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北京城的黄昏（2/2）

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烧遍了整个澳门。葡萄牙人、其他欧洲裔居民、混血儿、黑奴……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巨变惊呆了。他们或许难以理解中国士人那种深刻的忠君情感，但他们清楚地知道，一个稳定、统一的中国，是他们在这远东立足、经商的根本前提。现在，这个前提不存在了。

市场上的中国商人立刻停止了交易，匆匆关闭店铺，返回家中，紧闭门户。酒馆茶肆里，人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确定。一些从香山乃至更远地方来澳门做工的中国人，开始收拾行囊，心急如焚地想要返回家乡，担心战乱波及亲人。

很快，更具体、也更血腥的细节开始通过难民之口传播开来。一些九死一生、从北方逃难至广东的士子、商人、甚至溃兵，带来了第一手的恐怖见闻。

在澳门街头，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书生，操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向围拢过来的人群哭诉：

“……完了，全完了……贼兵入城，烧杀抢掠……王府、官邸、富户……无一幸免……多少忠臣良将，阖家自尽……血……到处都是血啊！”

另一个似乎是商贾打扮的人，眼神涣散，喃喃道：

“……我的货……全没了……伙计们也失散了……能逃出来，已是菩萨保佑……后面，后面还有关外的鞑子兵……吴三桂引狼入室……这天下，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这些叙述支离破碎，却无比真实地勾勒出一幅王朝末日的地狱图景。恐慌情绪迅速蔓延。

澳门的中国居民区，一片愁云惨雾，哀哭声日夜不绝。家家户户烧香拜佛，祈求平安，也祭奠那远在北京、他们从未谋面却视为君父的皇帝。

这种悲恸和迷茫，也深深感染了澳门的葡萄牙人。他们或许曾是秩序的挑战者，但数十年的相处，他们早已习惯了明朝的存在，并学会了如何在这个体系内运作获利。如今，体系崩塌，未来变得一片混沌。

老安东尼奥·席尔瓦挣扎着从病榻上起来，让仆人搀扶着走到面朝北方的窗前。他混浊的双眼望着那片看不见的大陆，喃喃道：

“Vetosdeguerra…vetosdeuda?a…（战争的风……变革的风……）”

他经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劲、足以掀翻整个世界的飓风。他知道，澳门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他毕生经营的财富、人脉、地位，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巨变面前，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

而在澳门的贫民区，在那些低矮的疍家棚屋和简陋的渔村里，消息带来的更多是麻木和更深切的生存忧虑。朝廷没了，皇帝死了，对他们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百姓来说，似乎遥远得像天上的星星陨落。

但他们本能地知道，天塌下来，最先砸到的总是穷人。官军会不会更加凶残？土匪会不会更多？今年的渔税还会交吗？还能不能出海打鱼？一种最原始的、对混乱和饥饿的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

一个名叫张保的年轻渔民，蹲在自家破旧的小船边，听着村里识字的老人颤抖着讲述北方的灾难，眼神茫然。他不懂什么忠君爱国，他只知道，县里的衙役最近来得更勤了，催缴的税款名目越来越多，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北边的天塌了，他脚下的这片海，似乎也变得更加黑暗和深不可测了。

北京城的黄昏，通过这延迟的、碎片化的、却沉重如山的消息，终于将其冰冷的阴影，投射到了遥远的南海之滨。帝国的沉没，开始了。而海的沸腾，即将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