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添新坟(1/2)
接下来的两天,酆都城上空,那轮由庞大魂力凝聚而成的、类似日月的暗淡光源,似乎都带上了一层洗刷过的清冷。
森罗殿的魂血早已被清理干净,连一丝残留的气息都被阵法涤荡。但无形的肃杀,却比之前更加浓郁,渗透在宫墙的每一道缝隙,弥漫在每一个经过此地的魂魄感知里。
没有公开的大规模审判,没有诏告天下的檄文。
只有幽冥暗卫无声的进出,只有一道道经由玄阴、墨鸦、夜枭三人联合签押、加盖幽冥帝令的密令,被迅速执行。
参与逼宫的核心党羽,如周衍、雷震,以及他们手下那些谋划最深、动手最积极的心腹爪牙,共计三十七人,在暗卫的专门刑狱中,走完了最后的流程。
他们的罪行被详细记录在案,然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投入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位于十八层地狱最深处的几个特殊刑区。他们的魂魄将在那里,承受远比普通地狱刑罚更加漫长、更加精准针对其罪孽的折磨,直至最终魂飞魄散——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数千年,甚至更久。
这是最严厉的惩罚,也是对其他人的终极震慑。
另外一批数量较多、罪行次之,或是被明确证据证明积极参与、但非核心的官员,大约百余人,则被剥夺官职,抄没家产,连同其直系亲属,被一并流放至冥界最偏远、最荒凉、环境最恶劣的几处“边荒绝域”。那里没有完善的魂力循环,没有秩序,只有永恒的混乱和挣扎。
他们将在那里自生自灭,能活多久,全看运气和本事。这等于宣判了另一种形式的死刑,只是过程更加煎熬和绝望。
数量最大的,是那些被裹挟、或是见风使舵、或是仅止于知情不报、或是抱着投机心态去“站队”的官员。他们占了那天殿上官员的大半。这些人,没有被立刻剥夺官职,甚至大多数人都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但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份由暗卫直接送达的、措辞冰冷严厉的“申斥令”和“观察令”。里面详细罗列了他们在那天的言行,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声附和,并明确告知:留职察看,以观后效。日后一切考评、升迁,都将受到最严格的审查。同时,他们也被要求,在限期内提交详细的“自陈悔过书”,并必须“戴罪立功”,在接下来的重建工作中加倍努力。
这是一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却又将枷锁永远套在他们脖子上的处置。他们保住了官位和相对体面的生活,但从此将活在永恒的恐惧和小心翼翼之中,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只能拼命做事以求赎罪和自保。
短短两天,一场波及冥界中枢数百官员的清洗,就这样雷厉风行、却又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效率高得惊人,也冷酷得惊人。
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动荡,因为被清洗的“核心”和“次核心”群体,早已被严密控制,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而数量庞大的“留用察看”群体,为了自保,只会更加卖力地维持现有体系的运转,甚至主动压制任何可能的谣言和骚动。
同时,关于“朝廷大员勾结军方阴谋叛乱,被大帝陛下英明识破,一网打尽”的故事,开始通过明里暗里各种渠道,在酆都,乃至向冥界其他主要聚居点扩散。
版本不一。
有的说大帝陛下早已洞察先机,故意示弱引蛇出洞。
有的说叛乱者丧心病狂,竟然给陛下下毒,幸得陛下洪福齐天。
有的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忠魂营前,数万守军将士面对“造反”诱惑,如何宁死不从,集体唾骂反贼,最终陛下现身,万众归心的“感人”场面。
这些故事,经过不同人的口耳相传和加工,细节越来越丰富,情节越来越夸张,但核心不变:反贼该死,陛下英明神武,将士忠诚可嘉,冥界上下一心。
恐慌是有的,尤其是在低级官吏和普通阴魂中,初闻时难免心惊。但当他们发现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政务依旧在处理,重建工作还在推进,甚至因为一批贪官污吏和野心家被清洗掉,某些环节的效率似乎还更高了时,那点恐慌很快就被一种“陛下果然圣明”、“清除毒瘤大快人心”的情绪所取代。
人心,在短暂的波动后,反而更加凝聚了。
而我,在这两天,以及随后的将近一个月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在公开场合,甚至很少离开帝宫深处我的寝殿。
森罗殿的“表演”和后续的清洗,消耗了我本就不多的精力和心力。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时间,需要安静,来吸纳、炼化那随着“双生世界”稳固、冥界独立、以及此次“平叛”事件后,从冥界亿兆阴魂那里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
这种力量,不同于修炼得来的魂力或仙力,它更加纯粹,更加浩瀚,也带着众生愿念的温暖与沉重。它如同无形的涓流,从冥界的每一个角落升起,越过空间,无视阻碍,最终汇入我所在的帝宫,融入我的神魂深处。
