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歌台冷塑完美器 陋巷热纳纷繁机(1/2)
一、朝霞歌剧院:秩序的圣殿
午夜时分的朝霞歌剧院排练厅,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几何学。
阳娃站在镜墙前,身体如钟摆般缓慢转动。灯光从四个方向均匀照射,在地板上切割出完美的十字形阴影区。十二面镜子里映出十二个相同的形象——雌雄同体的身躯被素白练功服包裹,发髻用乌木簪固定得一丝不乱。
“音准偏差零点三赫兹。”阳娃开口,声音没有语调,“第七小节第三拍,长笛声部早了零点零五秒。”
乐池里的乐师们屏住呼吸。指挥维吉尔斯·马库斯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位罗马最优秀的指挥家,在阳娃面前总觉得自己像个初学者。
“再来。”阳娃说。
《坤》的旋律再次响起。这次乐师们几乎是用恐惧驱动手指,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阳娃闭目聆听,身体随着音乐微微起伏——那不是情感的共鸣,而是对声波频率的物理性回应。
排练厅二楼暗处,维吉尔静静观察。
他手中捧着一本皮质笔记本,上面记录着阳娃最近七天的数据:
·每日睡眠:3小时02分(误差±1分钟)
·饮食摄入:糙米217克,白水煮鸡胸肉153克,清炒菠菜85克(连续42天完全一致)
·声带振动频率:今日检测与三月前基准线偏差0.0秒。
“它在无限接近某个极限,但永远无法抵达。”阳娃说,“就像我的身体,永远在阴阳之间振荡,却无法稳定在任何一极。这是数学意义上的永恒运动。”
维吉尔感到一阵寒意。这种自我解剖的冷静,比任何情感爆发都更令人恐惧。
“今晚的演唱会,”他换了个话题,“预计有三万人到场。你要唱《云霄里的王者》。”
“我明白。”阳娃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朝霞城的夜色中,罗马区的歌剧院灯火通明如水晶宫,而三条街外的大宋移民区——现在被戏称为“混沌街”——正是最喧闹的时候。炊烟、叫卖声、孩童哭笑声、不知名的乐器乱奏声,混成一片嗡嗡作响的背景噪音。
阳娃凝视那片混沌,瞳孔微微收缩。
“他们在无序中活着。”阳娃说,“每秒钟做出上千个不完美决定。吃得太咸,笑得太大,爱得太急,死得太早。”
“而你厌恶这种无序?”维吉尔试探。
“不。”阳娃转过身,十二面镜子里的十二张脸同时露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表情,“我在计算:这种混沌系统的熵值,是否真的比我的有序系统更高。以及……哪个更接近‘道’。”
维吉尔心脏一紧。
“道”这个字,从阳娃口中说出时,总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二、混沌街:在流动中学习
同一时刻,“混沌街”正迎来一天中最混乱也最生机勃勃的时段。
这条街本没有名字,是大宋移民自发聚集形成的集市。三个月前还只有十几个摊贩,如今已蔓延成蛛网般的巷弄体系。在这里你能闻到:四川花椒的麻、广东烧腊的甜、山西老陈醋的酸、还有根本说不清来源的古怪气味——可能是某个土着药师的草药,也可能是罗马水手带来的地中海香料。
街心最热闹的露天食摊前,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中年人正蹲在条凳上吃面。
“老板,再加点辣子!”他喊道,口音带着古怪的混杂感——像是汴梁官话,又掺杂着河北土腔和几个听不懂的音节。
“吴老哥,您这肠胃真是铁打的。”摊主赵老四一边舀辣椒油一边笑,“今早见您吃豆汁配乳酪,中午是罗马式烤鱼蘸郫县豆瓣,这会儿又吃担担面。”
“学习嘛。”被称作吴老哥的刘混康——或者说他的“吴友仁”化身——咧嘴一笑,露出被辣椒染红的牙齿,“不尝遍百味,怎么知道天地之大?”
