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似是而非(1/2)
车子在城郊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最后停在了一条长满杂草的土路尽头。
陈九熄了火,车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的声响。
我和陈九、林风下了车。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里是泥土、草木和某种陈腐落叶混合的气息。
山不算高,但路不知道怎么了,不好走。是那种被人踩出来的、蜿蜒向上的小径,覆盖着碎石和滑腻的青苔。
我们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向上走。
陈九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是沉默的陪伴。林风跟在我侧后方,手里提着出发前我让他准备的工具和包裹。
脚步踩在落叶和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嚓嚓的声响,在这片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越往上走,周围的树木似乎也越显出一种静默的、见证过太多事情的沧桑感。有些老树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树皮斑驳皲裂。
大约走了半小时。
几座土坟,静静地排列在那里。
项羽、刘邦的坟。许仙、赵云的衣冠冢。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像一群累了、终于可以并肩躺下休息的老朋友。
时间过去不算太久,但山间的野草生命力顽强。坟头上,已经又冒出了一层毛茸茸的、或深或浅的绿色,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星星点点地开着。风从山坡的另一面吹过来,这些草和花就朝着我们来的方向,轻轻地、一阵阵地摇曳着,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那姿态,不像是在抗拒生人的靠近,倒像是……在打招呼。
我站在几米外,看着那摇曳的草尖,看了很久。
然后,我咧开嘴,笑了笑。
那笑容扯动着脸颊的肌肉,有点僵硬,有点费力。
“哥几个,”我开口,声音不大,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我……又来了。”
风声,草叶声。
“只不过这次,”我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踏上了那片相对平整的坡地,离那些坟更近了些,“不是专门来看你们……”
我的目光,一个一个地扫过那些坟头。
从左到右。
项羽。刘邦。许仙。赵云。
“而是……”
我的笑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脸上褪了下去。
像潮水退去,露出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发紧,发干。
“大家今天……一定很奇怪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有些发涩,不再平稳,“怎么……就我一个人来了?”
我抬起手,指向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仿佛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苏雅……她怎么没跟我一起?”
风吹得更急了些,草叶伏倒又扬起。
我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把那句话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因为啊……”
我吸了一口气,山间微凉的空气冲进肺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
“苏雅……她想你们了。”
我停住了。
那句话说完,好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那些坟。
过了好几秒钟,我才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们解释:
“所以……她来陪你们了。”
这句话说出来,心口某个地方,像是被钝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闷痛瞬间扩散开来,让我几乎要弯下腰去。
我用力挺直了脊背。
然后,我侧过身,指了指一直沉默地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陈九和林风。
我的目光,落在了属于许仙的那个衣冠冢上。
“老许啊,”我叫他,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的、却更显苍凉的调子,像是在跟老朋友开玩笑,“你看看……九哥,林风。”
我转向陈九和林风,对他们说:“你们告诉老许……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九和林风的眼圈,瞬间又红了。陈九用力抿着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重重地、缓慢地点了点头。林风则是立刻低下头,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
我看着他们,又转回头,对着许仙的坟,脸上努力想挤出一点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看,他们点头了……苏雅她,真的是……太想你们了。”
我顿了顿,目光移开,望向远处被山岚笼罩的、模糊的城市轮廓,声音变得更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还有……”
“我给你们讲过的……猴哥。齐天。”
“黑疫使大师。”
“他们也……来了。”
“也来……跟你们一块儿……玩儿了。”
我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像是在给一群孩子介绍新朋友。
“你们……可能没接触过。但是没关系……有苏雅呢。”
