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袁绍败亡(1/2)
建安元年的冬天,对邺城而言,格外的寒冷刺骨。
这座昔日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河北第一重镇,如今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城门虽然依旧巍峨,但守城士兵的眼神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的锐气与骄悍,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片空洞的茫然。
街道上行人稀稀落落,大多步履匆匆,脸上蒙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曾经喧嚣的市集,如今大半关门落锁,只有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和碎雪,发出呜呜的哀鸣,更添几分萧瑟。
州牧府邸,朱漆大门紧闭,往日里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几面在寒风中无力翻卷的素白灯笼,昭示着府内不寻常的气氛。
这里,已然成了悲伤、绝望与权力暗流激烈碰撞的旋涡中心。
当袁绍被蒋义渠等残存部将和亲兵们拼死护送回邺城时,他几乎是瘫软在车驾之内,昏迷不醒,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从尸山血海的官渡战场,到这看似安全的邺城老巢,一路颠簸,对袁绍而言,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他时而会短暂地苏醒,睁开眼,眸子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血红的疯狂,他会用尽力气嘶吼,咒骂曹操奸诈,诅咒刘辩小儿,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时而,他又会陷入深沉的昏睡,但即便在梦中,他也不得安宁,乌巢冲天的烈焰、颜良文丑染血的面容、无数溃兵绝望的哭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噩梦之网,将他死死缠住,让他冷汗淋漓,惊悸抽搐。
府中最富盛名的几位医官被连夜召来,轮番诊脉之后,聚在偏厅,个个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明公之疾……”为首的老医官须发皆白,是冀州有名的国手,此刻却也是连连摇头,声音艰涩地向守在外间的袁绍妻刘氏以及闻讯赶来的审配、郭图、逢纪等核心谋士禀报,
“乃骤逢巨变,急怒攻心,肝气横逆,郁结不散,更兼风寒邪毒乘虚而入,直侵五脏……唉,病势凶险,已非寻常药石所能速效。
眼下……唯有先用安神定志、平肝泄火的方子稳住病情,再以温补之剂徐徐图之,但能否奏效,何时能愈……实在要看明公自身的造化,以及……能否静心休养,切忌再受刺激了。”
刘氏闻言,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虽非袁绍正室,但多年相伴,主持内宅,感情深厚。
自己这位夫君心高气傲,一生顺遂,何曾受过如此惨烈的打击?
官渡之败,不仅折损了十万精锐,更将他那“四世三公、天下楷模”的骄傲碾得粉碎。
“静养?如何静养?”郭图在一旁焦躁地来回踱步,双手紧握,指节发白,早已失了平日里的从容自若,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
“审别驾,逢长史,你们难道不知如今局势吗?曹操大军挟大胜之威,日夜兼程北上!
河内郡已传檄而定,魏郡门户洞开,其前锋游骑已多次出现在邺城百里之外!
并州那个杀神吕布,也在调兵遣将,狼顾眈眈!城内更是流言蜚语,人心惶惶,都说……都说曹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
值此危亡之际,明公若不能尽快振作,主持大局,稳定军心,这邺城……这河北基业……恐怕……”
他话没说完,但那份大厦将倾的恐慌,已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逢纪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瞥了失态的郭图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语带讥讽道:“郭公则,现在知道着急了?
若非当初有人不顾实际,一味力主速战,屡屡在明公面前催促进兵,又岂会中了曹操奸计,致有官渡之惨败?
这催命符,怕是也有你一份功劳吧?”他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问责了。
郭图像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跳转身,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逢元图!你休要信口雌黄,倒打一耙!当初决策,乃明公乾纲独断!
倒是你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坐失良机,才让曹阿瞒得以喘息,铸成今日之祸!
更何况,乌巢守备如此松懈,致使粮草尽毁,那守将淳于琼,又是谁一再举荐担保的?!
若不是你这荐人不明,我军何至于陷入绝境?!”
“你!郭图小人!分明是……”
“够了!”
