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真空画派(1/2)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要开始。
黑暗像墨汁滴进清水,沿着光带缓慢洇开。
机械长老盯着监控阵列,金属指节在控制台上敲出紊乱的节奏。那东西移动得很有耐心——太有耐心了。每前进一公里,就停下来“消化”三分钟,把温暖的光带凝结成冰冷光滑的灰色晶体。新生的晶体表面能映出扭曲的星空倒影,像一只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它在改造,不是破坏。”灵植大师从子系那边传回的灵讯里带着颤音,“熵减区边缘的时空褶皱……正在被它熨平。”
“熨平?”阿瑶飘在脐带上方,维生舱的外壳结了层薄霜。
“字面意思。”灵植大师的影像忽明忽暗,像是信号被什么东西干扰,“那些随机折叠的维度、意外诞生的微型宇宙泡、还有灵感乱流……全被它拉直了。现在熵减区的边界平整得像刀切过。完美,但……死透了。”
机械长老调出熵减区的时空曲率图。原本该是狂乱波纹的区域,此刻变成了一条僵硬笔直的线。线的一侧是子系宇宙依然跃动的灵脉网络,另一侧是绝对平滑的、连背景辐射都被锁死在固定频率的“死区”。
“它在建立缓冲区。”长老的处理器核心温度飙升了两度,“为更大的动作做准备。”
就在这时,万物共鸣之庭的紧急灵讯强行切入。树灵长老的影像没等稳定就吼出来:“真空画派!整个圣殿被吞了!零度那老疯子还在里面——”
通讯突然中断。
最后传回的画面里,倒金字塔形状的圣殿正在被灰色晶体从底部向上“浇筑”,速度不快,但无可阻挡。圣殿表层的防护灵纹像被投入热锅的油脂般滋滋作响,消散前迸出几簇绝望的火星。
指挥节点陷入死寂。
“真空画派……”阿瑶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她记得那些修士——一群总在绝对零度的时空切片上涂抹灵能的怪人。他们的画作能冻结时间,最出名的那幅《母亲》,看过的人都说像被温柔的琥珀封存了三百年。
“他们捕捉宇宙的‘瞬间’。”灵植大师的声音重新接进来,这次稳定了些,但透着疲惫,“零度觉者说,真正的永恒不在时间长河里,在某个呼吸与下一个呼吸之间。那幅《母亲》……据说画的是母神肖红在创世前最后一声叹息。”
“叹息?”机械长老的传感器阵列全部转向熵减区方向。
“零度觉者说,他在时空褶皱里飘荡时,抓到过一缕波动——不是能量,不是信息,是某种……‘情绪化石’。他把那缕波动融进了画里。”灵植大师顿了顿,“现在,那幅画和整个画派,正被那东西‘归档’。”
“归档”这个词让阿瑶后背发冷。
“我去。”她说。
机械长老的逻辑核心第一次卡壳了零点三秒:“你?为什么?”
“我的量子感应能穿透部分信息屏障。”阿瑶的维生舱飘到长老面前,“而且……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纯生灵,也不是纯机械。那东西的侵蚀模式针对‘纯粹存在’——我这种‘杂合体’,说不定能多扛几秒。”
灵植大师在通讯另一端沉默。几秒后,他叹了口气:“我带路。但丑话说前头——零度那地方,平时进去都容易丢几百年寿命,现在被那东西占了,鬼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机械长老没再反对,只是从自己胸口的外挂接口拔出一根数据缆线,线头泛着青铜色的微光:“带上这个。里面有父神墓碑碎片的共鸣频率。如果那东西真是星宫契约的衍生物……墓碑或许能干扰它。”
阿瑶接过缆线。指尖触到青铜微光的瞬间,她听到一声极遥远的、像剑锋划过硬物的轻响。
熵减区的时间流像醉酒后的胡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灵植大师的灵舟在时空褶皱里左冲右突,舷窗外一会儿是星云初生的绚烂,一会儿是黑洞蒸发的余晖,偶尔还会闪过几个正在形成中的、尚未决定物理法则的宇宙胚胎。
但现在,这片狂乱的区域正被强行“规整”。
灵舟前方,灰色像霉菌般在时空中蔓延。被它沾染的地方,所有随机性消失,所有可能性坍缩成唯一解。一个刚刚诞生的维度气泡,还没来得及决定自己是三维还是十一维,就被灰色覆盖,凝固成一个标准的、完美的四维超球面——教科书般精确,也教科书般死气沉沉。
“它在追求‘绝对正确’。”灵植大师操控灵舟避开一道突然“凝固”的时空乱流,“看那里——”
他指向侧方。一片原本该随机诞生恒星的星云,此刻被灰色浸染后,内部的气体尘埃排列成了标准的晶格结构。没有恒星诞生,没有热量,只有冰冷、完美、永恒静止的“有序”。
灵舟终于抵达圣殿外围。
倒金字塔的尖端还有一小截露在灰色晶体外,像溺水者最后伸出的手指。露出的部分,防护灵纹早已熄灭,建筑表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没有守卫,没有抵抗痕迹。
圣殿入口大敞着,里面黑得像是把整片星空都吸进去了。
阿瑶飘下灵舟。脚(如果维生舱的悬浮装置算脚的话)触地的瞬间,她感到地面传来的不是震动,而是一种……均匀的、平滑的、像镜面般的“无”。连原子热振动都被锁死了。
