只穿着破烂犊鼻裤的幼童,如同受惊的小兽,被凶神恶煞的女真教习(「巴克什」)用皮鞭和木棍从通铺窝棚里驱赶出来。他们瘦小,但骨架因混血而往往显得粗壮,皮肤黝黑,眼神里混杂着懵懂、恐惧,以及一种被过早催生出的野性。
训练从最简单的开始:服从与忍受。
「站直!孛堇(贝子)家的狗崽子都比你站得直!」一个满脸横肉的巴克什一棍子抽在一个四岁左右、因困倦而摇晃的男孩腿窝。男孩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站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哭泣会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列队、奔跑、俯卧、在尖石地上爬行……日复一日。食物是定量的,通常是粗糙的粟米饭团和一点咸菜,偶尔有鱼干或肉屑。抢夺食物是被默许的,甚至被鼓励,只为让最强壮、最狡猾的孩子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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