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宫墙冷月(1/2)
四更天的风带着长安城郊的寒气,卷着枯草碎屑掠过沈砚的玄色飞鱼服。衣料上凝固的血渍已经发黑,与银线绣成的飞鱼图案纠缠在一起,如同墨汁泼在白宣上,狰狞而刺眼。他走在队伍最前方,绣春刀归鞘时,鞘口的黑曜石与刀身碰撞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夜路上格外清晰——这把一尺三寸的窄刃腰刀陪伴他八年,刀刃上的弧度承袭元式风格,劈砍时重心靠前,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腰间,仿佛坠着苏卿辞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苏卿辞被两名锦衣卫夹在中间,青绿色的罗裙沾满尘土与草屑,裙摆上的北斗星轨刺绣被划破了三道口子,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衬裙。她没有被捆绑,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发间的星轨簪却已重新用青丝带缠紧,遮住了簪尾的淬毒银针。夜露打湿了她的鬓发,几缕青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被月光照亮的官道上,仿佛脚下不是通往天牢的路,而是回玄域的小径。
“苏少监,夜深露重,要不要披件外衣?”沈砚停下脚步,转身时披风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解下肩头的玄色披风,披风内衬的貂绒还带着体温,那是去年女帝赏赐的御用品,边缘绣着细密的云纹。
苏卿辞抬眼望他,睫毛上沾着的夜露如同碎钻,在月光下闪烁了一下。“不必了,”她的声音比夜风更凉,“玄家后人不配穿锦衣卫的披风。”她微微侧头,目光掠过沈砚飞鱼服上的补子——那是锦衣卫校尉的等级标识,银质飞鱼栩栩如生,“沈校尉还是顾好自己吧,待会儿面圣,陛下问起玄家的事,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沈砚握着披风的手指微微收紧,貂绒的暖意从指尖溜走。他知道苏卿辞说的是实情,女帝赵璃月登基五年,杀伐决断从未手软,当年处置东厂阉党时,连皇亲国戚都未曾留情。“我会如实禀报,”他将披风重新搭在肩上,声音沉得像脚下的石板路,“你协助破获星杀阵,诛杀玄长老,这些功绩陛下不会视而不见。”
“功绩?”苏卿辞突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沈砚,你我相识五年,你竟还不懂皇权的冰冷。玄家与皇室的恩怨延续百年,在陛下眼中,我活着就是罪过。”她抬手拂去鬓边的碎发,指腹上的薄茧蹭过脸颊,那是常年握笔绘制星图留下的痕迹,“你以为玄长老说的天书残册失窃案,真的是空穴来风?”
沈砚心中一紧,脚步下意识地往前半步。他想起破庙里玄长老的话,想起苏卿辞眼底挥之不去的疑虑,正要追问,身旁的林岳突然低声提醒:“校尉,前面就是朱雀门了,城门校尉在验关。”
朱雀门的城楼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上的火把燃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将城门照得通明。城门校尉李崇穿着镶铁边的铠甲,腰间佩着一把宽刃手刀——那是宋代手刀的改良版,刀头加宽,重心靠前,劈砍力度极强。他看到沈砚一行人,立刻上前拱手:“沈校尉辛苦,陛下已经在紫宸殿等候,让你们直接入宫复命。”
李崇的目光落在苏卿辞身上时,瞳孔微微收缩,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他认得这位钦天监的少监,去年日食时,正是苏卿辞精准推算出食甚时辰,救了误判天象的钦天监监正。“苏少监……”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挥了挥手,让守城士兵打开城门。
穿过朱雀门,街道两旁的灯笼已经熄灭,只剩下宫墙两侧的长明灯,昏黄的光线如同一条蜿蜒的黄龙,延伸向皇宫深处。宫道上铺着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倒映着天上的残月,苏卿辞走在上面,身影被拉得很长,如同她与皇室之间剪不断的恩怨。
“沈砚,你还记得三年前在洛阳追查玄家余党时,我们在白马寺遇到的老和尚吗?”苏卿辞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沈砚能听清。她的目光望着前方宫墙的琉璃瓦,瓦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和尚说,百年前玄家先祖曾是皇室的星官,负责观测天象、绘制星图,直到天书残册失窃,玄家才被冠上叛逆的罪名。”
沈砚当然记得那位老和尚,那是白马寺的住持,法号圆通。当年他们在白马寺追查一名玄家刺客,圆通和尚曾赠给他们一本《星象秘要》,说是玄家先祖的手札。“那本手札我还留着,”他低声回应,“上面的星图与钦天监的星图并无二致,看不出什么异常。”
