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5章 祁连烽起(2/2)
城外的吐蕃军并未急于攻城。他们熟练地安营扎寨,派出游骑清除城周所有残余的哨探、伏路,控制水源和交通要道。巨大的攻城器械部件被从后方运来,工匠开始就地组装。论钦陵的策略很清楚:震慑、围困、消耗,待守军意志崩溃或援军疲惫而来时,再一举击破。他甚至有闲心派出小股部队,扫荡凉州周边富裕的庄园、村落,掠夺粮草牲畜,补充军需,同时进一步打击守军士气。
城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粮价飞涨,富户开始暗中收拾细软,平民惶惶不可终日,军营中气氛压抑。赵颢日夜巡城,激励士卒,修补防御工事,征集青壮协助守城,但眉宇间的忧色一日深过一日。他派出数批敢死之士,试图突破封锁前往陇右报信求援,但多半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六月十二,夜。凉州都督府内,灯火通明,却更映得人心惶惶。军事会议刚散,将领们面色沉重地离去。赵颢独自留在签押房内,对着粗糙的凉州周边地形图,苦思破敌之策,却觉处处掣肘,一筹莫展。敌情不明,援军无期,坐困愁城,岂是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亲兵队长轻手轻脚地进来,手中捧着一支寻常的、甚至有些破损的雕翎箭,箭杆上绑着一小卷素帛。
“将军,方才巡城时,此箭从城外黑暗处射上城头,钉在女墙上。箭上无镞,只有此帛。”亲兵队长低声道,脸上带着困惑与警惕。
赵颢眉头紧锁,接过箭和帛。展开素帛,上面是几行潦草却筋骨有力的炭笔字迹:
“野马川东南二十里,黑帐连营,乃论钦陵本阵及主力,约两万骑。其粮草辎重,屯于川北‘鬼哭峡’谷内,守军约千,倚仗地势,以为无虞。论钦陵惯用分兵诱敌于东,自率精锐侧击之策,慎之。”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信息简洁至极,却字字惊心!
赵颢猛地站起,急促问道:“何人射箭?可曾看清?”
“夜色深沉,箭来自百步外黑暗之中,未曾见人。”亲兵队长摇头,“巡城弟兄们也只听到破空声,等赶到垛口,只见此箭。”
赵颢的心怦怦直跳。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颤抖着找到野马川的位置。那是凉州城南一片广阔的河谷草地,水草丰美,确是驻扎大军的好地方。鬼哭峡……他记得那是一条险峻的峡谷,易守难攻。如果情报属实……
这情报是真是假?若是真,何人能在吐蕃严密封锁下,探得如此机密,又冒险送来?若是假,岂非诱我出城,自投罗网?
他反复审视那绢帛上的字迹,炭笔粗糙,显然书写仓促,但所言之事,与他白日观察吐蕃营地方位、游骑活动范围等零星信息隐隐吻合。尤其是“分兵诱敌、主力侧击”的描述,与往年边镇传来的、关于论钦陵战法的分析,如出一辙!
绝境之中,任何一根稻草都值得紧紧抓住。何况,这可能是唯一一根能改变局面的、坚韧的绳索。
赵颢紧紧攥着那卷素帛,指节发白。他盯着地图上野马川和鬼哭峡的位置,眼中绝望的阴霾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利光芒所取代。
“传令!”他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再选死士,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冲出重围,不是去陇右,而是往东,迎向朝廷援军可能来的方向!将此帛内容,一字不易,密报援军主帅!还有……”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多派精干斥候,乔装打扮,潜出城去,重点侦查野马川及鬼哭峡虚实!记住,宁缓勿躁,宁失勿惊!”
“是!”亲兵队长凛然应命,转身快步离去。
签押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赵颢缓缓坐回椅中,将那卷素帛贴近油灯,再次细细观看。那陌生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穿透了重重围困与绝望的黑暗。
城外,吐蕃大营篝火点点,如同贪婪兽瞳。城内,人心浮动,危机四伏。
而这一卷不知来自何方的素帛,就像投入死水中的第一颗石子,悄然荡开了命运的涟漪。凉州的生死,乃至河西走廊的安危,或许都将系于这寥寥数语的真假,以及那位尚未可知的、传递信息的神秘存在之上。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城外隐约的马嘶与胡笳声,更添几分肃杀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