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成功和辉煌不能等 义无返顾地走下去(2/2)
第三天雨停,我和“打款”在火车站接头。剩下的钱,刚好够买一张去京城的火车票。“打款”说话必谈钱,数额是“一万和八千有啥区别”。他高工资无家庭负担,决不缺钱。我是数学白丁急需钱用,确实算不出“一万”和“八千”有啥区别。我知道这种“缺牙漏风”的不等式,肯定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打开”在体制内非等闲之辈,与流放和牛棚无缘,在创作上一直围绕主流意识形态。他参加过最高文学讲习所,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又逢上改革开放时代,在创作上本该独领风骚一骑当千。如同建筑地基出现流沙层,通过挖孔护壁,勉强盖楼不可盖高楼。他也写电视剧,都因“打款”先行中途夭折。随着时代发展,他这类人逐渐边缘化,不甘寂寞还想挣钱,只有依仗体制优势沦为“文化掮客”。
“打开”是忠诚“苏粉”,前苏联情结浓厚,对卫国战争了如指掌,讲起英雄人物如数家珍,谈起起苏共党史滔滔不绝,确实是该项目编剧的不二人选。列车到站,我俩在候车大厅写了契约,签字按手印。大型荧屏上,正播放某“枪手”杀虫剂广告。我是他的“枪手”,必须按他的指令指哪打哪。他付给我五千元钱定金,我顿时明白了一万和八千之间的区别。剧本完成之后,他顶多再付给我三千元钱。我哪顾得了许多,到附近邮电局把钱寄给刘萤,以解燃眉之急。
下午三点,我们到陈总公司参加会议。一家企业投资巨额启动资金,正在等米下锅。“打款”自作主张带来一张吃饭的嘴,很让陈总不悦,苛刻地说:“哪怕你是个乞丐,也得让你吃顿饱饭,不过,晚上得住办公室。”我反唇相讥:“一个乞丐能住进陈总办公室,让我倍感荣幸。”他不屑一顾地说:“你既然来了,先谈谈对项目的理解和认识,然后再决定用不用你如何发挥作用。如果你对项目一知半解,恕我不养闲人。”在这之前,“打款”反复嘱咐我别乱说话。
我看了“打款”一眼,他做了个制止眼色。难道他丢卒保车,让陈总将我赶走?陈总目光敏锐,说:“你别看他眼色,你怎么想怎么理解就怎么说。”
“打款”对我说:“你简单说一说,别浪费陈总时间。”我接触和参与不少类似项目,对这类题材并不陌生。面对一屋子人,我从容不迫侃侃而谈。
在眼下被称作“80后”的年轻人当中,他们有的“长大未成人”,有的“外表看起来很酷,却总让爸爸妈妈呵护;以自我为中心不易合群,看似成熟却未断乳”;有的即使成家立业,也变成了无法自立的“啃老族”。在文化上,他们接受和参与的是各种选秀之类的快餐文化,逐渐远离和丧失本土文化根性;在营养上,他们吃的是“注水肉”、洋快餐,长成弱不禁风的“豆芽菜”。他们的人生偶像不是“卓娅”、“马特洛索夫”和“刘胡兰”、“黄继光”这样的英雄,而是一夜成名暴富的“超男超女”。在事业上,他们更缺少远大理想和人生的奋斗目标。在浮躁的现实和各种投机意识的包围下,他们注定难以承担“保家卫国、养家糊口、传宗接代”的三大重任。我们不会忘记,在一次“中、日两国少年儿童夏令营活动”中,两国儿童在毅力、意志、体质上的悬殊差距,给我们带来了怎样的震惊!青年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不管时代怎样发展变化,黄金可以贬值“超男超女”可以过时,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永远不会贬值和过时。
我理解的项目,是用体验军事斗争中的“侦察兵”生活,为青年成立“补钙”速成班,搭建“砺志”平台。经过一系列体验活动,增加中、俄两国青年的使命感和责任心,站在历史高度俯瞰现实、在克服困难过程中品味苦与乐、相互学习交流互补、在生死抉择中使灵魂得到升华,做英雄人物实现人生价值……
“打开”严厉打断:“好了!你别浪费时间了!”陈总被深深吸引,说:“我们缺少这些理念,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编剧,你再深入、广泛地谈一谈。”
