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定数二(1/2)
1、田预:一剂善方,铺就半生坦途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旁,有户田姓人家,世代行医。年少的田预自小跟着祖父研磨药材、辨识脉象,不仅学得一手好医术,更养出了一副热心肠。邻里街坊谁家有难处,他总是第一个上前帮忙,不求回报,只图个心安。
那年盛夏,长安城里暑气蒸腾,田预出门采买药材,路过西市巷口时,见一个汉子蜷缩在墙角,双手按着胸口,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得像是要喘不上气。这汉子正是奚三儿,平日里靠帮人跑腿送信为生,天生患有气疾,一到闷热天就容易发作,此番竟病得站都站不起来。
田预连忙放下药篓,蹲下身来:“大哥,你这是气疾犯了?”奚三儿艰难地点点头,话都说不连贯。田预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指尖感受着脉象的浮数紊乱,又仔细观察他的舌苔气色,心中已有了数:“你这是郁气积胸、肺失宣降,我给你开一副饮子方,喝上几日便能缓解。”
说着,田预扶起奚三儿,把他送回租住的破屋。他跑遍了长安城的药铺,亲手挑选了桑白皮、杏仁、苏子等药材,回到家中仔细熬制。药汤熬好后,他用瓦罐装好,冒着酷暑送到奚三儿家中,还耐心叮嘱:“这药每日一剂,分三次温服,切记不可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多喝些温水。”
奚三儿感动得眼眶发红,接过温热的药汤,一饮而尽。田预放心不下,此后每日都来探望,不仅按时送药,还帮着打扫屋子、购置米面。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奚三儿的气疾日渐好转,三日后便能正常呼吸,七日过后,胸闷气短的症状彻底消失,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痊愈后的奚三儿拉着田预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被气疾折磨得苦不堪言,看过无数大夫,吃过无数汤药,都没能根治,没想到一个少年竟用一剂饮子方救了他。“田老弟,你对我这般尽心,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奚三儿搓着手,忽然眼睛一亮,“不瞒你说,我天生能看透人的官禄前程,今晚你且在我家住下,明日我给你录下一生的官运,也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田预闻言,心中半信半疑。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预知未来,但见奚三儿神色恳切,不像是说谎,便点头应了下来。当晚,奚三儿将自己关在屋内,点上一盏昏黄的油灯,取来纸笔,凝神静气地书写起来。田预在一旁静坐,只见奚三儿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挥笔疾书,神色肃穆得像是在完成一件天大的要事。
天刚破晓,奚三儿拿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卷走了出来,郑重地递给田预:“这是你一生的官禄轨迹,你收好,日后自有应验。”田预接过纸卷,借着晨光仔细翻看,上面清晰地罗列着他将要担任的官职,从最初的小吏到后来的官员,一一写得明明白白。
看到第四任官职时,田预皱起了眉头,纸上赫然写着“桥陵丞”三个字。他疑惑地看向奚三儿:“三哥,我从未听过‘桥陵丞’这个官职,莫不是你写错了?”奚三儿笑着摇头:“放心,我绝不会出错。眼下虽无此官,但到了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这个官职出现。你再往下看,你会担任奉御一职,整整二十四年后,才会另有变动。”
田预将信将疑地收好纸卷,此后便安心读书,凭借自己的才干和祖父的人脉,顺利入仕为官。他历任几职,都兢兢业业,办事稳妥,深得上司赏识。而奚三儿写下的官职,也一一应验,分毫不差。田预心中愈发敬佩奚三儿的异能,也愈发感念当年的相遇。
多年后,唐高宗李治驾崩,朝廷下令在蒲城修建桥陵,作为大帝的陵寝。为了掌管桥陵的修缮、祭祀等事务,朝廷专门设置了“桥陵丞”一职。消息传来,田预心中一惊,立刻想起了奚三儿当年的预言。没过多久,朝廷遴选桥陵丞,田预因品行端正、办事严谨,被推举担任这一职位。
