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朝野反应(1/2)
午时三刻,西市刑场。
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监斩官严正面无表情地掷下令牌,刽子手收刀退后。衙役上前,用草席裹了尸身,抬上板车。鲜血顺着车板缝隙滴落,在黄土路上拖出一道蜿蜒暗红的痕迹。
刑场外围观的百姓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杀得好!”
“阉党伏诛!天道昭昭!”
“陛下圣明!”
有人朝刑场方向吐唾沫,有人扔烂菜叶,更有人跪地痛哭,高呼“父亲\/兄长\/恩公,大仇得报了”。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激动得满面通红,当场吟诗作赋,赞颂皇帝“诛奸佞,清君侧”的英明决断。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京城。
未时初,茶馆酒肆已坐满了人。
“听说了吗?林夙死了!午时三刻斩的!”
“斩得好!这种祸国殃民的阉党,早该杀了!”
“就是!江南民变、边关告急,全是他惹出来的祸!如今他一死,叛军就该散了吧?”
“那可不一定。不过陛下能下决心斩他,说明还是明君啊!”
大堂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默默喝茶。同桌的年轻人低声问:“忠伯,咱们……不去收尸吗?”
忠伯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茶水晃出涟漪。他低着头,斗笠遮住了脸,只能看见花白的胡须在轻轻颤动。
“去不了。”老人的声音嘶哑,“严尚书派人盯着呢。说是……罪臣尸首,不得私收,要丢去乱葬岗。”
年轻人——小卓子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又死死忍住。
“那、那林公公就……”
忠伯沉默许久,慢慢喝干了杯中冷茶。茶很苦,苦得他喉头发紧。
“会有人收的。”他轻声说,“陛下……不会让他曝尸荒野。”
小卓子一愣,还想再问,忠伯已起身:“走吧。这儿……不能待了。”
两人压低斗笠,起身离开。经过邻桌时,听见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高谈阔论:
“要我说,林夙一死,新政肯定要停。那些什么‘青苗法’‘均田令’,都是瞎折腾!”
“可不是嘛!还是老规矩稳妥。这下好了,咱们的生意又能照旧做了。”
“哎,你们说,陛下会不会追究之前跟着林夙办事的那些人?”
“那肯定要追究!首当其冲就是那个柳文渊,还有东厂那帮番子……”
忠伯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继续朝外走。
门外阳光刺眼,晃得人头晕。街上人潮涌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兴奋,仿佛过节一般。卖糖人的小贩吆喝得格外起劲,孩童追逐打闹,妇人挎着菜篮说笑——好像今天死的那个人,与他们毫无关系。
不,有关系。
他们觉得,林夙死了,好日子就来了。
忠伯忽然觉得有些冷。明明是大白天,阳光正好,他却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忠伯,”小卓子小声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东宫。”忠伯说,“殿下……陛下那儿,需要人。”
小卓子一愣:“可是陛下不是说,让您出宫养老……”
“养老?”忠伯笑了,笑容苦涩,“我养什么老。殿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林夙也是……如今一个在宫里孤零零的,一个在乱葬岗冷冰冰的,我养什么老。”
他抬起头,看向皇宫方向。朱红宫墙在阳光下巍峨耸立,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象征着……无尽的孤独。
“走吧。”老人迈开步子,脊背佝偻,却走得很稳,“宫里,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申时,内阁值房。
方敬之坐在书案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奏折,却一份也没看进去。他闭着眼,手指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门被轻轻推开,李阁老和严正走了进来。
“首辅。”两人行礼。
方敬之睁开眼,摆摆手:“坐吧。”
三人对坐,一时无言。值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墙角铜壶滴漏的滴水声,嘀嗒,嘀嗒,敲在人心上。
许久,李阁老轻叹一声:“总算是……了结了。”
“了结?”方敬之看向他,“李阁老觉得,此事了结了?”
李阁老一怔:“林夙已死,朝野称颂,江南叛军失去借口,边关也可全力应对——这不是了结是什么?”
“林夙是死了,”方敬之缓缓道,“可他留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新政半途而废,官吏人心惶惶,江南叛军真会因为他死了就解散?北狄铁骑会因为大胤杀了个太监就退兵?”
一连串问题,问得李阁老哑口无言。
严正开口,声音冷硬:“首辅,事要一件一件办。林夙伏诛,是第一步。接下来,自然该整顿朝纲,安抚地方,调兵御敌。”
“整顿朝纲?”方敬之看着他,“怎么整顿?把跟着林夙办事的人都抓起来?柳文渊要不要抓?赵怀安要不要抓?东厂那些番子要不要抓?抓了之后,谁来做事?”
严正沉默。
“还有新政,”方敬之继续道,“停了容易,可停了之后呢?土地兼并照旧,豪强横行照旧,百姓活不下去照旧——今日杀了林夙,明日会不会又出个张夙、王夙?”
值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李阁老和严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
他们逼皇帝杀林夙时,只想着除掉这个“祸害”,想着杀了他就能平息民愤、稳住朝局。可现在林夙真的死了,他们忽然发现,问题一个没少,反而更多了。
“首辅,”李阁老压低声音,“陛下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方敬之手指一颤:“怎么了?”