俄罗斯是个伟大而有血性的民族,崇尚英雄征服欲强。俄罗斯的历史就是征服的历史,产生了许多闻名世界的英雄人物。我们中国是世界公认的礼仪之邦,五千年积淀了“和为贵”的文化精髓。中、俄两国青年共同完成“侦察任务”的过程,也是两种文化的碰撞相融的机会,更能让青年们开阔眼界展望未来。
在车臣战争中和不久前的“俄格”冲突中,俄罗斯军队表现出了英勇顽强的英雄气魄。在中国的“5.12”大地震的抗震救灾中,中国军人的杰出表现,让全世界瞩目和敬佩。2007年中、俄两国军队的联合反恐演习,更是谱写了两国军队强强合作的新篇章。两国各自的军队,都是两国青年的学习榜样。模拟“侦察兵”的战斗生活,可增加每个青年对军队深厚的感情,不断积累成功因素。中、俄青年以角色相互客串方式,与“德寇”进行殊死较量。“战争”中的诡谲缜密他们心智,“血雨腥风”练就他们的胆识,英雄的大无畏牺牲精神,更能增加他们对祖国的忠诚,明确肩负的责任。同时,在智慧、技能、体能、意志和团队协作精神方面都会得到全面锻炼。在严酷的生存考验中,他们将体会到生命的可贵、青春的美好、人性的大善。他们在经受“战斗”洗礼中,还会感受到战友情、民族情、亲情和爱情,体验败者犹荣和胜利者的自豪。“战争”中的道德告诉他们,维护世界和平是每个人义不容辞的义务。不管谁“身负重伤”或者“英勇牺牲”,都会让他们倍加珍惜热爱今天的幸福生活。每位“体验者”都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要克服一切困难坚持到底,出色完成任务,最终获得“金牌英雄”的光荣称号和勋章。重温历史是现实的需要。中、俄两国是山水相连的友好邻邦,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源远流长。进入二十一世纪,虽然世界格局发生新的变化,但双方各领域的交流合作日益深化,两国的好邻居、好朋友、好伙伴的友谊得到进一步巩固加强。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在中国人民抗日斗争的关键时刻和新中国的国防建设和社会主义建设中,苏联人民给予的大量无私援助。在前不久的汶川大地震中,俄罗斯政府和人民以实际行动,再现和见证了危难时刻见真情的感人情景。天时、地利、人和。国际国内的大环境和小环境,无不向我们提供成功的契机。“少年强国家强”。中俄两国的未来,就寄托在两国青年身上。我们主创人员和广大热心的电视观众一样,无不在期待着一个崇尚英雄时代的到来。
我讲了一个多小时,博得李总和创作团队的盛赞。讲话期间,我对“打款”频频的“停止”暗示视而不见,他很生气。来自广州一家合作单位,几个年轻人围绕如何赚钱争论不休,毫无创意新意,选择急流勇退。会议结束吃完晚饭,李总安排我俩住进宾馆。我松了口气,晚上该睡个好觉了。刚躺下李总来电话,让我写出关键一场战役《将军不走我们不走(库尔斯克战役)》,第二天上午到公司讨论。他特别强调:“此剧不是电视剧,进入时空来到六十年前;要设计出比历史事件更复杂的条件,带着当年的观念去体验,人物要进入‘二战’时期状态,把观众也带入状态;演员要以历史人物的身份去做历史人物的事:既行为、语言,实际上就是真人秀节目。不追求电视剧的真实性,只让观众以为真实。”
“打款”高枕无忧,小号般响亮的鼾声穿透墙壁时空进入那场战争。
楼下十字路口,甜美的歌声、哭声、哀乐形成混响:
乡里妹子进城来,
乡里妹子冇穿鞋。
何不嫁到我城里去,
上穿旗袍下穿鞋……
火光一闪一闪,在窗帘上跳跃。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混合声放大,熟悉的纸灰味儿扑进窗口。近在咫尺的十字路口,几个人焚烧祭品,叩头招魂。一个南方打工妹患病夭折,同伴为她举行仪式,送她灵魂回归故里。一时间我也灵魂出壳,在家乡小西山上空游荡。我写完这一课,已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六千余字。我出去透口气,来到楼下十字路口。清洁工人已将纸灰清扫干净,只有“张荣荣”三个粉笔字遗留在圆圈内。路边草丛中,一片未燃尽的遗像余烬,上面一只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说:别看我香消玉殒,也曾青春靓丽充满幻想浪漫多情。