走马上任那天,田预站在巍峨的桥陵前,手中紧握着那张早已泛黄的纸卷,心中感慨万千。当年看似荒诞的预言,如今竟真的应验了。担任桥陵丞期间,田预恪尽职守,将陵寝的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朝廷信任。
后来,田预又升任奉御,掌管宫廷礼仪与祭祀之事。他在这个职位上一做就是二十四年,期间勤勉不怠,廉洁奉公,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二十四年期满,朝廷果然下旨,将他调任太子詹事,与奚三儿的预言完全吻合。
田预晚年辞官归隐,时常对子孙们说起这段往事。他抚摸着那张珍藏多年的纸卷,感慨道:“当年不过是一时善念,出手相助,却换来了半生的清晰指引。其实所谓的命运,或许早已在我们行善积德的瞬间,埋下了美好的伏笔。”
是啊,人生路上,每一份善意都不会被辜负。你对他人真心相待,他人便会对你倾心相报;你为世间播撒温暖,世间便会为你照亮前路。善意如同一颗种子,看似微小,却能在岁月的沉淀中生根发芽,结出意想不到的果实。多一份善良,多一份真诚,命运自会以温柔相待。
2、王晙:一念期许,终迎命运回响
武周长安年间,渭南县令王晙站在县衙的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阴雨,眉头紧锁。他已经在渭南任职整整五年了,每日处理的不是邻里纠纷,就是田赋征收,枯燥乏味的日常像一潭死水,渐渐磨平了他心中的棱角。
王晙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胸怀大志,本想在仕途上大展拳脚,没想到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县城里,迟迟没有升迁的机会。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孤灯叹气,心中满是不甘:“难道我这辈子,就只能做个小小的县令吗?”
一日,雨后初晴,王晙与幕僚在庭院中闲谈,忍不住吐露心声:“我在渭南待得太久了,早已腻烦。若是能调任蒲州司马,也算是遂了心愿,不枉我寒窗苦读一场。”蒲州是当时的重镇,司马一职虽算不上高官,却比渭南县令更有发展空间,手中也有更多实权,是许多地方官员向往的职位。
幕僚闻言,连忙劝道:“大人,仕途升迁自有定数,急不得。您在渭南政绩卓着,百姓爱戴,早晚有被朝廷赏识的一天。”王晙只是摇头,心中的期许却愈发强烈。他知道,自己的才干并不逊于他人,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晙依旧在渭南重复着单调的工作,心中的失落越来越深。直到那年深秋,一个叫奚三儿的人从北方而来,路过渭南,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这奚三儿天生有异禀,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阴物,平日里靠着这点异能,帮人化解些小麻烦,勉强糊口。他刚走到渭南县城外的官道上,就见一个身着皂衣、面色苍白的小鬼,手里捧着一份密封的文书,急匆匆地朝着县城方向赶路。
奚三儿心中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他快步追上小鬼,笑着拱手:“这位差大哥,看你行色匆匆,是要往哪儿去?手里捧着的是什么要紧文书?”
小鬼见奚三儿能看见自己,也不惊慌,停下脚步答道:“我要去渭南县衙,给王县令送改官牒。”
“改官牒?”奚三儿心中一动,连忙追问,“不知是改任什么官职?”
小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蒲州司马,这可是个好差事!”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继续赶路。
奚三儿心中暗叹,这王县令的心愿,竟真的要应验了。他素来爱管闲事,便跟在小鬼身后,一同走进了渭南县衙。
此时,王晙正在厅堂处理公务,见一个陌生汉子跟着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走进来,心中疑惑不已。不等他开口询问,奚三儿便率先拱手行礼:“王大人,恭喜恭喜!”
王晙皱了皱眉,疑惑道:“先生何出此言?我何喜之有?”
奚三儿指了指厅阶下的位置,压低声音道:“方才我在城外遇到一位阴差,手里捧着改官牒,说是要给大人送喜报,您即将改任蒲州司马!”
王晙闻言,心中一惊,随即摇了摇头,只当是奚三儿胡言乱语:“先生莫要玩笑,官场升迁岂是儿戏?我在渭南多年,从未有过调动的消息。”
“大人不信?”奚三儿笑了笑,朝着厅阶下努了努嘴,“那阴差还在那儿站着呢,正等着给您递牒文呢!”
