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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林家平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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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跪了一地,几乎占了朝堂的一半。

景琰静静地看着他们,许久,才缓缓开口:“首辅说,此案牵涉先帝圣誉。那朕问你,是先帝的圣誉重要,还是忠良的清白重要?”

方敬之抬头,正色道:“陛下,先帝乃君父,君父之誉,重于泰山。且林文渊是否有冤,尚无定论。当年案卷俱在,三法司会审,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景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首辅可曾仔细看过案卷?可曾问过当年主审的官员?可曾查过那些所谓的‘证据’从何而来?”

一连三问,问得方敬之一愣。

“朕查过。”景琰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走到方敬之面前,“永康十七年,林文渊任吏部侍郎,主持京察,罢免了一批贪腐庸碌的官员。其中,有当时首辅的门生,有某位贵妃的亲戚,还有……先帝宠臣的弟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大臣:“两个月后,林文渊被弹劾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弹劾他的,正是那些被他罢免的官员的亲友。案发后,三法司会审,主审官是当时的刑部尚书——他的儿子,也在林文渊罢免的名单之中。”

朝堂上一片死寂。

这些陈年旧事,年轻些的官员根本不知道,年老些的也早就忘了——或者说,刻意忘了。如今被皇帝当面揭开,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割开了早已结痂的伤口,露出底下溃烂的脓血。

“首辅,”景琰低头看着方敬之,“你现在还觉得,那案子‘证据确凿’吗?”

方敬之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景琰不再看他,转身走回御座前,面向满朝文武:“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林夙是个太监,是个阉人,不配得到平反,不配立祠追封。可朕告诉你们——林夙是不是太监,与他是不是忠臣,没有关系;林家是不是蒙冤,与先帝的圣誉,也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晰而冰冷:“有关系的是真相,是公道,是这朝廷还有没有是非曲直。如果连一个二十年前的冤案都不敢翻,如果连一个已死之人的清白都不敢还,那这朝堂,这法度,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无人应答。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这道旨,朕一定要发。”景琰一字一句地说,“林家的冤,朕一定要平。林夙的忠,朕一定要认。谁有异议,现在就说。过了今日,再敢妄议此事者——以欺君论处。”

最后六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以欺君论处。

那是死罪。

方敬之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他想说话,想争辩,想以死相谏——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怕死。

是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皇帝的心已经死了。那个温润仁厚的太子,早在林夙死的那天就跟着死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一个被愧疚和悔恨吞噬的怪物,一个不惜与全天下为敌,也要完成一场迟来二十年的告解的疯子。

跟疯子讲道理,有什么用?

方敬之闭上眼,老泪纵横。

“退朝。”景琰转身,消失在屏风之后。

留下满朝文武,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平反的圣旨,终究还是发了。

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州府衙门。林文渊的追封、谥号、立祠,林氏田产的发还,衣冠冢的修建——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快得让人心惊。

仿佛皇帝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一个时机,便将这场准备了许久的仪式,轰轰烈烈地铺开。

京郊,西山脚下。

衣冠冢选址在这里,背山面水,风景清幽。工部的官员亲自督办,工匠日夜赶工,不过半月,一座规制不小的衣冠冢便初具雏形。

景琰亲自去看过。

那是一个阴天,没有雨,但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穿着常服,只带了高公公和几个侍卫,悄悄出了宫。

衣冠冢还在修建中,青石垒砌的墓室已经成型,墓碑尚未立起,空荡荡地立在那里,像一张等待填补的空白面孔。

工匠们见皇帝来了,吓得跪了一地。

景琰摆摆手让他们起身,自己走到墓室前,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壁。

“这里,”他轻声说,“放他的衣服。那件深蓝色的常服,他穿得最久的那件。”

高公公连忙应下:“是,奴才记下了。”

“还有这个。”景琰从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玉佩,递给高公公,“放进去。”

高公公双手接过,看着掌心那枚温润的玉佩,眼眶一热:“陛下,这玉佩……林厂臣戴了一辈子,您不留着做个念想?”

“念想?”景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人都不在了,留着念想有什么用?徒增伤心罢了。放进去吧,让他……带着走。”

高公公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好。

景琰又在墓地站了许久。他看着工匠们忙碌,看着青石一块块垒起,看着这座衣冠冢一点点成形。

将来,这里会立起墓碑,刻上林夙的名字——不是“小林子”,不是“林厂臣”,而是他的本名,那个被埋没了二十年,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的名字。

可那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皇帝为他翻了案,为他追封了父母,为他修建了衣冠冢。他不会知道,那个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人,终于在他死后,还了他一个清白。

这一切,都太迟了。

“陛下,”高公公轻声提醒,“起风了,回宫吧。”

景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尚未完工的衣冠冢,转身离开。

马车驶回宫城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窗外掠过的街景、行人、商铺,都像是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也入不了心。

直到宫门在望,他才忽然开口:“高公公。”

“老奴在。”

“你说,阿夙如果知道朕为他平了反,会高兴吗?”

