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歌台冷塑完美器 陋巷热纳纷繁机(2/2)
“实验什么?”
“错误的价值。”阳娃说,“我计算过,那个变调会让0.3%的听众产生不适感。但也会让1.7%的听众——通常是那些生活最混乱的移民——产生更深的共鸣。净收益1.4%。”
维吉尔松了口气。还是计算,还是理性。
“下次这种实验,请提前报备。”
“好的。”阳娃点头。
但维吉尔转身离开时,阳娃轻声补充了一句——轻到几乎听不见:
“另外,我想尝尝担担面。”
维吉尔僵在门口。
“什么?”
“混沌街的担担面。”阳娃依然背对着他,“我计算了营养成分,虽然不均衡,但包含三十七种我的食谱中没有的化合物。我想测试它们对我体内循环的影响。”
“……我会让人买来。”
“不。”阳娃终于转过身,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渴望”的表情,“我想自己去。坐在街边,用不标准的姿势拿筷子,也许还会被辣到咳嗽。”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维吉尔最终说:“你是完美的象征。不能出现在那种混乱的地方。”
门关上了。
阳娃独自站在镜前,看着十二个自己。然后,他(她?它?)做了个从未做过的动作:故意弄乱了一缕头发。
那一缕不驯服的发丝垂在额前,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对称。
阳娃凝视着这个不完美的自己,很久。
五、深夜,两个系统
子时,歌剧院顶层。
阳娃盘腿坐在星象仪中央,进入冥想状态。他(她?它?)的呼吸调节到每分钟三次,心跳降至每分钟二十下,新陈代谢几乎停止——这是维吉尔设计的“能量蓄积模式”,可以在不睡眠的情况下恢复精力。
但今夜,阳娃偷偷调整了一个参数。
冥想深度:从99.9%降至99.8%。
那0.1%的“不纯粹”,让一缕意识飘了出去。不是通过能量网,不是通过任何超自然手段,只是最原始的——想象。
那缕意识飘过夜空,降落在混沌街。
它“看见”刘混康还没睡。这个哥老会首领蹲在屋顶上,正用一套古怪的手势“指挥”夜风——不,是在测试风向变化与能量网波动的关联。他浑身脏兮兮,下午吃的辣椒油还在衣襟上留着渍,左手小指包着布条(下午学打铁时烫伤了),但眼睛亮得像星辰。
阳娃的意识“听”见刘混康在哼歌。
根本不成调,忽而像草原牧歌,忽而像船工号子,忽而又变成罗马圣咏的片段——全唱错了音。
“他在浪费。”阳娃的本体想,“那种嗓音条件,如果经过训练……”
但那一缕飘出的意识,却捕捉到别的东西:刘混康的混沌哼唱,无意中与夜风的频率、远处河流的水声、甚至地下虫鸣的节奏,形成了某种共振。这种共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在变化。每秒钟都在变。
它活着。
而阳娃自己的完美歌声,虽然强大到能让三万人流泪,却是“死”的——每次演唱都是前一次的精确复刻,误差小于百万分之一。
那一缕意识还想观察更多,但99.8%的冥想深度开始反噬。阳娃不得不收回它。
回归本体的瞬间,海量数据涌入:
·混沌街空气微粒浓度:比歌剧院高437%
·环境噪音平均分贝:72(歌剧院夜间为31)
·微生物种类:多达8932种(歌剧院仅127种)
·能量流紊乱度:指数级复杂
无序。混乱。低效。
但阳娃注意到一个被忽略的数据点:混沌街的“信息生成率”,是歌剧院的五百倍。每秒钟,那里的人们在产生新的词汇、新的手势、新的食物搭配、新的生存策略——虽然99.9%都会被淘汰,但那0.1%……
“学习。”阳娃喃喃道。
就在这时,维吉尔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玉碗:“你要的担担面。我让厨师在无菌厨房复刻的,所有成分经过检测。”
碗里的面条排列整齐,辣油均匀分布,葱花以完美间距洒落。
阳娃看着这碗“完美的担担面”,沉默了很久。
“谢谢。”最终他(她?它?)说,“但我现在不饿了。”
六、黎明前:各自的道路
寅时初刻,刘混康从屋顶跳下,拍了拍身上的露水。
他走到哥老会总部门口——那其实只是个扩建过的院子,门前挂着歪歪扭扭的牌匾,字是他自己写的,丑得很有风格。
赵铁骨正在院里磨刀,抬头问:“吴哥,今天学啥?”