王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阶下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微风卷起落叶。他正要呵斥奚三儿造谣,却忽然觉得浑身一寒,一股莫名的敬畏感油然而生。他想起自己连日来的期许,心中竟生出一丝隐隐的期待。
奚三儿见他神色变幻,知道他心中已有动摇,便笑道:“大人且耐心等候,不出三日,朝廷的调令必到。我言尽于此,先行告辞。”说罢,转身便走出了县衙,留下王晙在厅堂中思绪万千。
接下来的几日,王晙坐立难安,时常留意县衙外的动静,连处理公务都有些心不在焉。幕僚见他神色异常,询问缘由,他也只是含糊其辞。
第三日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渭南县城的宁静。朝廷的传旨宦官身着官服,手持圣旨,直奔县衙而来。王晙心中一紧,连忙率领众官吏出门迎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渭南县令王晙,政绩卓着,才干出众,特擢升为蒲州司马,即刻赴任!钦此!”宦官高声宣读圣旨,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县衙。
王晙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幕僚提醒他接旨,他才回过神来,双膝跪地,双手接过圣旨,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臣王晙,接旨谢恩!”
送走传旨宦官,王晙拿着圣旨,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奚三儿的话,想起自己多年的期许,想起在渭南的日夜坚守,眼眶不禁湿润了。原来,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愿望,并非毫无希望;那些日复一日的坚守,终究会被命运看见。
赴任前,王晙特意派人寻找奚三儿,想要当面道谢,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幕僚笑着说:“大人,这或许是天意相助。您能有今日的升迁,终究是靠您自己的才干和政绩,天意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
王晙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他收拾行囊,告别了渭南的百姓,踏上了前往蒲州的路。担任蒲州司马期间,王晙更加勤勉,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整顿吏治,安抚百姓,兴修水利,短短几年便让蒲州焕然一新,深得百姓爱戴和朝廷赏识,后来更是一路升迁,成为一代名臣。
晚年的王晙时常对人说:“当年在渭南的日子,虽枯燥却也磨练了我的心性。其实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等待,只要心怀期许,坚守初心,脚踏实地做好每一件事,命运终会给你想要的回响。”
是啊,生活中总有许多看似无望的时刻,总有许多遥不可及的愿望。但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不辜负时光,默默坚守,努力付出,那些曾经的期许,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绽放出最美的光芒。命运从不会亏待每一个心怀希望、奋力前行的人。
3、寒舍四友
大唐贞观年间,广陵城郊的一处宅院,青瓦白墙爬满了薜荔,看着寻常,门楣上却悬着一块褪了色的匾,写着“仲览居”。主人石仲览是宣城望族子弟,却偏偏在广陵置了这处宅子,不为别的,只为收留四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这四人,一个是义兴来的高智周,眉目清俊,手不释卷;一个是安陆郝处俊,身材魁梧,谈吐间带着股凛然正气;一个是广陵本地的来济,心思活络,眼观六路;还有一个富阳孙处约,性子最是随和,却藏着一股子韧劲。他们皆是怀才不遇的寒门士子,因缘际会凑到一处,石仲览爱才,竟不惜变卖了老家的田产,也要供四人读书治学,几人同吃同住,情谊竟比亲兄弟还厚。
那日恰逢秋雨连绵,夜凉如水,四人挤在一张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久久不能入眠。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提议各言其志。
郝处俊性子最急,翻身坐起,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匡扶社稷,若能执掌朝政中枢,哪怕只一日,我也死而无憾!”
这话一出,榻上的高智周和来济相视一笑,眼底皆是认同。高智周捻着衣角,轻声道:“处俊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愿。”来济更是拍了拍榻沿,朗声道:“执掌衡轴,定国安邦,才不负此生所学!”
三人说得慷慨,角落里的孙处约却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挠了挠头,笑得有些腼腆:“诸位兄台的志向,实在令人敬佩。只是我想着,枢轴之位太过遥不可及,我不敢奢求。若能做个通事舍人,在殿庭之上,替天子传递诏令,应对四方使节,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他话音刚落,窗外的雨恰好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着三人愣神的模样。石仲览恰好端着一壶热茶进来,闻言朗声笑道:“好!各有怀抱,皆是大丈夫所为!”
