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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凯旋还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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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霜降。

京城北门外二十里,旌旗招展,仪仗如林。自卯时起,文武百官已在此等候,按品阶列队,鸦雀无声。晨雾尚未散尽,秋露打湿了官袍的下摆,却无人敢动。

队列最前方,一人独立。

林夙穿着御赐的蟒袍——深青色,四爪金蟒盘踞胸前,这是内官所能得的最高恩赐。他身形比三个月前更为清瘦,蟒袍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腰间的玉带束得紧了些,勾勒出嶙峋的骨架。脸色是病态的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平静地望着北方官道。

身后,是数百朝臣。

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针,像刺,密密匝匝扎在背上。有忌惮,有敌意,有鄙夷,有幸灾乐祸。这三个月,他杀的人,抄的家,压下的叛乱,得罪的权贵,都化作了此刻无声的审判。

“林公公,”首辅方敬之缓缓踱到他身侧,声音不高不低,“陛下今日凯旋,实乃社稷之福。只是老臣听闻,陛下在军中曾因某些流言……不甚愉快。”

林夙没有转头:“首辅有话不妨直说。”

方敬之捋了捋花白胡须:“代王伏诛前,曾在军中散布谣言,涉及公公身世。此事虽已平息,但朝野上下,难免议论。公公可知晓?”

“知道。”林夙的声音平静无波,“谣言止于智者。陛下英明,自有圣断。”

“陛下自然是英明的。”方敬之话锋一转,“只是人言可畏啊。公公这三个月坐镇京城,手段雷霆,肃清了代王余党,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陛下归来,那些人怕是会借机生事。”

林夙终于侧过脸,看了这位三朝元老一眼:“首辅是在提醒我,还是在警告我?”

“提醒也罢,警告也罢,都是为公公好。”方敬之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公如今站在这个位置,该懂得进退。”

“退?”林夙轻轻笑了,“退到哪里去?首辅大人,从十年前我踏入东宫那日起,就没有退路了。”

方敬之沉默片刻,摇头:“你好自为之。”

他退回队列,留下林夙一人,依旧望着北方。

晨雾渐渐散去,官道尽头出现了一抹烟尘。

来了。

林夙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翻涌的咳意压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不能在陛下凯旋归来的这天,显出一丝脆弱。

烟尘渐近,马蹄声如雷鸣。

最先出现的是前锋骑兵,玄甲红缨,马蹄踏起滚滚黄尘。紧接着是旌旗——龙旗、帅旗、各军将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而后是中军,黑压压的军队如移动的城墙,盔甲反射着晨光,枪戟如林。

队伍中央,那抹明黄色格外醒目。

萧景琰骑着“追风”,穿着凯旋的戎装——金甲外罩明黄龙纹披风,头戴紫金冠,腰佩龙渊剑。三个月征战,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眉眼间的帝王威仪比离京时更盛。那是鲜血与胜利淬炼出的气度,沉静而凛然。

距离迎接队伍百丈时,景琰勒住马。

全军止步。

寂静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招展。

林夙上前三步,躬身,长揖到地:“臣林夙,率文武百官,恭迎陛下凯旋还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数百朝臣齐齐跪倒,高呼万岁。

百姓在远处围观,也跟着跪倒,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万岁!万岁!”

景琰坐在马上,目光落在那个深青色身影上。

三个月。

只有三个月,却像过了三年。

他看见林夙躬身时肩胛骨突兀的形状,看见那身蟒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看见他低垂的侧脸——比离京时更加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阿夙……

景琰握紧了缰绳,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是皇帝,此刻有万千双眼睛看着,不能失态。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沉稳,传遍四野。

百官起身,林夙也直起身,抬眸。

四目相对。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周遭的欢呼、风声、马嘶,都褪去成背景。景琰看见那双眼睛里的疲惫,看见那极力维持的平静下深藏的波澜。林夙看见帝王眼中的关切,看见那声未出口的询问。

然后,景琰移开目光,翻身下马。

礼仪官高唱:“奏凯乐——”

乐声起,钟鼓齐鸣。景琰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向迎驾的御辇。每一步,他都想回头,想走到那个人身边,想问他:你的旧疾怎么样了?这三个月,你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那些谣言,那些压力,你……

但他不能。

他是凯旋的帝王,必须走在最前面,接受万民朝拜。

林夙跟在他身后三步处,不远不近,恰是臣子该有的距离。他能闻见陛下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尘土味——那是战场的气息。也能感受到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如芒在背。

“陛下神武!平定叛乱!天佑大胤!”百姓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有孩童被父母举起,挥舞着小旗;有老者颤巍巍跪在路边,老泪纵横;有女子抛洒花瓣——京城的百姓是真的欢喜。叛乱平定,外患暂休,他们可以继续过太平日子了。

