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椒史新编》（2/2）
翌日清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早已布置妥当。几个琉璃缸和铜盆整齐地摆放着，阳光洒在上面，泛着冷冽的光泽。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神色各异，既有好奇，也有紧张。澹台墨站在广场中央，一身正装，神情严肃。女帝高坐于殿前的观礼台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
“陛下，诸位大人，”澹台墨声音洪亮，“今日，臣将为大家揭示瑞王‘血咒’案的真相。”说罢，他示意手下的史官呈上从瑞王府密室中搜出的、被视为“诅咒铁证”的物件。
其一，是一个小巧的白瓷瓶，瓶身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南宫咒血”四个小字。澹台墨拿起瓷瓶，走到一个装满新鲜羊奶的铜盆前，将瓶中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倒入羊奶中。只见那“咒血”入奶，并未溶解，反而迅速凝结成细小的油珠，浮于奶面，同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辛辣气味，直冲鼻腔，不少官员都忍不住打了喷嚏。这时，站在前列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曾出使西域的礼部尚书忽然开口：“这是……这是高度浓缩的椒油！老臣当年在西域见过，此物极为辛辣，当地胡商视若珍宝。”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澹台墨继续说道：“不错，这所谓的‘南宫咒血’，实则是西域烈椒榨出的椒油。瑞王正是利用其颜色暗红、气味刺鼻的特性，伪造了‘血咒’的假象。”
接着，他拿出第二个物件——几个用麻布缝制的、写着生辰八字的“诅咒布偶”。布偶做工粗糙，上面钉着几根生锈的银针，看起来阴森可怖。澹台墨将布偶投入一旁的火盆中。布偶遇火即燃，然而，燃烧时发出的并非皮毛焦臭，而是一股极其呛鼻、令人连连喷嚏的椒香味！“诸位大人请看，”澹台墨指着火盆中燃烧的布偶，“这布偶的填充物，是浸过椒汁的棉絮和草药，所谓的‘诅咒’，不过是一场闹剧。”
最后，是那份著名的、据说是南宫旧部“告密”的“盟血书”。泛黄的纸张上，字迹猩红，看起来触目惊心，上面写满了“推翻女帝，拥立瑞王”之类的话语。澹台墨将其浸入一个装有特制药水（由西域椒粉和其他药材调配而成）的琉璃缸中。片刻后，他将血书取出，对着阳光仔细观看。只见纸张背面的水印，在药水作用下渐渐清晰——那根本不是皇家印记或任何符文，而是一个清晰的、西域胡商惯用的辣椒袋图案商标！
铁证如山！广场上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哗然。一场持续数十年、牵连无数人命、动摇国本的“血咒”大案，其所谓的核心物证，竟然几乎都与一种来自西域的调味料——辣椒——密切相关！瑞王及其党羽，利用当时人们对西域之物不甚了解、且辣椒颜色赤红、气味刺激的特性，精心伪造了所有证据，炮制了这场弥天大谎！
“好家伙！好一出‘椒香戏’！”皇次子澹台战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他本就与南宫皇后一族关系亲近，此刻更是怒不可遏，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石雕镇纸兽上，竟将那坚硬的石兽拍得裂开几道缝，“就为了这劳什子辣椒粉，编出什么血咒祸国，害得我们南宫家、我们大周，折腾了将近百年！死了多少无辜之人！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群臣哗然，继而是一片愤怒的唏嘘和感慨。不少官员想起当年因“血咒”案受到牵连的亲友，忍不住红了眼眶。女帝从观礼台上站起，声音冰冷：“瑞王狼子野心，伪造证据，构陷忠良，罪不容诛！其党羽余孽，虽已肃清，但当年参与伪造证据、陷害南宫氏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彻查严惩！”