石仲览素来看重这四个年轻人,总觉得他们绝非池中之物。一日,他请来一位相面先生,专为四人看相。相士抚着胡须,挨个打量四人,末了捻须赞叹:“四位郎君皆是贵人之相,他日必位极人臣,光耀门楣!”说罢,相士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石仲览,眼神陡然一亮,“唯独郎君你,面相虽无封侯之相,却有伯乐之缘——你当因这四人而显贵。”
石仲览听了,只当是玩笑话,摆摆手便将相士送走了。他从未想过要从四人身上求得什么,只盼着他们能早日出头,不负平生所学。
岁月流转,寒来暑往,四人相继离了仲览居,各赴州郡求取功名。寒舍夜话的誓言,被风吹散在漫漫仕途里,竟渐渐成了被遗忘的旧梦。
数年后,来济凭借过人的才干,一路官至吏部侍郎,手握天下官吏的铨选之权。这日,他端坐衙署,审阅各地送来的铨选名册,目光扫过一页,突然顿住了。
名册上写着——瀛州书佐,孙处约。
那一瞬间,当年秋夜的雨声、榻上的笑语,骤然涌上心头。来济猛地站起身,对着下属吩咐一声“备笔”,不等旁人反应,抓起朱笔便在孙处约的名下,重重写下四个大字:通事舍人。
笔锋落下,他长长舒了口气,快步走下台阶。恰好孙处约正随着铨选的队伍,小心翼翼地站在阶下,抬头望见来济,先是一愣,随即眼眶便红了。
“如志,如志啊!”来济握住他的手,声音里满是感慨。
孙处约嘴唇翕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兄长”。周围的官吏纷纷侧目,待听闻二人当年的夜话之约,无不叹服,都说这是一段文坛佳话。
而另一边,高智周却走了段弯路。他眼见仕途坎坷,竟生出了遁世之心,剃度出家,做了沙门。乡里父老惜他才华,纷纷登门劝说,说他一身才学,当为苍生谋福,岂能就此隐遁。高智周被众人说动,终于还俗,赶赴科举考场。那一场考试,他下笔如有神助,竟一举登科,自此踏上仕途,后来也成了一代名臣。
郝处俊亦不负当年之志,官至宰相,执掌朝政,真真切切地实现了“秉衡轴一日足矣”的誓言。
四人显贵之后,从未忘记石仲览的知遇之恩。他们联名向朝廷举荐,石仲览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也得了个清闲的官职,衣食无忧,安度余生。
那日,石仲览坐在当年的仲览居里,看着窗外依旧繁茂的薜荔,想起相士当年的话,忽然笑了。他这才明白,所谓的“因四人而达”,从来不是什么富贵荣华,而是看着自己浇灌的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荫蔽了一方水土。
世间的缘分大抵如此,有人怀青云之志,便有人甘做沃土。那些寒夜里的誓言,那些不为人知的成全,终究会在岁月里,开出最动人的花。而真正的显贵,从来不是身居高位,而是以心相交,以情相托,不负相遇,不负平生。
人生在世,各有志向,或如鸿鹄展翅,或如燕雀安巢,并无高下之分。难得的是,有人懂你的凌云壮志,也有人容你的平凡心愿;更难得的是,当你身居高位时,还记得当年寒夜里的一句戏言,愿意伸手拉故人一把。而那些默默成全他人的人,看似平凡,却在岁月的长河里,活成了最珍贵的底色——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才是点亮世间所有才华的光。
4、冥簿昭然
武周天授年间,洛阳城的大理寺狱,终年不见天日。青砖墙上凝结着湿漉漉的寒气,铁窗棂外,是长安城上空压得极低的乌云——天后武则天临朝称制,大肆诛戮李唐皇宗,狱中关押的宗子们,个个都等着那道催命的圣旨。
太子通事舍人王儦,素常与友人闲谈时总说:“人生遭遇,皆由命定。缘业在前世便已写就,吉凶祸福自会如期而至,并非单凭谨慎就能规避。”这话听着玄虚,直到他亲历了那位宗子的事,才知其中真意。
那位宗子姓李,是太宗皇帝的旁支,自幼性情恬淡,从无争权之心。可在这场株连甚广的清洗中,他终究没能幸免,被打入大理寺,判了死罪。狱卒送来囚饭时,总见他对着铁窗发呆,眉宇间却无多少惧色,只剩几分无奈。
一日夜里,狱中的油灯忽明忽暗,李姓宗子望着墙角爬过的蝼蚁,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终究难逃一死,何必再玷污刀锯,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解下腰间的丝绦,系在横梁上,又将衣领垫在颈间,决绝地上了吊。