我盘坐在寝殿最深处的静室中,身下是冰冷的冥玉蒲团,周围布置着最顶级的聚灵阵法。我的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海洋,引导着那些金色的、温暖的、带着无数细微祈愿和信任的光点,一点点修补着“万灵血引溯空大阵”带来的本源亏空,滋养着因为强行推动大阵而近乎枯竭的魂力源泉。
这个过程,缓慢而持续。
我能感觉到力量在一点点恢复,干涸的经脉和魂窍重新被温润的力量充盈,黯淡的神魂核心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光泽。
但是……
当大约一个月过去,我感觉自己的状态稳定下来,尝试着向更高的层次冲击时,却遇到了一层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屏障。
任凭我如何催动信仰之力,如何运转功法,那层屏障都纹丝不动。我的力量恢复到了……大概相当于我全盛时期五成左右的水准,就再也无法寸进。
不是信仰之力不够。相反,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依旧磅礴。
是我的“本源”,或者说,是“万灵血引溯空大阵”和后续一系列事件对我造成的“根本性损耗”,限制了这个上限。就像一只水桶,它的容积被永久性地缩小了,无论往里面注入多少水,它也只能装那么多。
我尝试了数次,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甚至引来神魂阵阵刺痛。
最终,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静室内一片昏暗,只有阵法符文在幽暗中微微闪烁。
我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脸上没有什么失望或者愤怒的表情,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平静。
五成。
也好。
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时可能崩溃的虚弱状态。五成的力量,配合幽冥帝令对冥界本源的调动,配合我这些年积攒的经验和手段,足够应对冥界内部绝大多数情况,也足够……开始下一步的准备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静室中凝成一道白雾,久久不散。
然后,我站起身。
简单的清洁术拂过身体,换上了一套常穿的暗金色常服,我推开静室的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内侍立刻躬身。
“传旨,”我的声音有些久未开口的微哑,但很快恢复平稳,“召玄阴、墨鸦、厉魄、夜枭,即刻来森罗殿见朕。”
“遵旨。”
我没有等他们,而是自己先行一步,慢慢走向森罗殿。
沿途遇到的宫人、侍卫,无不恭敬行礼,眼神中除了敬畏,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那是听说了“平叛”故事后产生的、更加炽热的崇拜。
我无视了这些目光,径直走入森罗殿。
大殿空旷,依旧庄严肃穆,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轻了一些。我在帝座上坐下,没有像往常那样挺直腰背,而是微微向后靠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脚步声。
四人鱼贯而入。
玄阴依旧穿着他那一丝不苟的深紫色文官袍服,面容古板,但眼神比之前更加沉静锐利。墨鸦则是一身暗青色常服,脸上带着惯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凝重后的松弛。厉魄换了身方便行动的武将便装,头发随意束着,龙行虎步,气息更加内敛,但那股凶悍劲儿还在。夜枭依旧是一身黑,沉默如影子,站在稍后的位置。
“臣等,参见陛下。”四人齐齐行礼。
“平身。”我抬了抬手,“都坐下说话。”
殿侧早已备好了座位。四人谢恩后坐下,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们能感觉到我这一个月在闭关恢复,但具体结果如何,并不清楚。
我没有寒暄,直接开口:“这一个月,冥界如何?”
玄阴率先开口,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回禀陛下。阴阳两界壁垒在‘双生世界’稳定后,自我修复进程顺利,目前薄弱处已基本加固完毕,跨界波动趋于平稳。冥界各地,因中枢政令畅通,资源调配及时,战后重建进度显着。主要阴魂聚居点秩序已基本恢复,魂食生产、魂力循环、基础修复等事项,皆按计划推进。民生方面,恐慌情绪已大幅消退,人心渐稳。”
墨鸦接着补充:“舆论方面,‘平叛’之事已按计划扩散,效果良好。民间对陛下愈发拥戴,对清除‘奸佞’普遍持支持态度。朝堂上,新一批通过考核选拔的官员已陆续补充至各衙门,虽然经验欠缺,但干劲尚可。留用官员……皆战战兢兢,办事效率反而有所提升。暂无发现新的、有组织的异动迹象。”
夜枭言简意赅:“军务,镇渊、攀霄二军已按陛下之前密令,完成初步整编扩募,新兵训练已展开。原守军体系彻底打散重组,军官全部更换,士兵重新登记造册,混编入各地新组建的城防、巡逻部队。军心稳定,无哗变风险。”
厉魄挠了挠头,补充道:“就是……那帮新兵蛋子,底子太差,练起来费劲。不过给老子点时间,总能练出点样子。”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依旧轻轻敲着扶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比我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或许,这就是彻底扫清内部毒瘤、理顺了权责关系后的结果?又或许,是“双生世界”带来的某种气运加成?
