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萧何自污名节,以释高祖猜忌心(2/2)
就在这时,内侍进来禀报:“陛下,御史大夫周昌求见,说是有要事奏报。”刘邦皱了皱眉:“周昌?让他进来。”
刘邦放下状纸,笑着对周昌道:“周御史,你可知萧何为何要这么做?”周昌愣了愣:“还能为何?贪图富贵,野心勃勃呗!”刘邦摇了摇头,对张常道:“张常,你去相府一趟,就说朕听说萧相国近日收了不少好处,召他入宫问话。”
张常到相府时,萧何正坐在庭院中“悠闲”地喝茶,身边放着一把算盘,几个家仆正围着他报账。见张常前来,萧何故作惊慌地起身迎接,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张公公?您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旨?”张常皮笑肉不笑地说:“萧相国,陛下听说您近日发了大财,召您入宫问话呢。”萧何连忙换上一副惶恐神色,颤声道:“公公误会了!都是谣言,臣这就跟您入宫解释!”入宫路上,他故意放慢脚步,反复念叨“臣冤枉”,生怕旁人听不见。到了未央宫前殿,他一见刘邦便“扑通”跪倒,放声大哭:“陛下!臣冤枉啊!那些强占民田、收受贿赂的事,都是有人故意陷害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刘邦故作生气地说:“冤枉?周御史都把状纸递到朕这儿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冤枉?”他指了指殿外,“你听听,宫外的百姓都在骂你‘萧贪腐’,你让朕的脸往哪儿搁?”
萧何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认罪”:“陛下!臣有罪!臣不该一时糊涂,收受了李三刀的黄金,不该强买他的良田!臣愿将强占的良田归还百姓,收受的贿赂上交国库,再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刘邦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便放缓了语气:“罢了罢了。你跟随朕多年,劳苦功高,一时糊涂犯错,也是人之常情。”他对周昌道,“周御史,萧相国已经认错,也愿意赔偿百姓的损失,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周昌还想争辩,却被吕后用眼神制止了。吕后笑着说:“陛下说得对。萧相国也是一时糊涂,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萧相国为大汉操劳半生,就算有小过,也功大于过。”
旨意下达的那日,萧何正在府中处理政务。当他看到“免罪”的旨意时,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他望着窗外依旧盛开的腊梅,鹅黄色的花瓣上积着雪,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表面洁白,内里却早已被寒雪浸透。
这时,萧忠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走进来,正是之前被李三刀强占良田的张家老汉。张家老汉一见到萧何,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相爷!谢谢您啊!县衙刚才派人来说,您把李三刀强占我的那二十顷田还给我了,还赏了我五十两银子,说是补偿我儿子的性命!相爷,您真是大好人啊!”
萧何连忙扶起他,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心中一阵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曹窋按照他的吩咐做的——将强占李三刀的良田归还给原主,还从李三刀送的黄金里拿出一部分,补偿给受李三刀欺压的百姓。可百姓们不知道真相,只当是他“良心发现”,却不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感。
张家老汉走后,萧何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拿起那枚“镇国柱石”玉珏,反复摩挲。玉珏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就像他几十年的为官生涯,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布满了艰辛与无奈。他想起年轻时在沛县做小吏,因拒绝收受贿赂,被上司打压,却依旧坚守本心;想起入咸阳后,众人都争抢秦宫的金银财宝,唯有他收了律令图籍,为日后治理天下打下基础;想起楚汉相争时,他在关中夜以继日地工作,连父亲妻儿被项羽俘虏都无暇顾及。可如今,他却要靠“贪赃枉法”来保命,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安心?”萧何苦笑道,“我是安心了,可我的清名,却没了。”他拿起那枚玉珏,指尖冰凉,“当年我在沛县做小吏,百姓称我为‘萧青天’;如今我身为相国,却被百姓骂作‘萧贪腐’。这就是帝王心术啊,为了保命,我不得不舍弃自己坚守一生的东西。”