谁知天快亮时,他竟悠悠转醒,猛地从横梁下摔落在地。狱卒闻声赶来,见他气息平稳,只是颈间多了一道红痕,都惊得说不出话。更奇的是,自那以后,李姓宗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饮食如常,与人谈笑风生,竟比在自家府邸时还要从容。
有人问他:“都要赴死了,你怎这般自在?”他只淡淡一笑:“该来的总会来,慌也无用。”
几日后,处死的圣旨传到狱中。刽子手押着他走出牢房时,他身着素衣,步履平稳,神色丝毫未变,仿佛不是去赴刑场,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宴饮。围观的百姓中,有人悄悄落泪,也有人惊叹他的胆识,唯有王儦站在人群中,想起了宗子复苏后私下对他说的那段奇遇。
那日清晨,宗子自缢醒来,曾拉着前来探望的王儦,低声诉说了阴间的见闻:“我刚断气时,只觉一阵寒风裹着我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一座阴森大殿。殿上坐着一位冥官,面色铁青,见了我便怒声斥责:‘你本当受刀锯之刑而死,为何私自前来?速回阳间受刑,不得违抗!’”
宗子当时又惊又疑,忙问缘由。冥官命鬼差取来一本厚重的冥簿,翻开其中一页指给他看:“你前世曾无故杀害一人,此世当以性命相偿,这是因果轮回,缺一不可。你私自自缢,便是违逆了天道,岂能容你?”
冥簿上的字迹鲜红,前世的罪行、今生的报应,写得一清二楚。宗子看罢,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恐惧瞬间烟消云散。他对着冥官躬身行礼:“晚辈知晓了,这便回去领刑。”
也正因如此,他复苏后才那般坦然——既知是前世孽债,今生偿还便是,何必怨天尤人?
李姓宗子伏法后,王儦愈发坚信“缘业先定”的道理。他常对人说:“世人总想着趋吉避凶,却不知凡事皆有因果。前世种的因,今生结的果,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唯有坦然面对,方能心安。”
世间所谓的命运,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安排,而是因果循环的必然。前世的善与恶,今生的得与失,皆如明镜照影,昭然可见。我们总在为未知的祸福焦虑,为无法掌控的遭遇怨怼,却忘了每一步选择都在书写未来,每一次善恶都在埋下伏笔。真正的从容,不是消极认命,而是知晓因果后的心安——该偿还的坦然面对,该珍惜的用心把握,不困于过往,不忧于未来,方能在命运的河流中,寻得一份内心的安宁。
5、十七岁闯宫惊圣驾:裴伷先的铁血忠魂
武周天授元年,洛阳宫紫宸殿的金砖地缝里,似乎都渗着杀气。
十七岁的裴伷先攥紧了手中的封事,青袍下摆被冷汗浸得发潮。他刚穿过层层宫阙,耳畔还回响着侍卫的呵斥、百官的窃窃私语——没人相信,这个刚遭逢灭顶之灾的少年,竟敢在天后武则天盛怒之下,闯宫上书。
三个月前,他的伯父、当朝相国裴炎,因反对武则天临朝称制、册封诸武为王,被冠以“谋反”罪名,斩于洛阳街头。一夜之间,裴氏满门从云端跌落泥沼,他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太仆寺丞,也被削去官职,废为庶人,即将流放岭外蛮荒之地。
可裴伷先骨子里的刚硬,是刻在血脉里的。他亲眼见过伯父灯下批阅奏章的勤勉,听过伯父“为李氏江山鞠躬尽瘁”的誓言,这样一位忠臣,怎会是反贼?悲痛过后,一股孤勇在他心中燃起: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向天后进言,为伯父鸣冤,为李唐社稷争一线生机。
“宣,罪臣裴伷先上殿!”
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的死寂,裴伷先深吸一口气,抬步迈入大殿。御座之上,武则天身着明黄凤袍,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一双丹凤眼扫视过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仿佛要将他洞穿。
文武百官皆垂首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喘。武则天没让他平身,语气冰冷如铁:“你伯父通敌叛国,触犯国法,自寻死路,你今日闯宫,是想替他翻案,还是要指责朕处置不当?”