随后，女帝命史馆以此为依据，重新编定史书。在新修纂的《大周正史》中，特辟一独立篇章，名为《椒鉴篇》，由澹台墨亲自执笔，并配以精细插图。此篇不再简单重复瑞王罪状，而是以“椒”为线索，深刻剖析这场叛乱的荒谬本质。
开篇插图名为《南宫皇后持椒汤救疫民》，画的是前朝大疫时，南宫皇后身着素衣，亲自在街头熬制辛辣的椒汤（当时辣椒已少量传入中原，多作药用），分发给患病的百姓驱寒防疫的场景，画面温暖，彰显其仁心。核心插图《瑞王始祖偷椒粉造伪证》，则生动描绘了瑞王党羽在密室中偷偷收集、研磨辣椒，混合颜料墨水，伪造各种“血咒”证据的丑态，人物表情猥琐，动作鬼祟，与开篇插图形成鲜明对比。点睛插图《祥瑞打喷嚏破椒咒》，则是以略带戏谑的笔法，描绘小郡主澹台星被椒粉辣得打喷嚏，无意间揭穿伪证的场景，画面活泼有趣，象征天意昭昭，谎言终将破灭。
《椒鉴篇》语言生动，证据确凿，一经颁行，天下震动。无论是朝堂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对这场由辣椒引发的惊天骗局唏嘘不已。人们这才明白，困扰大周近百年的“血咒”阴影，其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老五澹台铢素有商业头脑，见《椒鉴篇》如此受欢迎，立刻嗅到了商机。他迅速推出了一款“正史椒囊”——一个绣着“以椒为鉴”字样的锦囊，里面装着几片仿古纸张，上面是用特殊墨水印刷的《椒鉴篇》摘要，以及一个微缩的防伪虎符拓片。最奇妙的是，这虎符拓片上的关键字样，需要像小郡主那样，用唾液轻轻涂抹，才会显现出来，寓意“真相需亲验，历史不容篡改”。此物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学子士人竞相收藏，甚至成为了京城的时尚物件，澹台铢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连突厥派来请求互市的史官，在阅读了《椒鉴篇》后，也深受震撼。他们回国后，将此事禀报突厥可汗。可汗回想起自己先祖竟因一个庸医误用辣椒（据说那庸医献上的生发方中含有辣椒，导致可汗先祖头皮红肿流脓，引发了与大周的边境冲突）而引发百年仇怨，又见这《椒鉴篇》中将突厥暗中支持瑞王获取辣椒等行为也隐晦点出，不禁恼羞成怒，下令将百年前那位献上辣椒、献上错误生发方的巫医的后代全族处斩，并遣使送来三千车最上等的、具有安神功效的西域甜椒作为赔罪礼物，希望化解这段由“椒”而起的宿怨。女帝见突厥诚意满满，便顺水推舟，与突厥重归于好，开启了两国和平互市的新篇章。
而那本最初撒上了烈椒粉、滴上了小郡主口水、从而揭开了惊天秘密的《景和纪事》残卷，被作为“椒史之证”，永久供奉在南宫祠堂的藏经阁内，用一个特制的琉璃匣妥善保存。说也奇怪，此后每逢江南梅雨季节，祠堂内潮湿阴冷，其他典籍都需要宫人精心养护，唯恐发霉受潮，唯独这本撒过椒粉的史书，周围总是干燥温暖，仿佛椒粉的余烈仍在驱散湿邪之气。书的扉页上，还清晰地留着当年小郡主好奇啃咬时留下的一排小小牙印，圆润可爱。宫人曾想修复这牙印，却被女帝阻止，女帝言道：“此乃祥瑞之痕，历史之印，留之可警后世。”
更有趣的是，在那小小的牙印凹痕里，竟始终嵌着一粒当年未曾抖落干净、也未变质的烈焰椒籽，鲜红如初，仿佛一枚永恒的、辛辣的警示符。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提醒着每一个前来瞻仰的人：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在最意想不到的细节之中，需以最纯粹的心与最敏锐的眼，方能洞察；而任何试图用谎言掩盖真相的人，终将被历史无情地揭穿，留下千古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