她一定太留恋这个世界了,偷藏了一只眼睛,恋恋不舍地凝望着人世间。我和“眼睛”对望片刻,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片余烬,带回房间放进抽屉里。
上午去公司念稿,剧本中“民主选举”的创新和“梁小文”的幽默,大家笑的前仰后合。李总等对剧本做了充分肯定,提出具体意见,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李总每天都要讲话,一口气滔滔不绝讲上几个小时,任何人不得插话,否则他忘记讲到什么地方,还得从头再讲。他像极了岛上的渔民张来香,别看他能将《三字经》背诵得滚瓜烂熟,让他单独拿出一句,还得从头到尾进行背诵。
李总把公司誉为“八角楼”,灯光彻夜通明。他的办公室也是作战指挥室,墙上挂着大幅作战地图。桌子上摆放电话机、放大镜、红蓝铅笔。枪柜里,波波莎冲锋枪、转盘轻机关枪、马卡列夫手枪、莫辛纳甘步枪,纳甘左轮手枪等应有尽有。这里既是最高统帅部,也是地下堡垒。策划者们互换角色,正义与非正义双方共同进行沙盘推演。他们进入卫国战争情境,重新布局、研讨、辩论,直至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他们不知不觉绕开历史,重新构筑这场战争的历史背景,胜利动因与失败的惨痛教训,深入研讨战争与政治、道德、人性关系。如果按照他们的部署与决策,战争虽然难以避免,进程会缩短大半。起码,不会以牺牲两千万人的代价取得惨胜。战争不但让女人走开,像卓娅那样的女英雄根本不可能出现。黎明时分大家齐唱《喀秋莎》,再产生新的创意和共识,重新确定大纲。
李总的想法新颖激进,说干就干也说变就变。呕心沥血写好的剧本,说推翻就推翻,再另起炉灶。他还是个工作狂,几天几夜不睡觉,照样激情四射。
他一边开车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妙语连珠珠联璧合,忘我时松开方向盘回过头,让车上的人提心吊胆。一次他开到密云还不知道,任何人不敢打断。
我来北京这几天,晚上几乎没睡觉。我有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时候裤子脱到一半睡着了。我和“打款”各写一半,他写的剧本我都要重写,倒增加麻烦。否则拿到李总那里,马上遭到否决。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对我改过的稿子鸡蛋里面挑骨头。为了避免干扰,我给他台阶下,说:“我写你把关,别把主线写跑了。”这种滑稽如同一个男人撒尿,得另一个人把着,否则尿到裤子上。
自从来北京,他恨不得马上走人,嫌我写的慢,神奇地再没提“打款”。“八角楼”灯光亮了一夜又一夜,决策者们策划辩论了一轮又一轮。我写好的剧本,一次次被否定一次次重写。每课剧本一万多字,再经历四次重写,全部完成要写四十多万字。每当我困的睁不开眼睛,抽屉里就传出甜美的歌声:
城里伢子你莫笑我,
我打赤脚好处多。
上山挑得百斤担,
下田拣得水田螺……
我多么希望抽屉里那只含情脉脉的眼睛,还原那位热辣多情的“张荣荣”。据说未婚女子在外面夭折,都要领一个男人回去举行冥婚。那天晚上在十字路口,一辆白色小轿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小轿车车头被撞扁,车内一位年轻倜傥的男子,当场身亡。我拉开抽屉一看,里面那只“眼睛”神奇地消失,连点痕迹都没留下。我开门开窗通风换气,它也不能被穿堂风从关紧的抽屉里刮出窗外。我宁肯相信被另一个世界里的“张荣荣”收回去,要完美无瑕地去见心上人。