不知道。
但总归是好事。
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算是认可的表情。
“很好。”我说道,“辛苦你们了。”
四人连忙拱手:“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我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空旷的大殿里扫过,最后落回他们四人身上。
“冥界有你们看着,”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四人都挺直了脊背,“朕很放心。”
玄阴微微蹙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继续说道:“所以,朕打算……回人间去一趟。”
“陛下?”厉魄最先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冥界方定,百事待兴,陛下此时离开……”
墨鸦和夜枭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玄阴则是眉头皱得更紧。
我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冥界现在已经走上正轨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有你们在,有现在这套班子在,按部就班去做,出不了大乱子。朕在这里一直待着,除了坐在这个位子上当个象征,其实……也做不了太多具体的事情了。”
我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那苦笑很淡,却带着一种真实的疲惫。
“这段时间……太长了。从掀天同盟,到地府新立,到虚空入侵,再到……最后的大阵。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个停歇的时候。”
我的手指停住了敲击,握住了冰冷的扶手。
“朕……有点累了。也想……换个环境,喘口气。”
这话我说得很坦然。在他们四人面前,我没必要,也不想再摆什么大帝的架子。他们是我的心腹,是我的战友,某种程度上,也是我在这冰冷帝座上,仅剩的、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自己人”。
听到我话里透出的疲惫,四人脸上的不赞同渐渐化为了沉默和理解。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陛下……”玄阴的声音有些低沉,“确该休憩。只是人间……”
“人间现在很‘安稳’。”我接过话头,嘴角扯了扯,那笑容没什么温度,“阴阳时间流速不同,冥界月余,人间不过数日。朕回去看看,顺便……看能不能在人间,找到点别的法子,再往前走走。”
我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一些:“冥界阴阳已定,万事无忧。但朕的下一步……你们都知道是什么。”
打上天庭,为苏雅报仇。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
玄阴、墨鸦、厉魄、夜枭的神情同时一凛,眼中燃起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所以,”我总结道,“朕需要时间,需要可能存在的、人间独有的契机,来让自己变得更强,或者……找到别的路。待在冥界,信仰之力虽好,但朕已触到瓶颈。回去看看,或许能有转机。”
这一次,四人没有再反对。
厉魄重重抱拳:“陛下放心去!冥界有我们在,翻不了天!您就安心在人间休养,寻找机缘!等您回来,咱们就……”
他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墨鸦也点了点头:“陛下思虑周全。人间确有可能存在冥界未有之物,或未显之机。主上回去静观其变,亦是上策。只是……您孤身一人,还需万事小心。”
夜枭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玄阴则是深深一揖:“老臣,必竭尽全力,稳住冥界,以待陛下归来。”
我看着他们,心里那点因为力量瓶颈和长久疲惫带来的阴郁,稍稍散开了一些。
“嗯。”我应了一声,从帝座上站起身。
“临走前,还有几件事交代。”我走下御阶,来到他们面前。
“第一,冥界大方向不变,依旧是恢复元气,稳定秩序,发展民生。具体细节,你们商议着办,不必事事请示,可临机决断。”
“第二,战时的那一套非常制度,可以开始逐步放缓了。物资配给制,慢慢向市场调节过渡;舆论管制,可以适当放宽,只要不涉及根本,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军队方面,除了保持必要的战备训练,日常任务可以向维护治安、参与建设倾斜。总之,让冥界……慢慢‘活’过来,别总绷着一根弦。”
“第三,”我看向夜枭和厉魄,“军队重建和训练不能松懈。镇渊、攀霄二军的定位,你们清楚。常规防务交给新组建的部队,二军的任务,是成为真正的尖刀。资源,向二军倾斜。”
“第四,”我看向玄阴和墨鸦,“官员体系,要慢慢新陈代谢。留用的那些人,能用,但不可久用,更不可赋予核心权力。新选拔的官员,要加快培养,考察心性能力,逐步放到重要岗位上去历练。这个过程要稳,不能急,但方向要明确。”
我一口气说完,看着他们:“都记下了?”
四人齐齐躬身:“臣等明白!”
“好。”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空旷、威严、却又冰冷的森罗殿,看了一眼殿外冥界那永恒黯淡的“天空”。
“那……朕走了。”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
我的身形,就在他们四人的注视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风吹皱,缓缓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动用鬼门,没有撕裂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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