“退朝后,陛下一直待在养心殿,谁也不见。午时行刑时,高公公说陛下站在窗前,盯着西市方向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动都没动。”李阁老声音发涩,“还有……陛下昨夜子时,悄悄去了诏狱。”
“什么?”严正猛地起身,“这不合规矩!重犯临刑前,岂能……”
“严尚书!”方敬之打断他,声音疲惫,“人都死了,还讲什么规矩。”
严正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
“陛下见了他最后一面,”方敬之轻声说,“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高公公说,陛下回养心殿时,眼睛是红的。”
值房里一片死寂。
三人都是老臣,侍奉过两代君王,深知帝王心术,也深知……帝王也是人。
皇帝对林夙的感情,他们或多或少能感觉到。那不是简单的宠信,而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相依为命的羁绊,生死与共的信任,甚至可能是……超越君臣的情谊。
所以他们逼皇帝杀林夙,等于逼皇帝亲手斩断这份情谊。
“我们是不是……”李阁老喃喃道,“逼得太狠了?”
严正冷笑:“李阁老现在心软了?当初在朝堂上死谏的,可是你带头的。”
“我……”李阁老语塞。
“好了。”方敬之摆摆手,打断两人的争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善后。”
他看向严正:“刑部拟个名单,林夙案牵涉的官员,罪证确凿的依法处置,情节轻微的可酌情宽宥——记住,不要扩大化。朝局经不起再来一次清洗了。”
严正点头:“下官明白。”
“李阁老,”方敬之又看向李阁老,“江南那边,你亲自写封信给平叛的将领,告诉他们林夙已伏诛,朝廷会妥善处理后续事宜,让他们稳住军心,尽快剿灭叛军。”
“是。”
“还有,”方敬之顿了顿,声音更低,“陛下那儿……让太医署随时待命。另外,这几日的奏折,非紧急军务,先压一压,等陛下缓过劲来再说。”
两人领命,起身欲走。
“等等。”方敬之叫住他们。
两人回头。
老首辅坐在书案后,烛光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格外苍老。他沉默许久,才轻声说:
“林夙的尸首……找个地方,好好埋了吧。”
严正一愣:“首辅,这不合……”
“就当是……”方敬之闭上眼,“给我这个老头子,积点阴德吧。”
严正看着他,最终躬身:“下官……遵命。”
两人退出值房。
方敬之独自坐在黑暗中,许久未动。他想起昨夜去诏狱见林夙时,那个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年轻人,跪在地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首辅,日后……陛下就拜托您了。”
那时林夙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淡然。
仿佛早已料到今日。
仿佛早已……认命。
“林夙啊林夙,”方敬之喃喃自语,“你倒是走得轻松。把这烂摊子,全留给我们这些老头子了。”
他苦笑,笑着笑着,眼角渗出泪来。
酉时,柳文渊府邸。
书房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柳文渊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份奏折——是他花了半个月写的《新政十策修正案》,原本打算今日呈给皇帝的。
现在,用不着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老爷,”老仆的声音响起,“赵将军来了。”
柳文渊没动:“让他进来吧。”
门开了,赵怀安一身便服走进来,脸色阴沉。他反手关上门,走到书案前,盯着柳文渊看了许久,才开口:“你知道了?”
“西市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柳文渊的声音很平静。
赵怀安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哗啦作响:“为什么?陛下为什么真杀了他?明明可以流放,可以圈禁,为什么非要杀?!”
柳文渊抬眼看他:“赵将军,你我都知道为什么。朝堂上那些声音,江南的叛军,边关的危机——陛下没得选。”
“没得选?”赵怀安眼眶通红,“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若真想保一个人,怎么可能保不住?”
“因为他是皇帝,”柳文渊轻声说,“所以他才保不住。”
赵怀安愣住。
“皇帝不是一个人,”柳文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他是江山,是社稷,是万民。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能只为自己,要为天下。今日他若保下林夙,明日朝堂分裂,后日江山动荡——这个代价,他付不起。”
“所以他就付了林夙的命?”赵怀安声音发抖,“柳大人,林公公为你我铺路,为陛下背锅,为这新政呕心沥血!最后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柳文渊沉默。
许久,他才开口:“赵将军,你信命吗?”
赵怀安没说话。
“我信,”柳文渊说,“从林夙选择跟着太子的那天起,他的命就注定了。太监干政,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他太聪明,太能干,也太……不懂得藏拙。他把自己活成了靶子,让所有仇恨、所有怨气都冲着他去——这样,陛下就能干干净净地做明君。”
他转过身,看着赵怀安:“你说陛下保不住他?不,陛下保了他很多次。可这一次,保不住了。因为靶子太大了,箭太多了,陛下若再挡,自己也会被射穿。”
赵怀安踉跄后退,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我不懂……”他抱着头,声音哽咽,“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林公公救过我的命,帮过我的家人,待我如兄弟……可现在,他死了,我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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