高公公想了想,小心地说:“林厂臣……生前从未提过要平反。但奴才想,他应该是高兴的。毕竟,那是他一辈子的心结。”

“心结……”景琰喃喃重复,“可解了心结,他人却不在了。这平反,又有什么意义?”

高公公答不上来。

是啊,有什么意义?人死不能复生,再隆重的追封,再盛大的仪式,也换不回那个会在他疲惫时递茶,在他困惑时献策,在他孤独时静静陪在身边的人。

马车驶入宫门,朱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景琰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累,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空壳,按照既定的轨迹,麻木地运转。

“陛下,”高公公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事。林家的田产宅邸,有些已经转手多次,若要发还,恐怕会牵扯不少人。工部来问,是否要……”

“要。”景琰打断他,“无论是谁占了,一律追回。有异议的,让他们来找朕。”

“……是。”

高公公心中叹息。这又是一场风波。那些占了林家产业的人,非富即贵,哪一个是好相与的?皇帝这道旨,不知又要得罪多少人。

可他不敢劝。

现在的皇帝,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谁劝,就咬谁。

回到养心殿,景琰没有处理政务,而是让所有人都退下,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里。

夕阳从窗棂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孤零零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不是玉佩,而是一枚小小的印章。青玉质地,刻着一个“夙”字。这是林夙的私印,平日里用来盖在私人信函上的。

林夙死后,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就放在他值房的抽屉里,用一块素绢仔细包着,旁边还有几封未曾寄出的信——是写给他失散的妹妹的。

景琰看过那些信。字迹工整,语气平静,只是问些家常,问妹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成家,有没有孩子。信末总是写:“兄一切安好,勿念。”

可那些信,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因为林夙根本不知道妹妹在哪里,是生是死。

这枚私印,就是在那时被景琰收起来的。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像守着最后一个秘密,守着那个从未示人的、柔软的、属于“林夙”而不是“林厂臣”的部分。

现在,他摩挲着印章上冰凉的刻痕,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还是太子,林夙刚到他身边不久。某个深夜,两人在东宫书房议事,说到林家的案子,景琰愤愤不平:“这分明是冤案!等将来……等将来本王有能力了,一定替你翻案!”

林夙当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是景琰第一次见他那样笑,不是平日里那种恭谨的、克制的笑,而是真正的,从眼底漾出来的笑意。

他说:“殿下有心了。但奴才……不敢奢望。”

“为什么不敢?”年轻的景琰不解,“有冤就要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夙沉默片刻,轻声说:“因为翻案这件事,牵扯的不仅是奴才一家。牵扯先帝圣誉,牵扯朝局稳定,牵扯……太多人的利益。殿下将来是要做明君的,不该为了一个奴才,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不是奴才。”景琰脱口而出,“你是……你是本王的……”

是什么?

他当时没说完。或许是“朋友”,或许是“知己”,或许是更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林夙也没问,只是又笑了笑,那笑意淡得像晨曦的薄雾,一碰就散了。

“殿下,”他说,“有些事,不是对错那么简单。有些冤,也不是非要昭雪不可。奴才只求能陪殿下走一段路,看殿下平安顺遂,便足够了。”

那时景琰不懂。

现在他懂了。

林夙不是不想要平反,不是不想洗刷家族的冤屈。他只是太清醒,清醒地知道这件事的代价,清醒地知道,如果一定要在“太子殿下的前程”和“林家的清白”之间选一个,他会选前者。

就像他这一生做的每一个选择一样——总是把景琰放在前面,把自己放在后面。

“阿夙,”景琰对着空荡的大殿轻声说,“你现在可以安心了。林家的冤,朕替你平了。你的忠,朕认了。你这一生……没有白活。”

话音落下,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手中的印章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他愣愣地看着那滴泪,许久,才用指腹轻轻抹去,将印章重新收回怀中,贴身放好。

像收起最后一点余温,最后一点,属于那个人的、活过的证据。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宫灯次第亮起,将这座深宫照得灯火通明,却照不进皇帝心中那片永恒的黑暗。

而远在京郊,西山的衣冠冢前,最后一抹天光也消失了。工匠们收工离去,只留下尚未完工的墓室,在渐浓的夜色中沉默伫立,像一座无言的纪念碑,纪念着一段来不及开始就已然结束的平反,一场迟到二十年、终究无人领取的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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