灵植大师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他的灵识像触须般向前探查,每次探出不到十米就“滑开”——那地方的时空结构太光滑了,灵识根本抓不住任何特征。
他们踏入圣殿。
里面比最深的宇宙空洞还要安静。不是声音被吸收,是“产生声音的可能性”被删除了。空气(如果还有空气的话)凝固成透明的凝胶状,光线在其中传播时会留下清晰的、不会消散的轨迹——像冻在琥珀里的光丝。
第一展厅里,他们看到了第一个被冻结的画派修士。
那是个年轻女修,保持着伸手调颜料的姿势。她的指尖悬在半空,指尖前漂浮着一滴半凝固的灵能颜料——颜料本该在千分之一秒后滴落、晕开、成为某幅画作上的一颗星辰,但现在,它和她一起,被永恒定格在了“即将滴落”的瞬间。
她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出面前画布的一角。画布上的灰色晶体已经覆盖了四分之三,剩下的一小片区域还能看出原本的画面:一只初生星兽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刹那,瞳孔里倒映着整个宇宙的星光。
现在,那幅画和看画的人,都成了标本。
“他们还活着吗?”阿瑶用灵识问——在这里,连精神波动都传不远。
灵植大师没回答,只是做了个“继续走”的手势。
他们穿过一个个展厅。每个展厅里都有被冻结的修士,每个修士面前都有一幅正在被灰色晶体吞噬的画作。画作题材各异:文明点燃第一堆篝火;恋人隔着星海对视;孤独的旅行者在维度裂缝边缘回头……
所有画面都停在最动人的瞬间。
然后被永恒固定。
越往里走,灰色晶体越厚。到后来,走廊两侧的墙壁已经完全晶体化,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他们扭曲变形的倒影。倒影里,他们的动作变得极慢——不是真的慢,是晶体在“记录”他们的时间流,然后把记录播放成慢动作。
“它在学习我们的存在模式。”阿瑶的量子感应捕捉到晶体深处细微的数据流动,“分析、拆解、归档……”
终于,他们抵达最内层展厅。
这里没有门,只有一道本该流转着混沌色彩的光幕——零度觉者亲手布下的最后结界。但现在,光幕上爬满灰色裂纹,像即将碎裂的冰层。
光幕后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和一幅画。
灵植大师伸手,指尖刚触到光幕——
“咔。”
极轻的一声,像某种东西断开。
光幕碎了。
不是炸裂,是像沙子般簌簌散落,落地前就消散在凝固的空气里。
他们看到了零度觉者。
老修士的下半身已经完全晶体化,从脚到大腿,变成了一尊完美的灰色雕塑。腰部以上还保持着血肉之躯,但皮肤表面爬满了蛛网般的晶化纹路。他的双手死死按在画框上,十指指甲全部崩裂,伤口处流出的不是血,是一种半透明的、泛着星光的灵质——那灵质正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渗进画框里。
他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喂养那幅画。
而画,正是《母亲》。
阿瑶见过这幅画的摹本——真空画派偶尔会放出些“仿制品”给外界瞻仰。但真迹完全不同。
摹本上的《母亲》,是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中,有一点温暖的、永恒不灭的光。
真迹没有背景。
或者说,整幅画就是背景——画布本身在缓慢地、近乎不可察觉地“呼吸”。每一次“呼吸”,画布的质地就从绝对的虚无,过渡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再回归虚无。而在呼吸的顶峰,画布中心会浮现出一个极淡的、怀抱婴儿的女性轮廓。
那不是图像,是某种……“概念的胎动”。
现在,这幅真迹正被灰色晶体从边缘向内侵蚀。晶体已经覆盖了画布的四分之三,只剩下中心那一小块区域,还在微弱地“呼吸”。
零度觉者察觉到有人来。他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机械般,转过头。
他的眼睛。
左眼已经完全晶化,变成了一颗完美的灰色玻璃珠。右眼还保留着瞳孔,但瞳孔周围爬满了晶化纹路。右眼的瞳孔深处,倒映着画布中心那一点尚未被侵蚀的、还在“呼吸”的区域。
“别……看……画……”
零度觉者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是直接在他们意识里响起的。声音干涩、破碎,像砂纸摩擦老树皮。
“前辈!”灵植大师想上前,却被阿瑶一把拉住。
“看他的右眼。”阿瑶的量子感应像被针扎般刺痛,“他在用眼睛当……缓冲层。”
仔细看,零度觉者右眼瞳孔里的晶化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蔓延。那些纹路的生长方向很奇怪——不是从外向里,是从瞳孔深处向外。他在用自己最后的感知器官,吸收画作被侵蚀时释放的“污染”,延缓晶体覆盖画布中心的速度。
他在用眼睛,替那幅画挡刀。
“画……不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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