萧忠沉默了。他跟着萧何几十年,最清楚萧何的为人。那些强占民田、收受贿赂的事,都是曹窋精心安排的,萧何根本没碰过那些不义之财,可百姓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萧相国贪赃枉法,败坏朝纲。
曹窋前来道贺,见萧何神情落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曹窋安慰道:“相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清名没了,可以再挣;可要是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当年范蠡辅佐勾践灭吴后,泛舟五湖,经商致富,世人虽骂他贪财,可他却保住了性命。相爷如今的处境,与范蠡何其相似。”
正说着,萧忠来报:“相爷,户牖侯派人送来了一坛酒,说是‘贺相国免罪’,还附了一张字条。”萧何展开字条,见上面只写着“腊梅开时,可饮此酒”八个字,字迹潦草,却藏着暗纹——正是当年二人约定的“事妥”暗号。他心中一暖,知是陈平在为他庆贺,也是在提醒他“戏需演到底”。
三日后,陈平亲自登门,此次却带着一身酒气,进门便嚷着要与萧何“共饮庆功酒”。酒过三巡,陈平屏退左右,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折:“相国请看,这是吕后暗中安插在关中各县的官吏名单。她借着您自污之事,正趁机安插亲信,怕是要架空您的治权。”萧何接过密折,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二十余个人名,皆是吕后的外戚或旧部,不禁皱眉:“她倒是动作快。”
“无妨。”陈平倒了一杯酒,“相国可借‘整顿吏治’之名,将这些人调至偏远郡县,再举荐周昌的门生接任。周昌是陛下亲信,吕后不敢轻易动他的人。”他又道,“昨日我见夏侯婴,他说陛下近日常咳血,怕是……时日无多了。相国需尽快联络王陵、周勃,暗中部署,以防吕后临朝称制。”
萧何放下酒杯,取出那枚虎符碎片:“户牖侯当日所赠信物,我一直带在身边。若真到危急时刻,你打算如何应对?”陈平将自己的虎符碎片取出,与萧何的拼在一起,恰好组成一枚完整的虎头符:“这是当年陛下特许我二人调遣关中卫戍军的信物。若吕后敢异动,我们便以‘清君侧’之名,守住未央宫,辅佐太子登基。”
窗外腊梅的香气飘入书房,混合着酒香,竟驱散了几分寒意。萧何看着拼合完整的虎符,忽然笑道:“当年你我在汉中草庐谋划天下,如今却要谋划如何保天下,真是世事难料。”陈平也笑了:“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陛下所托。相国放心,你的清名,陛下自有安排,我们只需守住这大汉江山便是。”
刘邦当即批准了萧何的奏疏,还下旨褒奖了他一番,说他“虽有小过,却心系百姓,乃社稷之臣”。旨意下达后,关中百姓的怨气渐渐平息了。那些被“强占”良田的百姓,不仅拿回了自己的田地,还得到了朝廷的补偿;流民们得到了粮食和种子,纷纷返乡务农。百姓们都说,萧相国虽然贪了些财,可还是为百姓做实事的。
此事过后,刘邦对萧何的猜忌彻底消除,反而更加信任他。每当有重大政务,必召萧何入宫商议,甚至让他夜宿未央宫共商国事。萧何趁机推行多项利国利民政策:将赋税从十五税一降至三十税一,为夏商周以来最低;派水工疏通渭水、修建“萧渠”,灌溉关中万余顷良田;制定《监御史九条》,规定“官吏贪赃满十两黄金者斩立决”;设十个“流民安置点”,分给流民田地种子并派农官指导耕种。这些政策让关中经济迅速恢复,当年秋收粮食产量翻倍,人口激增,流散百姓纷纷返乡,长安街市一派繁荣。一次萧何微服出巡萧渠,见稻浪翻滚,老农们闲聊时说:“多亏萧相国修渠减税,只是太贪财了。”旁边年轻农夫接话:“贪财咋了?能办事就好!总比清廉却不作为的强!”萧何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既为百姓理解自己的作为而欣慰,又为自污清名的无奈而酸涩。
这年三月,刘邦的病情愈发严重。他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召来萧何、陈平、周勃等人,嘱托后事。
当萧何走进寝宫时,刘邦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吕后连忙上前搀扶,刘邦却摆了摆手,示意吕后退下。他看着萧何,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带着一丝愧疚:“萧相国,你来了。坐吧,朕有话跟你说。”
萧何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刘邦枯瘦的脸庞,心中一阵难过。眼前的这位帝王,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沛县亭长了,岁月和疾病,早已将他折磨得不成样子。
“萧相国,当年在沛县,若不是你拿出自己的家产资助朕起兵,若不是你月下追回韩信,朕也走不到今天。”刘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哽咽,“你为大汉操劳半生,镇守关中,安抚百姓,制定律法,功劳比谁都大。可朕……朕却因为猜忌,逼得你自污名节,委屈你了。”
听到这句话,萧何再也忍不住了,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陛下!臣不委屈!能为陛下、为大汉尽忠,是臣的荣幸!臣只愿陛下早日康复,带领大汉走向盛世!”