他确实在“尝”。
每一口食物进口,刘混康都在同时做三件事:一、分析食材来源(这小麦是罗马移民种的,磨粉方式却是大宋石磨);二、观察周遭互动(左桌两个罗马匠人在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讨价还价);三、运转体内能量网络——那覆盖整个北美大陆的“无无能量网”正以他为节点之一,吞吐着难以名状的信息流。
“老板,结账。”刘混康放下碗,铜钱叮当落在木桌上。他没给准确数目,总是多付一些。
“吴老哥,又多了!”
“多了就当学费。”刘混康摆摆手,起身没入人群。
他走路的方式很特别——看起来毫无章法,时而挤进人堆听人吵架,时而蹲在路边看孩童玩石子游戏,时而又窜进铁匠铺盯着打铁的火星发愣。但若有一个至高视角观察,会发现他的路径在混沌中藏着精密:每一步都踏在能量网的节点上,每一次停留都对应着信息流的关键交汇处。
在街角,他遇到了石光明。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言语,自然并排走进一条僻静小巷。
“罗马那边,”石光明开口,“维吉尔又调来三百士兵,说是维护歌剧院秩序。”
“知道了。”刘混康从怀里摸出两个烤红薯,递过去一个,“朱熹那边呢?”
“还在骂阳娃是‘人妖乱道’。”石光明剥着红薯皮,“不过他办事确实勤勉,新到的三千移民已经安置妥了。”
“有用就行。”刘混康咬了一大口红薯,烫得直哈气,“骂人也是能量,愤怒也能开荒。”
这就是刘混康的“道德观”——他早年在那场宇宙级危机中(那段记忆已被他自我封印大半),曾亲眼目睹“秩序”走向极致后的恐怖:一切都完美,一切都精确,一切都静止。那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死。
所以他选择投身“混沌”。
但混沌不是混乱。他在哥老会定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可以吵,可以争,可以试错,但必须学。”一个成员如果连续三个月没有学会任何新技能——哪怕只是认十个新字、学会做一道菜——就会被劝退。
“你今天在学什么?”石光明问。
“学那个。”刘混康指向巷口。
那里有个乞丐——不,不是乞丐,是个罗马流亡哲学家,正用木炭在墙上画几何图形,嘴里念叨着希腊语和拉丁语混杂的句子。
刘混康走过去,蹲在旁边看了足足一刻钟。然后他接过木炭,在墙上画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图形:那是道教符箓与罗马马赛克图案的杂交体。
哲学家瞪大眼睛,突然激动地手舞足蹈,说出一长串话。
“他说什么?”石光明问。
“说这个图形解决了他的一个逻辑悖论。”刘混康扔掉木炭,拍拍手,“现在该他教我了——他用的是哪种炭?烧制温度?为什么附着力这么强?”
