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集:“心暖”不代表苟同(1/2)
初夏的风吹过北木小院,带着松花江岸特有的、混合了湿润泥土与植物萌发的气息。秦建国完成了那件浪木作品,他没有给它起一个玄妙的标题,只是在工作日志上记下:“辛未年春,以松花江浪木制,顺其势,导其力,存其魄。”
作品静静立在院角,黝黑的肌理在日光下流转着沉郁的光泽,扭曲攀升的形态如挣脱如拥抱,沉默中蕴着雷声。王娟用陈默带来的专业相机,从不同角度为它拍摄了详尽的照片,光线在她的调整下,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每一个惊心动魄的转折与深邃的阴影。这些照片,连同她精心撰写的作品说明、创作过程简述以及“北木”理念的阐释,一并寄往了北京。
展览的正式邀请函在一个月后抵达。除了场地、时间、运输等具体事宜,附有一份策展团队的初步构想,希望秦建国能提供一段简短的视频,记录日常工作的某个片段,“让观众感受到‘手’与‘物’之间那种活的联系”。这要求让秦建国有些为难。他不习惯面对镜头,觉得干活就是干活,拍了反而别扭。
最后是李刚解了围。这个平日沉默的少年,竟对陈默那台旧相机表现出不小的兴趣,私下请教了不少操作技巧。他鼓起勇气对秦建国说:“师父,我来试试行不?我不说话,就远远地拍,拍您干活的手,拍木屑飞起来的样子,拍院子里的光移过去……就像陈默哥平时看咱们那样。”秦建国看着李刚眼中难得的、带着点恳求的亮光,点了点头。
于是,在几个清晨与黄昏,李刚举着相机,像一个沉默的猎手,捕捉着这个小院里最寻常又最核心的瞬间:秦建国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抚过木料纹理;刻刀尖端没入木质时纤维细微的断裂与顺从;刨花卷曲着从刨口涌出,在阳光里如金屑般洒落;甚至是一滴汗水,从秦建国专注的额头滑下,滴在未完成的木面上,慢慢洇开……没有解说,没有音乐,只有自然的环境音——工具的摩擦声、远处的鸟鸣、风吹过老榆树的沙沙响。
这些粗糙却无比真实的片段,被王娟简单剪辑后发了过去。不久,策展团队回馈:这正是他们想要的,“充满了‘在地’的呼吸感”。
就在为赴京做准备,忙中有序的当口,宋志学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跟着一位穿着时尚、谈吐敏捷的年轻女士,姓苏,是他在广州合作的那家设计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宋志学自己也变了样,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质地考究的棉麻衬衫,眼睛里依旧有光,但那光里少了些当初不顾一切的灼热,多了些经过打磨的锐利和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
他的归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头,瞬间激起了涟漪。
“师父!娟姐!强哥!刚子!”宋志学声音响亮,挨个招呼,试图用熟悉的热情唤起旧日氛围。他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秦建国的是一套精美的日本手作木工凿,给王娟的是一条设计感十足的丝巾,给李强的是一瓶包装洋气的洋酒,给李刚的则是最新款的随身听。礼物很周到,却带着一种明显的“外部”气息,与院子里弥漫的木头和清漆味道有些格格不入。
寒暄过后,宋志学迫不及待地谈起他在广州的见闻:与国际艺术家合作的项目,参加的艺术市集,接触到的画廊和收藏家,还有那边对“观念”、“跨界”、“可持续设计”的热烈讨论。他语言流畅,充满自信,甚至偶尔夹杂几个英文词汇。
“……所以,师父,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大家,二也是有个重要的合作意向想跟您和院里商量。”宋志学终于切入正题,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女士。苏女士微笑着接过话头,递上名片和一份装帧精美的企划书。
“秦师傅,您好。久仰‘北木’大名。我们‘溯光’工作室,一直致力于探索中国传统工艺的当代转化。志学加入后,我们深感‘北木’所代表的这种深植于地域和材料的工艺哲学,具有巨大的潜力。我们希望能够与‘北木’建立深度合作,共同开发一个高端设计师品牌产品线。”
她语速平缓,条理清晰:“初步构想是,由‘北木’提供核心工艺制作,由我们工作室进行前端的当代化设计和后期的品牌运营、市场推广。我们可以将‘木之脉’等核心元素,进行更符合都市审美和现代生活方式的再设计,应用到家具、家居饰品、乃至艺术装置领域。目标客户是都市高净值人群和对设计有要求的收藏者。利润分成我们可以详谈。”
秦建国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台边缘一块经年累月形成的光滑凹痕。王娟快速浏览着企划书,里面有很多漂亮的渲染图,将“木之脉”的线条简化、变形,应用到极简主义的边桌、吊灯、甚至金属与木结合的壁饰上,看起来确实时尚、精致,与《根脉》书里那些带着泥土和记忆痕迹的作品,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李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李刚则好奇地瞥着那些设计图,又看看师父。
“志学,”秦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这是你的主意?”
宋志学挺直了背脊:“师父,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北木’的手艺绝对顶尖,但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需要更专业的设计和商业运作,才能走得更远,影响更多人。您看,北京那个展览,不也是希望传统工艺能走向更广阔的舞台吗?我们这是主动出击,把‘北木’的价值,用市场能接受的方式实现出来!”
“实现价值?”李强终于忍不住,闷声道,“是把咱们的东西,掰碎了,按别人的模子,做成能卖高价的玩意儿吧?那些图好看是好看,可哪还有咱们院里的‘味儿’?木头怕都不知道自己被做成啥了!”
苏女士笑容不变:“这位师傅,您的顾虑我们理解。传统与创新永远需要平衡。我们并非要取代‘北木’原有的创作,而是开辟一条新的产品线,让古老的手艺以新的形态服务当代生活,这本身也是一种传承和发展。”
“发展?”李强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脸上的不认同显而易见。
秦建国抬起手,止住了可能升级的争论。他看着宋志学,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寄予厚望、又曾因理念不同而放他高飞的徒弟。志学的眼中,有野心,有对成功的渴望,有将他所见的新世界与旧根基连接起来的构想,或许,也有一份想要向师父和院里证明自己道路正确的迫切。
“志学,”秦建国缓缓说,每个字都像在掂量,“你能想着院里,有好事情愿意回来商量,师父心里……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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