但朝臣们的脸上,笑容却复杂得多。

礼部尚书王瑜上前,诵读早已准备好的贺表,文采斐然,歌功颂德。景琰静静听着,目光却扫过百官的面孔。

他看见李阁老——那个清流领袖,此刻垂着眼,面无表情。看见户部尚书钱有道,笑得谄媚,眼神却飘忽。看见兵部尚书赵擎,神色凝重,似在思量什么。

他还看见,许多官员在看向林夙时,眼神中的忌惮与敌意。

那不是错觉。

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厌恶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仿佛林夙不是这三个月稳住京城大局的功臣,而是一头随时会噬人的猛兽。

景琰的心沉了沉。

“陛下,”王瑜读完贺表,躬身道,“请陛下登辇,回宫受贺。”

景琰点点头,正要登上御辇,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健。

这位以刚直着称的老臣走出队列,朗声道:“陛下凯旋,平定叛乱,实乃江山社稷之幸!臣等欢欣鼓舞,万民称颂!然——”

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然内忧虽除,内患未消!臣有本要奏!”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乐声停了,百姓的欢呼也渐息。所有人都看着刘健,又偷偷看向林夙。

景琰停下脚步,转身:“刘爱卿要奏何事?”

刘健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一份奏折:“臣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林夙!此獠在陛下亲征期间,独断专行,滥杀无辜,抄没朝臣家产二十八户,处死官员十七人,其中多有冤屈!更借机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把持朝政!其行径酷烈,堪比前朝阉祸!请陛下明察,严惩此獠,以正朝纲!”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

秋风卷过,吹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百官屏息,百姓噤声,连战马都仿佛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不安地踏着蹄子。

林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蟒袍的衣摆被风吹起,又落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景琰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健,又看向林夙。

三个月。

他才离开三个月。

“刘御史,”景琰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说林夙滥杀无辜,可有证据?”

“有!”刘健抬起头,眼神坚定,“被抄没的二十八户中,有十二户是清流官员,素来廉洁,只因在朝堂上对林夙新政提出异议,便遭构陷入狱!臣已收集这些官员家属的状纸,共计四十七份,皆血泪控诉!”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叠文书:“这是十七名被处死官员的名录,其中五人罪不至死,三人根本无罪!林夙动用东厂私刑,不经三法司,不报陛下,擅自处决朝廷命官,此乃僭越!此乃谋逆!”

每说一句,他的声音就高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嘶吼。

周围的官员中,有人低下头,有人面露愤慨,更多人则是沉默观望。

景琰接过那份名录,翻开。

第一个名字:张谦。礼部郎中,因“散播谣言,动摇军心”被东厂抓捕,三日后死于狱中,上报死因是“突发急病”。

第二个名字:王守义。工部主事,因“贪污河工款项”被抄家,全家流放,本人于流放途中“失足落水”。

第三个,第四个……

十七个名字,十七条人命。

景琰合上名录,看向林夙:“林夙,刘御史所奏,你可有话说?”

林夙上前一步,躬身:“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景琰的声音陡然变冷,“你是认了这些罪?”

“臣不认罪。”林夙抬起头,目光平静,“但臣确实杀了这些人,抄了这些家。至于是否冤屈——陛下可亲自查证。”

“查证?”刘健激动道,“人都死了,家都散了,如何查证?林夙,你分明是杀人灭口!”

林夙看也不看他,只望着景琰:“陛下离京前,曾嘱托臣稳住京城大局。代王叛乱,京城内应不止一处。这些官员,或与代王暗通款曲,或散播谣言动摇民心,或消极怠工阻碍平叛。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臣所为,皆是为了大局。”

“好一个‘为了大局’!”刘健怒极反笑,“林公公的意思是,为了大局,就可以不遵律法,不守程序,滥杀朝廷命官?那要三法司何用?要《大胤律》何用?”

他转向景琰,重重磕头:“陛下!林夙此言,已露枭雄之志!他今日能以‘大局’为名擅杀官员,明日就能以‘社稷’为名废立君王!阉宦专权,祸国殃民,古有教训啊陛下!”

“刘御史慎言!”忽然,又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是户部尚书钱有道。

这位素来圆滑的官员此刻竟站出来,对着刘健道:“林公公这三个月坐镇京城,代王余党数次企图作乱,皆是林公公及时发现,果断处置,才保得京城太平。你只看到那些被处置的官员,可曾看到东厂这三个月抓了多少叛军细作?破获了多少阴谋?”

他转向景琰,躬身道:“陛下,臣以为,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林公公手段或许酷烈,但确有效果。若无林公公坐镇,京城恐已生乱,届时陛下在前线如何安心平叛?”

“钱尚书此言差矣!”李阁老终于开口了。

这位清流领袖缓缓走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律法是国本,程序是纲纪。若因一时之急便抛弃律法纲纪,那与叛军何异?林公公纵有功,亦不能掩盖其过。擅杀官员,私用刑罚,此乃大忌!今日不究,他日必成祸端!”

“李阁老说得对!”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清流官员纷纷站出来,跪倒一片。转眼间,已有二十余人跪地请命,要求严惩林夙。

另一边,钱有道等官员也不甘示弱:“林公公有功于社稷!岂能因小过而罚大功?”