我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难以抑制地颤抖。
“苏雅在……她会介绍的。她会……带着他们,跟你们认识的。”
我闭上了眼睛,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眶已经烫得厉害。
“咱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所以,都能玩到一起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呜呜地吹过山坡,吹过坟头的草叶,像是在代替谁,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叹息。
我站在那里,又沉默了很久。
久到陈九和林风都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脚步。
我才猛地转过身,朝着林风伸出手。
“铲子。”
林风连忙将手里提着的两把折叠工兵铲递过来一把。
陈九也默默接过了另一把。
我接过铲子,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混沌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点。我掂了掂分量,走到赵云的衣冠冢旁边——那里还有一片相对宽敞的空地。
“就在这里吧。”我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
我没再多说,蹲下身,用铲子尖在地上划出了三个大致的长方形轮廓。
然后,开始挖。
陈九和林风也立刻在我划出的另外两个位置,开始动手。
泥土被翻开,带着潮湿的、属于地底深处的气息。草根被切断,发出细微的啵啵声。铲子与泥土中的碎石摩擦,发出嚓嚓的、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我们都没有说话。
只是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将泥土从坑里铲出来,堆在旁边。
坑不需要挖得很深。毕竟,只是衣冠冢。
但我们挖得很慢,很仔细。仿佛不是在挖一个埋物的坑,而是在进行某种庄重而悲哀的仪式。
阳光从我们头顶缓缓移动,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变形。
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发酸。但我没有停,只是一铲接一铲地挖着。
偶尔有山风吹来,带起挖出的新鲜泥土的腥气,也带走身上的些许燥热。
不知过了多久。
三个不大不小、刚好能放下一个包裹的浅坑,终于成型了。
我直起有些发酸的腰,将铲子插在旁边的泥土里。
陈九和林风也停下了动作,站在坑边,沉默地看着。
我从林风提着的那个包裹里,拿出三个用干净白布仔细包好的小包袱。
第一个,里面是齐天留下的一套旧衣服,还有几片他偶尔把玩、说是从劳什子地方买的、钓鱼一钓一个准的金属鱼饵。
第二个,是黑疫使那身永远纤尘不染的黑色斗篷的一角布料,还有一小截他用来施展枯寂本源的、如同枯萎藤蔓般的法器残枝,以及......他最开始买的一套DJ设备。
大师,猴哥说你没有音乐的天赋,下去继续在他耳朵边打碟哈,吵死他。
第三个……
我的手,在那个包袱上停留了最久。
白布包裹得格外仔细,边角都折得整整齐齐。
我慢慢地,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苏雅平时最喜欢穿的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柔软,带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阳光晒过后的干净味道,即使过去这么久,这味道似乎还残留在纤维里。还有一条她常戴的、样式简单的银链子,坠子是一小块温润的、没有任何雕刻的羊脂白玉。以及……几缕用红绳仔细系好的、乌黑柔顺的长发。
我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件开衫柔软的质地,拂过那冰凉的银链和温润的玉石,最后,停留在了那几缕发丝上。
触感微凉,顺滑。
仿佛还能感觉到,它们曾经在她肩头跳跃,在阳光下泛着健康光泽的样子。
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猛地握紧了那缕发丝,又缓缓松开。
我将三个包袱,分别放进了三个坑里。
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安放什么易碎的珍宝。
放好之后,我蹲在坑边,盯着坑里那小小的、孤零零的包袱,看了很久。
阳光斜斜地照进坑底,在白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后,我站起身,重新拿起了铲子。
这一次,我没有再停顿。
铲起旁边的泥土,一铲,一铲,填进坑里。
泥土落下,发出噗噗的闷响,很快掩盖了那抹刺眼的白色。
陈九和林风也默不作声地开始填土。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将新鲜的泥土,重新覆盖上去。
一铲,又一铲。
直到那三个浅坑,重新被填平,隆起,变成了三个小小的、新鲜的土包。
它们挨着项羽、刘邦、许仙、赵云的坟,排成了一排。
七个土包。
七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我扔下铲子,走到一边,从包裹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
很普通的黄纸香,红蜡烛。
我蹲下身,在每个坟头前,都插上三炷香,点燃。又点上两支红烛,分别放在最两边。
细长的青烟,从香头袅袅升起,在无风的山坡上,笔直地向上,然后被偶尔掠过的山风打散,揉碎,融入傍晚渐渐升起的薄暮之中。
烛火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跳跃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我又拿出七个粗糙的土陶酒杯,还有一个大些的陶碗。
在每个坟头前的空地上,放上一个酒杯,然后,从带来的酒坛里,小心地斟满。
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酒香混合着香烛和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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