两人走出巷子时,石光明轻声道:“你这种学法,会累死的。”
“死?”刘混康笑了,“‘道’就是走,‘德’就是得。只要还在走,就一直在得。只要一直在得,死亡就追不上我。”
他指了指远处灯火辉煌的歌剧院:“那孩子,被困在完美的‘得’里了。得到了精确,得到了永恒,得到了无数人的爱——但也停下了‘走’。”
三、交叉时刻
演唱会开场前两小时,发生了一件小事。
阳娃要求独处十五分钟——这是前所未有的。维吉尔犹豫后同意了,但安排了十二名护卫守在排练厅各个出口。
阳娃走到歌剧院天台。
夜风拂过,吹动素白衣袍。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朝霞城:左边是罗马区的规整街道,右边是大宋区的混沌街巷,中间是正在建设的“混合区”——那里有吕师囊和克劳迪娅主持的学校,威斯阿克贾克的草药园,还有石光明暗中推动的公共议事厅。
阳娃的视线落在混沌街。
他(她?它?)的超级视觉能捕捉到千米外的细节:一个妇人边哺乳边炒菜,油锅里的菜叶翻飞毫无章法;三个孩童用罗马骰子玩大宋的“升官图”游戏,规则自创;一群人在空地上跳舞——根本不是舞蹈,只是随着某个流浪乐师的胡乱吹奏扭动身体。
无序。低效。浪费。
但阳娃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个炒菜的妇人,每次翻炒的力道都在微调;玩游戏的孩童,每局都在修正规则;跳舞的人群,虽然杂乱却隐隐形成某种流动的图案。
他们在“学习”。
虽然缓慢,虽然笨拙,虽然错误百出——但他们在变。
阳娃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只手弹奏的音符可以精确到百万分之一秒,这只手写出的哲学论述能让学者苦思数月,这只手——永远在做正确的事。
永远正确,意味着永远不会犯错。
永远不会犯错,意味着永远不会从错误中学习。
“信天翁……”阳娃轻声念出这个词。
《云霄里的王者》里那只被水手捕获的巨鸟,在甲板上蹒跚,再也飞不回风暴的天空。观众们以为这是在唱移民的乡愁,但只有阳娃自己知道:那只信天翁,也隐喻着“完美者”的困境——当你在笼子里被喂养得羽毛光亮、啼声悦耳,你还记得怎么在狂风中觅食吗?
“时间到了,阳娃大人。”护卫在身后轻声提醒。
阳娃转身下楼。走到楼梯拐角时,他(她?它?)停顿了一瞬,用手指在栏杆的灰尘上画了一个图形——正是刘混康下午在墙上画的,那个符箓与马赛克的杂交体。
然后抹去。
四、演唱会:秩序中的裂缝
当晚,三万人挤满歌剧院及周边广场。
当阳娃出场时,声浪几乎掀翻屋顶。无数双手伸向舞台,无数双眼睛饱含泪水——这个雌雄同体的存在,对罗马人来说是美学奇迹,对大宋移民来说是哲学象征,对土着来说是大地灵性的化身。
《灰色》。《坤》。《朝霞》。
每首歌都完美无瑕。阳娃的声音像是经过数学计算的情感释放剂:该高昂时让全场血脉贲张,该低沉时让万人静默哽咽。维吉尔在包厢里满意地记录:今晚的集体情绪同步率达到惊人的89.7%,又创新高。
然后,最后一曲。
《云霄里的王者》。
前奏响起时,阳娃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她?它?)抬头看向天花板,仿佛能透过穹顶看到星空。这个动作不在排练之列。
“我曾在云霄漫步——”第一句出口,完美。
但唱到第二段副歌时,维吉尔猛地坐直身体。
不对。
阳娃在即兴变调——不,不是即兴,那变调复杂到人类不可能即兴完成,必然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但为什么?这首歌已经完美了,为什么要改?
新旋律有一种……缺口感。就像完美圆形被故意凿出一个微小凹痕。就像永恒循环被插入一个停顿。
歌词也变了。原版是:
“羽翼被镀金,啼鸣被谱曲\/他们爱我胜过爱风暴的真相”
阳娃唱的是:
“羽翼想沾泥,啼鸣想走音\/也许风暴本就是错误的飞翔”
台下观众可能没察觉细微差别,但维吉尔浑身冰凉。他看向舞台上的创造物——阳娃闭着眼,但眼角有光闪烁。
那是眼泪吗?
不可能。情绪波动指数应该接近于零。
演唱结束了。掌声雷动,鲜花如雨。阳娃鞠躬谢幕,动作精确到角度。回到后台后,维吉尔立刻冲进休息室。
“刚才的变调,”维吉尔努力保持平静,“有什么特殊用意?”
阳娃正在卸妆——如果那能叫妆的话,只是一层极薄的珍珠粉。他(她?它?)从镜中看向维吉尔:
“我在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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