裴伷先双膝跪地,却挺直了脊梁,声音清亮,毫无惧色:“臣不敢替伯父诉冤,只求为陛下计,为天下苍生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上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继续说道:“陛下本是先帝皇后,李家的儿媳。先帝驾崩,陛下临朝听政,本应委任贤臣,守护李氏江山。如今太子已然成年,理应还政于太子,以顺天意民心。可先帝尸骨未寒,陛下便大肆册封武氏子弟为王,诛杀李氏宗亲与忠良之臣,甚至欲登基称帝——天下百姓失望,四海之内怨声载道啊!”
这番话,字字如刀,戳中了武则天的逆鳞。殿内顿时一片死寂,连风吹过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武则天的脸色愈发阴沉,拍案而起:“放肆!小小年纪,竟敢妄议朝政,诋毁朕的宏图大业!裴炎谋反铁证如山,你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臣伯父忠心耿耿,何来谋反铁证?”裴伷先仰头直视武则天,眼中满是悲愤,“陛下若执意如此,继续重用武氏,打压李氏,一旦天下大乱,再想挽回便晚了!臣恳请陛下还政太子,恢复李氏社稷,如此陛下可高枕无忧,武氏子弟也能保全性命;若陛下不听臣言,他日天下动荡,悔之晚矣!”
“住口!”武则天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拖出去!杖责一百,流放嶲州(今四川西昌),永世不得回京!”
侍卫立刻上前,将裴伷先拖拽出殿。棍棒落在身上,剧痛钻心刺骨,可他一路都在高喊:“陛下三思!江山社稷为重啊!”
棍棒声、呐喊声渐渐远去,殿内的文武百官依旧垂首,没人敢替这个少年说一句话。
流放的路,漫长而艰险。从洛阳到嶲州,千里迢迢,一路上荒山野岭,瘴气弥漫。裴伷先身上的杖伤还未愈合,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可他没有丝毫消沉。他知道,武则天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此次流放只是权宜之计,若不设法脱身,迟早会性命不保。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信念从未熄灭——他要活下去,要等待时机,为伯父平反,为李唐复兴尽力。
在流放途中,裴伷先暗中联络了伯父当年的旧部。这些人感念裴炎的知遇之恩,又敬佩裴伷先的勇气,纷纷伸出援手。有人送来金帛财物,有人派来身强力壮的家僮,还有人悄悄提供了甲胄兵器。
与此同时,裴伷先的妻子——异族首领可汗的女儿,也变卖了自己的嫁妆,为他筹备逃亡所需。她深知丈夫的志向,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决意与他生死与共。
抵达嶲州后,裴伷先表面上安分守己,暗地里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逃亡。他知道,嶲州地处边境,毗邻吐蕃,只要能逃出大唐国境,便能暂时脱离武则天的掌控。
三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逃亡的前夜,月黑风高,裴伷先召集了所有追随他的人——三百余名宾客家僮,个个身强体健,其中半数都是能征善战、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勇士。他们牵着八十头满载金帛财物的骆驼,备好两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裴伷先与妻子各乘一匹,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流放之地。
“快走!天亮前必须冲出边境!”裴伷先低声下令,一行人加快了脚步,骆驼的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可天有不测风云,刚走出没多久,他们便在茫茫戈壁中迷失了方向。本该连夜赶路,却只走了三十里便不得不停下休整。等到天蒙蒙亮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偏离了原定路线,耽搁了行程。
“不好!后面有追兵!”一名家僮突然惊呼。
裴伷先回头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滚滚烟尘,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心中一沉——肯定是嶲州都护发现他逃亡,派人追来了。
“列阵迎敌!”裴伷先当机立断,拔出腰间的长剑,“不想死的,就跟我并肩作战!”
三百余人立刻散开,结成简易的战阵,甲胄碰撞声、兵器出鞘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肃杀之气。很快,追兵便到了近前,为首的将领高声喊道:“裴伷先!速速束手就擒!可留你全尸!”
裴伷先冷笑一声:“我裴家世代忠良,岂会向乱臣贼子屈服?想要抓我,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应不答应!”