刘邦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康复?朕自己的身体,朕清楚。朕之所以逼你自污名节,也是为了你好啊。太子仁厚,日后登基,怕是镇不住那些功臣老将。你若是太过得民心,太过有威望,太子必然会忌惮你,到时候你还是会有杀身之祸。如今你贪了些小财,没了清名,太子反而会信任你,重用你。”
萧何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刘邦是因为猜忌才逼他自污,没想到刘邦竟然是为了保全他。他抬起头,看着刘邦,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愧疚:“陛下……臣……臣错怪陛下了。”
“朕知道你心里苦。”刘邦伸出枯瘦的手,握住萧何的手,“朕给你留了一道密诏,等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你再打开。密诏里写着,恢复你的清名,还你一个公道。”他顿了顿,又道,“朕百年之后,萧何、曹参、王陵、陈平、周勃,你们五人要同心协力,辅佐太子,稳固大汉江山。尤其是你,萧相国,你是百官之首,要带好头啊。”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未央宫的窗棂,洒在萧何苍老的身影上。他跪在龙床前,久久不愿起身,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刘邦的忠诚,有对自身遭遇的无奈,有对帝王心术的感慨,更有对大汉未来的担忧。
离开寝宫时,天色已黑,宫灯照亮长长的宫道。萧何脚步沉重却坚定,他清楚刘邦驾崩后朝堂必起风浪:吕后野心勃勃,暗中培植势力;齐王刘肥兵强马壮,赵王刘如意有外戚支持;灌婴、周勃等功臣对宗室不满。他这个“贪腐相国”需做中流砥柱,辅佐太子、制衡吕后、安抚各方。走到宫门口,等候在此的陈平上前低声问:“相爷,陛下嘱托何事?”萧何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陛下命我等五人辅政,还将调兵虎符交我,授密诏——若外戚干政,可共诛之。”陈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握紧袖中虎符碎片:“我已与周勃商议,北军将士感念您恩德,定会听令。只是吕后拉拢了樊哙旧部,我已派人快马召曹参回长安稳住局势;王陵性子刚直,也需提前告知内情,免得他冲动坏事。”
二人正低声商议,远处传来吕后的车驾声。陈平立刻换上闲聊神色,笑道:“相爷近日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陛下免罪后,心中大石落地了。”萧何心领神会,配合道:“托陛下洪福,只是家中田产租子核算繁杂,倒让我头疼。”吕后掀开车帘瞥了一眼,见二人只谈家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吩咐车夫离去。待车驾走远,陈平松了口气:“吕后耳目众多,日后议事需更谨慎。”萧何望着车驾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暴风雨要来了,我们唯有守住未央宫烛火,方能稳固大汉根基。”
回到相府,萧何独自来到后院梅树旁。腊梅盛放,清香弥漫,他摩挲着“镇国柱石”玉珏,月光下玉珏泛着温润光泽。刘邦的托付、百姓的福祉、大汉的江山在心中交织,他豁然开朗:清名虽重,却不及苍生社稷。舍弃清名保全性命,方能继续为百姓谋福、为江山稳固效力,这便是身为“镇国柱石”的责任与圆满。“相爷,夜深了。”萧忠提灯走来。萧何点头走向书房,铺开竹简书写律法——户籍律、田律、吏律,每一笔都凝聚着对大汉长治久安的期盼。天蒙蒙亮时,门房匆匆来报:“相爷,宫里来人了,陛下病危,请您即刻入宫!”萧何心中一紧,放下毛笔整了整朝服,跟着内侍向皇宫走去。路上,东方朝阳初升,他默默道:“陛下放心,臣定会辅佐太子,守住您我一同打下的天下!”
这时,门房匆匆跑来禀报:“相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病危,请您即刻入宫!”萧何心中一紧,放下粥碗,连忙整了整朝服,跟着内侍向皇宫走去。路上,他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心中默默道:“陛下,您放心,臣一定会辅佐太子,守住大汉的江山,守住您和臣一起打下的天下!”
此正是:
镇国珏寒映雪霜,功高偏惧主心防。
佯贪田宅污清誉,暗护生民解困殃。
梅落庭前藏劲节,诏留身后洗污黄。
未央烛影终宵在,为固炎刘鬓已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