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椒史新编》（1/2）

景和二十五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燥热几分。随着瑞王余孽在西南边境被彻底肃清，悬在大周朝堂上空近十年的阴霾终于散去，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久违的清朗。女帝澹台凰一袭明黄常服，端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瑞王之乱虽平，但前朝末年至本朝初年的诸多疑案，尤其是涉及南宫皇后、瑞王叛乱及‘血咒’之说，民间仍有诸多讹传。今命史馆重整所有档案典籍，去伪存真，编修一部信史，以正视听，警示后人。”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谁都知道，这是一项浩大而敏感的工程。瑞王当年构陷南宫皇后的案子，牵扯甚广，不少世家大族都牵涉其中，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朝堂动荡。就在众人暗自揣测谁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时，女帝缓缓开口：“此事由皇三子澹台墨总领。”

站在宗室队列中的澹台墨闻言，上前一步，躬身领旨：“儿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还历史以真相。”他身着一身月白锦袍，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素以博闻强识、治学严谨著称，由他来负责此事，倒也众望所归。

接手编修信史的任务后，澹台墨几乎把家搬到了史馆。史馆深处，常年弥漫着樟木与陈年墨香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澹台墨埋首其中，逐字逐句地校勘、辨析，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他深知，历史并非白纸黑字那般简单，权力的倾轧、刻意的篡改、无意的讹传，早已将真相涂抹得面目全非。尤其是瑞王为构陷南宫氏而精心编织的那张弥天大网，其证据链在当年看似铁证如山，如今看来，却是漏洞百出，关键在于如何找到那根解开所有谎言的线头。

这一日，史馆内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澹台墨偶尔的咳嗽声。他正在审阅一份据说是瑞王心腹记录的《景和纪事》手抄本残卷，泛黄的纸页上，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阴狠。其中详细描述了瑞王如何“发现”南宫皇后“行巫蛊厌胜之术”的“经过”：“景和三年秋，瑞王于南宫皇后寝宫偏殿发现木人，上书陛下生辰八字，周身钉满银针，木人腹中藏有血书，字迹猩红，咒曰‘咒杀澹台凰，永绝后患’……”言辞凿凿，细节生动，仿佛亲眼所见。

澹台墨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些记载看似严密，但总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戏剧性。比如描述“血书”时，特意强调“异香扑鼻，似有鬼魅之气”，这在常理中就颇为可疑。他提起案头的朱笔，习惯性地想在页边写下批注，指出其中不合逻辑之处。笔尖即将触纸的刹那，他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瓶身剔透，里面装着鲜红如血的粉末。这是老五澹台铢前日刚派人送来的，随瓶附上的纸条上写着：“三哥，西域新到一批极品‘烈焰椒’，磨成粉送你尝尝鲜。此椒性极烈，气味辛窜，熬夜校书时闻一闻，保管提神醒脑。”澹台墨素不喜辛辣之物，收到后便随手搁置在了一旁，忘了这茬。

此刻，看着那瓶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椒粉，再对照卷宗中那些关于“诅咒需以血为引”“符咒散发异香”的描述，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了澹台墨的脑海！他猛地放下朱笔，眼睛死死盯着琉璃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琉璃瓶的塞子，一股强烈刺鼻的辛辣气味瞬间冲出，像是无数根细针钻进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连忙用袖口捂住鼻子，屏住呼吸，用银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撮鲜红的椒粉，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撒在了那页记载着最关键“罪证”的《景和纪事》残页上。

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与墨迹浑然一体、看似年深日久的蠹虫蛀痕，在接触到烈性椒粉的瞬间，竟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像是小火苗在燃烧。紧接着，竟冒起了缕缕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随之泛起焦黄之色！仿佛椒粉中的某种剧烈成分，与蠹虫留下的酸性分泌物（或是当年篡改者使用的特殊药水残留）发生了奇特的反应，产生了微弱的热量，恰好足以灼穿被虫蛀后本就脆弱的纤维，将那些后来添加的、用于“坐实”罪名的篡改字句，精准地烧蚀掉了一部分！

“果然如此！”澹台墨心脏狂跳，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他连忙凑到书页前，仔细观察。被烧蚀掉的部分，露出了内容截然不同。他明白了！当年瑞王及其党羽，为了制造“铁证”，很可能使用了某种混合了特殊物质（极可能就是这种烈性椒粉，或类似物质）的墨水或药剂，来伪造“血书”“咒符”，或者涂抹在关键证据上，使其呈现出“异象”。而蠹虫偏偏喜好啃食含有这类特殊物质（如淀粉、糖分或某些植物胶）的纸张和墨迹，其留下的分泌物与椒粉相遇，便产生了这意想不到的“自燃”效果，阴差阳错地暴露了篡改的痕迹！

就在这时，负责照料史馆庭院花草的小太监小禄子，领着跑来玩耍的祥瑞长公主澹台星走了进来。六岁的小郡主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她见三哥对着一本书又哭又笑（其实是激动得难以自持），觉得有趣，便挣脱小禄子的手，踮着脚扒着书案边缘，探头探脑地要看。

澹台墨正沉浸在巨大的发现中，一时没留意。小郡主看着书页上那些红红的、细细的“沙子”（椒粉），以为是三哥藏起来的糖粉，眼睛一亮，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沾了一点，就要往嘴里放。“星儿不可！”澹台墨反应过来，连忙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小郡主将沾着椒粉的手指放进嘴里，瞬间被辣得龇牙咧嘴，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吐着舌头，顺手就将沾着口水的手指按在了书页上一个被烧蚀后显露出的、墨色较新的“椒”字上（该字可能是篡改者后加的，用来暗示“血咒”与某种特殊植物有关）。

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小郡主那带着唾液的手指按在“椒”字上，唾液与残留的椒粉、墨迹混合，那个“椒”字的墨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由黑转褐，最后渗出了一丝殷红如血的色泽！仿佛墨汁中真的混入了鲜血，时隔多年，在特定条件下再次显现！“血……血字！”旁边的小禄子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澹台墨却瞬间豁然开朗！他一把抱起还在吐舌头的小郡主，用清水帮她冲洗手指，一边洗一边激动地说：“星儿，你可真是个小福星！”这不是真的血，而是当年瑞王伪造证据时，为了模拟“血咒”效果，在墨汁或颜料中，掺入了这种颜色猩红、遇水或唾液可能产生变色反应的烈性椒粉！而星儿的体质特殊，她的唾液或许加速或催化了这一变色过程！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想——所谓的“血咒”证据，极大可能都与这种来自西域的、在当时极为珍贵稀有的“烈焰椒”有关！

他立刻吩咐小禄子封锁史馆，任何人不得入内，严格保护现场，然后抱着还在委屈抽泣的澹台星，火速入宫，将这一惊人发现禀报女帝。女帝闻奏，极为重视，当即放下手中的奏折，命人将澹台墨带来的《景和纪事》残卷呈上。看着书页上被椒粉烧蚀的痕迹和那个变色的“椒”字，女帝脸色凝重，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明日，召内阁重臣、宗室亲王及史馆主要编修官员，在太极殿前举行现场验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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