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巡视天下-苏、陕(2/2)
他想起陛下的话:“江南水浑,你要学会分辨哪些鱼在吐真泡泡。”
“备便服。”他站起身,“我要出去走走。”
几乎同一时辰,陕西延安府。
周文骏的马车是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颠簸了整整七日,才看到延河与那些凿在山壁上的窑洞。与苏州的精致截然不同,这里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延安知府吴大用是个黑瘦汉子,穿着半旧官服,在城门外三里亭迎候。没有仪仗,只有两个衙役和一匹瘦马。
“周御史,委屈了。”吴大用的声音沙哑,“府衙简陋,比不得京城。”
周文渊摆手:“吴大人客气。本官此行,本就不是来享福的。”
进城路上,周文渊注意到路边田里的庄稼——多是粟米和荞麦,长势稀疏。偶见几块田里种着番薯,藤蔓倒是旺盛。
“番薯推广如何?”他问。
吴大用苦笑:“百姓起初不愿种,说那是喂猪的。后来几个庄子试种,旱年也能收成,这才渐渐有人跟。但种子不够,府库那点银子……”他没说完,摇摇头。
府衙果然简陋。二堂的漆柱斑驳,案几腿用木片垫着才平。周文渊刚落座,还未喝上一口当地产的粗茶,堂外就传来喧哗。
一个老农冲破衙役阻拦,扑跪在堂前石阶上,额头磕得砰砰响。
“青天大老爷!草民要申冤!求老爷做主!”
吴大用脸色一沉:“王老汉!不是说了你的事正在查吗?怎敢冲撞御史大人!”
老农抬起脸,皱纹深得像是刀刻出来的,眼里满是血丝:“查了三个月了!井水都要干了!再查下去,庄稼全得死!”
周文渊放下茶碗:“何事?慢慢说。”
原来老农所在的王家沟与邻近军屯共有一口深井。往年都是按日轮流取水,相安无事。三个月前,军屯那边突然说井是军产,不准民户再用。村老去理论,反被几个军汉打了出来。
“草民的儿子气不过,去榆林卫找长官告状,结果被扣了个‘冲击军屯’的罪名,现在还在大牢里!”老农老泪纵横,“御史老爷,那口井是祖宗留下的,碑文都还在!怎么就成了军产?”
吴大用低声对周文渊解释:“下官查过,那井确在民田范围内。但榆林卫那边咬定,洪武年间军屯勘界时,那一片都划归军产。地契早就找不到了,成了糊涂账。”
“榆林卫谁在管事?”
“一个姓胡的千户,叫胡彪。”吴大用声音压得更低,“此人……与西安的秦王府,有些关系。”
周文渊心中了然。他起身扶起老农:“本官既来,此事必查个明白。你先回去。”
老农抓住他的衣袖,手像枯树皮:“老爷,真能查吗?”
“能。”周文渊看着他眼睛,“陛下赐我金牌,就是让我来查这种事的。”
老农颤巍巍走了。周文渊转身对吴大用说:“明日一早,去王家沟。不必通知榆林卫。”
“可……”
“可什么?”周文渊从怀中取出密码本,“今晚本官会密奏陛下,陈明此事。吴大人,你是一府父母官,辖内百姓三个月用不上水,你当真尽力了吗?”
吴大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长揖到底:“下官……惭愧。”
深夜,延安府驿馆。
周文渊在油灯下写密报。窗外风声如泣,远处山塬像蹲伏的巨兽。
他写到一半停笔,想起离京前皇帝的话:“西北苦,但苦的不是风沙,是有些人的心被风沙蒙住了,忘了自己是朝廷命官,忘了脚下是王土,头上是王法。”
他添上一句:“臣观知府吴大用,非大恶,乃畏事。畏军,畏藩府,畏得罪同僚。此等畏缩,实乃纵恶。”
写完,他走到院中。陕北的星空低垂,银河浩瀚。
衙役老王提着灯笼巡夜,路过时低声道:“御史老爷,那王老汉的事……小的多句嘴,不好办。”
“怎么说?”
“胡千户手下有两百军汉,个个带刀。去年也有个推官想管这事,被他们‘请’去喝酒,回来就病了三个月,再不敢提。”老王叹气,“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周文渊看着星空:“老王,你说这满天星星,看得见延安府吗?”
“啊?”
“它们看得见。”周文渊轻声说,“陛下也看得见。”
他转身回屋,将密报封好。明日,他不仅要去看那口井,还要去榆林卫,会会那个胡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