“你看得懂星图,却看不懂星图背后的秘密。”苏卿辞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转头望向沈砚,眼底的疑虑如同潮水般涌来,“天书残册记载的不仅是星象推演之法,还有皇室血脉的秘密。玄长老说,当年先祖是被皇室灭口,天书残册也是被皇室夺走的,你信吗?”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宫道两旁的长明灯突然无风自动,火光摇曳中,他仿佛看到了女帝那双冰冷的眼睛。“陛下不是那样的人,”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皇室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不可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声誉?”苏卿辞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她发间的星轨簪,“沈砚,你太天真了。权力面前,声誉不过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幌子。”她抬手摸了摸怀中,那里藏着半片星图拓本,是从玄长老的尸体上找到的,“这片拓本上的星轨,与钦天监秘藏的《天象全图》完全吻合,而《天象全图》据说是开国皇帝命人绘制的,里面藏着天书残册的线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紫宸殿外。紫宸殿的殿门敞开着,殿内的烛火如同白昼,金色的殿柱上雕刻着盘龙图案,龙头的眼珠用黑曜石镶嵌,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殿外的石阶上站着四名宫女,身着宫装,面无表情,如同四座雕像。
“沈砚、苏卿辞,陛下宣你们入殿。”内侍监掌印太监王福全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却又不失威严。王福全穿着绣着蟒纹的宦官服,手中的拂尘扫过地面,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羽毛,“林旗官及其他锦衣卫在殿外等候。”
沈砚转身对林岳吩咐了几句,无非是看好手下弟兄,等候旨意。他走到苏卿辞身边,压低声音:“待会儿面圣,无论陛下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切勿隐瞒。”
苏卿辞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整理了一下衣襟,青绿色的罗裙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裙摆上的银线星子如同活了过来,在殿门的阴影中闪烁。“我会的,”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该来的,总会来的。”
走进紫宸殿,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混合着墨香与书卷气。女帝赵璃月坐在龙椅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龙袍上的十二章纹用金线绣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的头发挽成高髻,插着一支凤钗,凤钗的凤嘴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垂下的珠串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臣沈砚,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砚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绣春刀的刀柄撞在地面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卿辞则站在原地,微微躬身:“罪臣苏卿辞,参见陛下。”她没有跪拜,玄家的规矩里,只有天地与先祖值得跪拜,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赵璃月的目光落在苏卿辞身上,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不见底。她没有发怒,只是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湖面:“苏卿辞,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苏卿辞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身为玄家后人,未能阻止家族叛逆,罪该万死。”
“哦?”赵璃月微微挑眉,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扶手是用紫檀木打造的,上面雕刻着云纹,“你倒是坦诚。朕问你,玄长老口中的天书残册,到底是什么东西?百年前的失窃案,与皇室有关吗?”
苏卿辞抬眼望向女帝,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天书残册是玄家先祖所着,记载着星象推演、机关制造之术,”她缓缓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至于失窃案,罪臣不知真相。但玄家世代相传,当年先祖是被皇室陷害,天书残册也被皇室夺走。”
“一派胡言!”站在殿侧的兵部尚书秦岳突然怒斥一声,他身着绯色官袍,腰间佩着玉带,“玄家叛逆,为了颠覆王朝,竟敢编造如此谎言!陛下,苏卿辞身为玄家后人,其言不可信,臣恳请陛下将其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沈砚心中一急,正要开口求情,赵璃月却抬手制止了他。“秦尚书稍安勿躁,”女帝的目光扫过秦岳,秦岳立刻躬身退到一旁,“朕想听听苏卿辞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卿辞从怀中取出那半片星图拓本,拓本的边缘已经泛黄,上面的星轨用朱砂绘制,与紫宸殿横梁上的星象彩绘隐隐呼应。“这是从玄长老身上找到的拓本,”她将拓本递给身旁的内侍,“上面的星轨与钦天监秘藏的《天象全图》一致。据玄家古籍记载,《天象全图》就是天书残册的一部分,而这本图册,一直由皇室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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