话音刚落,他双腿一夹马腹,手持长剑率先冲了出去。身后的家僮宾客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挥舞着兵器,跟着他冲向追兵。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戈壁滩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裴伷先虽然年轻,却颇有领兵之才,他指挥若定,身先士卒,长剑所到之处,追兵纷纷倒地。他的妻子也毫不示弱,手持弯刀,守护在他身旁,斩杀了数名靠近的敌兵。
追随裴伷先的人,皆是真心实意地敬佩他、愿意为他效死的勇士。他们明知寡不敌众,却没有一人退缩,个个奋勇杀敌,用血肉之躯为裴伷先开辟道路。
太阳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裴伷先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手中的长剑也卷了刃。他麾下的两名将领先后战死,三百余名追随者死伤过半,但他们也斩杀了八百余名追兵,让对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终究是寡不敌众,裴伷先的人马越来越少,他自己也因力竭被一名敌兵从马上击落。当冰冷的铁链锁住他的手腕时,裴伷先没有挣扎,只是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满是不甘——他还没能为伯父平反,还没能看到李唐复兴,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
他的妻子也被擒住,与他一同被绑在骆驼上,押往嶲州都护府。一路上,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却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屈的光芒。
抵达都护府后,裴伷先与妻子被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里,四周是光滑的石壁,只有顶部有一个小小的洞口,透进微弱的光线。都护立刻将裴伷先逃亡、拒捕、击杀追兵的事情上奏朝廷,等待武则天的旨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陷阱里阴暗潮湿,蚊虫叮咬,食物和水也只够勉强维持生命。裴伷先却没有放弃希望,他每天都在石壁上刻画着李唐的疆域图,回忆着伯父的教诲,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与此同时,洛阳宫中的武则天收到了奏报。她早已对裴伷先恨之入骨,当即下令:将嶲州所有流放人员,全部处死!
使者带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往嶲州,抵达都护府后,立刻下令将关押的数百名流人全部押往刑场。一时间,刑场上哭声震天,血流成河。
就在刽子手准备对最后一批流人动手时,都护突然想起,裴伷先的案子特殊,虽然已经上奏,但朝廷还没有明确的批复,是否应该再等一等?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将裴伷先从陷阱中提出。
也正是这一念之差,让裴伷先捡回了一条性命。
武则天以为所有流人都已被处死,便没有再追问此事。而裴伷先在陷阱中被关押了数月后,朝廷的新旨意终于下来——因证据不足,裴伷先谋反罪名不成立,改为流放崖州(今海南三亚)。
虽然依旧是流放,但相比于死亡,已是天大的转机。裴伷先与妻子被从陷阱中放出时,形容枯槁,却眼神明亮。他知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在前往崖州的路上,裴伷先依旧没有放弃。他沿途联络忠良,传播李唐的恩德,积累力量。多年后,武则天病重,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政变,恢复了李唐江山。裴伷先终于得以平反,被召回京城,官复原职,后来更是一路升迁,官至工部尚书。
站在工部尚书的官署里,裴伷先望着窗外的繁华景象,想起了十七岁时闯宫的孤勇,想起了流放路上的艰险,想起了戈壁滩上的惨烈厮杀。那些曾经的苦难,如今都成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他时常对身边的人说:“人生在世,总得有坚守的东西。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只要初心不改,正义终将彰显。”
真正的勇气,从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明知前路凶险,依然选择为心中的正义与信念挺身而出。裴伷先的一生,历经磨难,却始终坚守着对国家的忠诚、对正义的执着。人生路上,我们或许会遭遇不公与困境,但只要守住初心,不向命运低头,不向强权屈服,那些曾经的风雨与坎坷,终将成为照亮前路的光。坚守的力量,足以跨越岁月的阻隔,让正义与希望,在时光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6、宰相的“堂饭劫”:张文瓘的命数与坚守
长安贞观年间,华州郑县的张文瓘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却出了个天生聪慧的孩子。文瓘自幼便显露出过人的沉稳,读书过目不忘,更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便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乡邻们都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弱冠之年,张文瓘赴洛阳赶考,途经一处渡口,偶遇一位白发苍苍的相士。相士见他气宇轩昂,眉宇间藏着一股清正之气,主动上前搭话:“郎君骨骼清奇,日后必登相位,辅佐君王,光耀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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