“学认星星。”刘混康指着将褪的夜空,“罗马人叫那些星座一个名儿,大宋人叫另一个名儿,土着人又有一套说法。咱们得全学会,然后编个新的。”
“编新的干啥?”
“因为咱们走的是新路。”刘混康咧嘴笑,“新路上得有新星星,照新方向。”
他走进屋,开始处理文书——移民安置、土地分配、与土着部落的谈判记录、罗马驻军的动向……每一件事都复杂混乱,彼此矛盾。但刘混康处理得飞快,常在文件边缘画些古怪符号。那些符号看似随意,实则是在将具体问题抽象化,再通过能量网进行并行计算。
这就是他的“混沌算法”:把千万个问题同时抛入脑中,任它们碰撞、重组、突变,最后等解决方案自己“浮现”。
效率不如阳娃的精确计算,但——有时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创新。
比如今早,在处理“罗马与大宋移民争水井”的纠纷时,刘混康突然想到:为什么不挖个新井?不,为什么不教双方一起挖个新式井——用罗马的拱券结构防止坍塌,用大宋的竹管引水系统,再用土着的选址知识找水源?
这个方案需要三方合作,比单纯判决谁对谁错复杂百倍。
但一旦做成,他们学会的就不只是分享水井,而是如何合作。
“德者,得也。”刘混康在方案上画了个圈,轻声自语,“边做边得,边得边走。”
而此刻的歌剧院顶层,阳娃结束了冥想。
他(她?它?)走到窗前,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朝霞——这座城的名字——正在天际晕染开来。那不是一种颜色,是千万种颜色在无序混合,每一秒都在变化,永远不会重复。
完美吗?不。
美吗?是的。
阳娃抬起手,试图在空气中勾勒朝霞的色彩渐变曲线。但手指停住了——因为突然意识到:真正的朝霞,无法用函数描述。
它混沌。
它浪费——把光散射到根本无人看见的云层背面。
它低效——用整个天空只为了呈现片刻的绚烂。
但它活着。
阳娃转身,走到那碗已经凉透的、完美的担担面前。犹豫了三秒——对人类来说只是一瞬,对他(她?它?)来说却是进行了七百三十万次利弊计算。
最终,阳娃拿起筷子。
夹起面条。
送入口中。
咀嚼。
辣味炸开,麻味紧随,然后是复合的香气——花椒、花生碎、肉臊、醋……
阳娃的生理监测系统立刻警报:检测到二十七种未在计划内的化合物!建议吐出!建议排异程序!
但阳娃继续咀嚼。
吞咽。
然后,这个完美的造物,被辣得咳嗽起来——咳嗽的节奏是混乱的,不在任何计算之中。
咳嗽完后,阳娃看着碗里剩下的面,又看看镜中自己泛红的脸。
“错误。”他(她?它?)轻声说,“但产生了新的味觉神经元连接。”
停顿。
“这就是……学习?”
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朝霞城醒了。罗马军团的操练号角,大宋移民的晨市叫卖,土着祭司的晨祷吟唱,哥老会学堂的晨读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无序,混乱,生机勃勃。
歌剧院里,阳娃开始准备今天的声乐练习。一切都会回归精确,回归完美。
但那碗担担面的味道,还在舌尖。
而在混沌街,刘混康已经吃完第五顿早餐(他每尝一个摊子就吃一点),正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蚂蚁的路径看似混乱,实则高效——它们用信息素通讯,每只蚂蚁都在贡献局部信息,整体涌现出智慧。
“有意思。”刘混康用草茎拨弄地面,给蚂蚁制造障碍。
蚂蚁们乱了一阵,然后迅速找到新路径——比原先的更短。
“你看,”刘混康对旁边的赵铁骨说,“犯错,调整,进步。天道如此。”
远处,歌剧院的金色穹顶在朝阳下闪耀,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近处,混沌街的炊烟袅袅升起,像无数条活着、扭动、变幻的路。
两个系统,两种存在方式。
一个追求在静止中永恒完美。
一个相信在流动中边走边得。
而朝霞城的未来,将在这混沌与秩序的张力中,被书写成无人能预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