一声低沉而带着压抑怒火的断喝,打断了两人愈演愈烈的争吵。
一直沉默伫立、面色凝重如铁的审配开口了。
他资历最老,性格刚直不阿,在留守邺城的文臣中素有威望。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郭图和逢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明公尚在病榻之上,生死未卜!尔等身为股肱之臣,不思同心戮力,共渡难关,反而在此互相推诿,攻讦不休,成何体统?!
难道真要等到曹操的刀架在脖子上,将这邺城上下,将这河北基业,连同你我的身家性命,都付之一炬吗?!”
审配的厉声呵斥,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郭、逢二人升腾的怒火,两人悻悻地闭了嘴,但眼神中的怨怼与不服,却丝毫未减。这裂痕,已然深重。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紧接着是袁绍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丝急切的呼唤:“外面……是何人……喧哗……进……进来……”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收敛神色,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屏息凝神,鱼贯而入。
内室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
袁绍半躺在那张宽大的檀木卧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一圈。
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象征着世家风范的须发,此刻显得干枯蓬乱,毫无生气。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祥的蜡黄,深深凹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色,眼神浑浊不堪,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偶尔转动时,才泄露出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深入骨髓的羞愧,更有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无尽疲惫。
“局……势……如何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损的风箱,需要人凑得很近才能听清。
审配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尽量用最平缓、最不易刺激病人的语调禀报:“明公还请宽心,暂且安心静养。眼下……曹操已全据河内,其前锋哨骑确实已出现在魏郡边境,与我军偶有接触。
并州吕布方面,亦有兵马异动,似有东进之意,我军已加强戒备。此外……”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袁绍的脸色,才继续道,
“黑山贼张燕,向来反复,见我军新遭挫折,又在中山、常山一带蠢蠢欲动,劫掠乡里……”
每听一句,袁绍胸口起伏的幅度就明显一分,脸色也愈发灰败,他闭了闭眼,仿佛连睁开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刘氏见状,连忙上前,用温热的丝巾轻轻替他擦拭额角的虚汗,动作轻柔,眼中满是忧虑。
“还……还有……”审配犹豫再三,知道此事无法隐瞒,只得硬着头皮,字斟句酌地说道,
“青州方面,大公子(袁谭)有书信至,言及境内臧洪等部似有不安,请求增派兵马钱粮,以稳固局势……
而三公子(袁尚)则认为邺城乃根本重地,守备至关重要,建议……或许可酌情从青州抽调部分精锐,回援邺城,以策万全……”
这番话,如同在看似死寂、实则暗流汹涌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间炸开!
袁绍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眸子里,竟回光返照般爆射出一丝骇人的精光,他死死地盯住审配,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怒:“谭儿……尚儿……他们……他们这是何意?!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质问,但他那激动而锐利的目光,却明确地传达了他的震怒与猜疑。
他袁本初并非愚钝之人,岂能听不出这看似寻常的军情汇报背后,所隐藏的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
长子袁谭,坐拥青州,兵多将广;幼子袁尚,常伴身边,深受宠爱。
两人为了那嗣位之名,明争暗斗已非一日。
如今自己病重垂危,河北风雨飘摇,这两个儿子的心思,恐怕早已不在同仇敌忾、共御外侮之上,而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争夺这份即将倾覆的“家业”了!
郭图眼珠飞快地转动,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明显的偏向说道:“明公息怒,保重身体要紧!三公子年纪虽轻,但孝心可嘉,他这是心系父亲安危,担忧邺城守备力量不足,其情可悯啊!
大公子远在青州,或许对邺城的实际情况有所不知,对三公子的建议有所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他话里话外,都在为袁尚开脱,并将责任隐隐引向袁谭。
他话音未落,逢纪已冷冷出声打断,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郭公则此言差矣!青州乃我东部屏障,直面曹操威胁,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轻易抽调兵马,自毁长城?
大公子坐镇青州,独当一面,责任何其重大!
倒是三公子,毕竟年轻,未经多少战阵历练,正当跟随审别驾、沮监军等老成持重之臣学习历练之时,这军政大事,关乎存亡,还是应当由诸位重臣共同商议,谨慎决断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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