“平定叛乱才是大事!其他可容后议!”

两派争吵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景琰站在中间,面无表情。

他看看跪了一地的清流官员,看看义愤填膺的刘健,看看沉默的李阁老,又看看站在风暴中心却依旧平静的林夙。

最后,他看向远方围观的百姓。

那些百姓脸上原本的欢喜已变成茫然和不安。他们不懂朝堂争斗,但他们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皇帝刚凯旋,朝臣就吵起来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够了。”

景琰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走下御辇,走到刘健身前,亲自将他扶起:“刘爱卿忠心可嘉,朕心甚慰。”

刘健激动得浑身发抖:“陛下……”

“你所奏之事,朕会详查。”景琰道,“若林夙真有冤杀无辜、滥用职权之罪,朕绝不姑息。”

然后他转身,看向林夙:“林夙。”

“臣在。”

“这三个月,你辛苦了。”景琰的声音温和了些,“但刘御史所奏,也非空穴来风。从今日起,你暂卸东厂提督之职,在府中静思己过。待朕查清事实,再做决断。”

话音落地,全场哗然。

暂卸东厂提督之职——这等于夺了林夙最核心的权力。虽未定罪,但已是严厉的惩戒。

清流官员面露喜色,钱有道等人则脸色难看。

林夙躬身,声音依旧平静:“臣,领旨谢恩。”

没有辩解,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景琰看着他那顺从的姿态,心头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离京前夜,林夙笑着对他说:“陛下放心,臣会守住京城,等您回来。”

那时他以为,回来时看到的会是一个笑容满面的阿夙,会听到他说:“陛下,您赢了,臣就知道您能赢。”

而不是现在这样——站在秋风里,穿着空荡的蟒袍,被百官攻讦,然后平静地领受惩戒。

“陛下,”礼仪官小心翼翼上前,“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景琰回过神,点点头:“回宫。”

他登上御辇,不再看任何人。

乐声再起,但已没了最初的欢快。仪仗队缓缓移动,朝着京城北门行进。百官跟随在后,百姓依旧跪拜,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林夙走在队列中,身边空出一圈——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愿靠近。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

喉间的痒意又涌上来,他用力压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掌心,用疼痛对抗咳嗽的冲动。

不能咳。

不能在这里咳。

直到走进北门,穿过长长的御道,来到宫门前,御辇停下。

景琰下辇,准备入宫接受正式朝贺。按照礼仪,百官至此止步,唯有少数重臣可入宫赴宴。

林夙停下脚步,躬身:“臣告退。”

他如今被暂卸职务,已无资格入宫赴宴。

景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回去好好休息。”

“谢陛下关怀。”

林夙再拜,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深青色的蟒袍在秋风中飘荡,背影清瘦而孤直。百官目送他离去,眼神各异。

景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宫门外。

“陛下,”高公公轻声提醒,“该入宫了。”

景琰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宫门。

沉重的宫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林夙的府邸在城西,离皇宫不算远,但也不近。一座三进的院子,朴素得不像一位权宦的居所。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奇花异草,只有几株老槐树,叶子已落了大半。

忠伯早已在门前等候。这位老仆三个月不见,似乎又苍老了些,背更佝偻了。

“公子……”忠伯迎上来,眼中满是担忧,“您回来了。”

林夙点点头,走进院子。

小卓子跟在后面,欲言又止。这小太监三个月来跟着林夙经历风雨,也成熟了不少,此刻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公公,陛下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您?这三个月,您为了稳住京城,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病成这样都不敢休息,可那些官员……他们只知道弹劾!”

“小卓子。”林夙停下脚步,声音很轻,“慎言。”

“可是……”

“没有可是。”林夙转身看他,“陛下是皇帝,他有他的难处。今日之事,已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小卓子红了眼眶,“他们那样说您,陛下却让您卸职思过……这算什么最好的结果?”

林夙沉默片刻,忽然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止不住,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忠伯连忙上前扶住他,小卓子也慌了:“公公!我去请程太医!”

“不必……”林夙喘息着,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忠伯扶他进屋,在榻上坐下,又倒了杯温水。林夙接过,手微微发抖,水洒出一些。

“公子,”忠伯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声音哽咽,“您这身子……不能再这么熬了。今日既然卸了职,就好好养病,别的……别管了。”

林夙喝了口水,缓过气来,轻轻摇头:“忠伯,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我卸了职,那些人不会就此罢休的。”

他靠在榻上,闭上眼:“代王虽死,但他临死前散播的谣言,已经种下了。刘健今日的弹劾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人跳出来。”

“那陛下……”

“陛下信我。”林夙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他不只是我的陛下,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他要平衡朝局,要安抚人心,要……做出姿态。”

他笑了笑,笑容苦涩:“今日他当众让我卸职,既安抚了清流,也保全了我。若他执意护我,那些人会变本加厉,到最后,局面会更难看。”

“可是公子,您就不觉得委屈吗?”小卓子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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