宾馆一楼有家快餐厅,我们自己花钱吃饭记账,结束时李总统一报销。早餐是油条豆浆,中午和晚上是盖饭,快把我吃成了老油条再生出王八盖子。
那天我写了一夜稿子,饿得不行,早饭多要了一份葱油饼。“打款”问我:“这顿饭多少钱?”我说:“三十九元钱。”他火冒三丈大吵大嚷:“这不是浪费吗?”就餐的人们望着我俩。我无地自容嫌丢人,赶紧退回一份葱油饼。
回房间他对我说:“李总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早就想另聘编剧,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如果他中途把我们赶走不但丢人现眼,连伙食费和路费也不能报销。如果他再让我们承担住宿费,就赔大了。趁李总现在还没下逐客令,我们赶紧收拾好东西,马上去火车站买票,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我做任何事情,从没半途而废,竭尽全力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强者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决绝地说:“要走你自己走,我坚持到最后,直到李总把我赶走。”他说:“这不是将军不走我们不走,你不但无用功,也自作多情。”他看我不为所动,说:“你把吃饭的小票合计一下,我俩各自承担一半。”我算完,他不厌其烦又核实一遍:“从现在开始,你一个人弄吧。”
晚上他去战友那里,说后天中午回来。我获得自由,晚饭要了一盘辣豆腐皮,一盘酱牛肉,喝了三瓶啤酒。晚上我睡了来北京唯一一宿好觉,早上去“庆丰”包子铺吃包子。这是我来北京最舒畅的一天,上午走了三个多小时路,一直走到门前小街的尽头。几十里之外的“尽头”,是一个废品收购站,也是绝路。大概,这也是人生的尽头吧。李总一直没打电话,“打款”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我仍彻夜不眠,按原来的大纲一课课地往下进行。半夜三更,一群南方男女大喊大叫。一个矮胖女人满走廊敲门,仿佛孩子被狼叼进了某个房间。
晚上十一点,“打款”房间门响,他刚回来。早上四点,矮胖女人又起来大喊大叫。我开门怒喝:“你喊什么?”她赶紧跑开,到楼上去敲去喊。
我一天还睡不上一个小时觉,害怕没等项目完成自己被熬死。我口袋里只剩下九十元钱,再住下去就吃不上饭了。“打款”走了,没提“打款”和“一万八千有啥区别”。我俩伙食费一共四百三十六元钱,临行前他说:“我知道你没有钱,一半伙食费我不要了。”转眼间过去十九天,我写了三十多万字。
这期间,李总那边一直没来人,一直没有消息。我由衷钦佩广州人的精明,否则被陈总折腾到现在,不死也得蜕层皮。我把写完的一大叠稿子整理好,准备送到李总公司。然后我要举行一个仪式,步行一个月回大连,再把伙食费和宿费寄回来。外面有人敲门,我的心一下悬起来,宾馆让我结算住宿费了。
李总和办公室主任进来,握住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们才来看你。”
我们来北京之前,“打款”已经和李总签了合同,拿走十五万元钱。李总招聘三位曾经留学俄罗斯的编剧,突击半个月写完剧本,被投资方全盘否定。幸亏李总交上我写的头几课剧本,投资方非常满意,才使项目起死回生。
李总详细了解了我的各方面情况,准备调我到他公司,说:“我用人必须符合三个条件:必须是军人出身,必须是艺术家,必须才华横溢。”
我婉言谢绝,他让财会结算了住宿费,为我买好飞机票,付给我五万元钱稿费。他对我给予了高度评价,并设宴为我饯行,亲自开车送我去机场。
晚上我十一点钟下飞机,十二点钟到家。我事先没打电话,刘萤不知道我回来。进到家里,我先把五万元钱从背包里掏出来,恭恭敬敬献地给刘萤,顿时变成木匠老罗:“老婆,我挣钱回来了……”话没说完,我听见自己的鼾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