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囤积居奇。(2/2)
乔都尉腰间佩刀“仓啷”出鞘,寒光乍泄间,又重重归鞘,声如雷霆滚过:“阻挠御常寺查勘邪祟,按律——可当场诛杀!”
这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赵庆欢脚边两条细犬吓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窜到墙角,伏在地上浑身筛糠,连抬头的勇气都无。
四围百姓先是被这杀气震得死寂,连呼吸都忘了,下一瞬,眼底齐齐迸出快意的光——这赵庆欢仗着陈家势力横行丰阳,欺男霸女的事做了不知多少,今日总算有人敢治他!众人死死攥着拳头,强压着喝彩的冲动,只任由胸腔里的畅快翻涌。
赵庆欢脸上的嚣张还未褪去,脖颈间已绽开一道血线。陈润之瞳孔骤缩,疯了似的扑上前抱住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按在伤口上,却堵不住喷涌的鲜血,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淌下,转眼染红他胸前的锦袍。“庆欢!庆欢!你睁眼看看我!”他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平日里的镇定城府,此刻碎得片甲不留。
漕帮邓帮主脸色“唰”地褪尽血色,下意识后退三步,腰间短刀“哐当”撞在腰带上,却浑然不觉,只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血,喉结剧烈滚动。
那伙粮商更是魂飞魄散,刘掌柜首当其冲,两腿一软“噗通”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一股腥臊从裤裆间漫开,却连遮掩的力气都没有,嘴里只会喃喃念着“完了……完了……”
四下原本喧嚣的百十个槽帮汉子,亲眼见赵庆欢就这么被砍了,这才真信朝廷动了刀子。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前头的人被后头推搡着,连连后退,不知是谁先“哐当”一声扔了手里的棍棒,紧跟着便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兵器撒了一地。
转眼间,人就跑散了大半,街道霎时空荡了许多。剩下那几十个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谁也不敢再留,一扭身,跟着也扎进了巷子深处,没了踪影。
见槽帮众人作鸟兽散,士兵们毫不迟疑,当即转身,阵型变换,如铁流般涌向陈家粮仓大门。盾牌手疾步抢前,弩手紧随其后,冰冷的箭矢瞬间指向门前那群脸色煞白的护卫。为首的统领踏前一步,声音如铁石相击,炸响在僵凝的空气里:
“弃械!伏地!抗者,立斩!”
一众护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手脚抖得不成样子,闻此厉喝,哪敢有半分迟疑。只听“哐当”、“噼啪”一阵乱响,手中刀棍被慌不迭地扔了一地,所有人忙不迭扑倒,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另一边。陈润之瘫坐于地,锦袍浸透血污,怀中赵庆欢的身体已彻底冰冷。他抬头看向乔都尉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又掠过冯泰、裴玄素,最后定在面色如铁的乔都尉身上,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这大半辈子在丰阳经营的“势”,在真正的“力”面前,不过是沙上之塔。
乔都尉提着沾着血迹的横刀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陈家与漕帮聚众持械,围困钦使,形同谋逆。“他眼露凶光的看向邓帮主,”槽帮帮主——”
漕帮邓帮主浑身一颤,脸色煞白,竟“噗通”跪了下来,连连叩首:“上官饶命!小人是猪油蒙了心!是陈家让小的带人来……来壮壮声势!绝无反抗朝廷之心啊上官!”
“壮声势?”乔都尉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邓奎身上,“持刀械围困钦使,一句‘壮声势’便能揭过?今日在场所有持械者,皆押入县衙大牢,听候发落。槽帮帮主,你身为主事,罪加一等。是现在就地处斩,以儆效尤,还是戴罪立功,给你条生路,自己选。”
邓奎魂飞天外,猛地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小人戴罪立功!万死不辞!求上官开恩!”
“好。”乔都尉转向面无人色的刘县令,“刘县令,丰阳县父母官。漕帮众犯,由你县衙收押,可能办妥?”
刘县令早已两股战战,此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声道:“能!能!下官这就拘押!绝不放走一个!”他扯着变调的嗓子,对身后的捕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锁了!全部锁了!”
捕手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上前缉拿登奎和一众护卫。众人哪敢反抗,任由摆布。顷刻之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便已经在乔都尉一众将兵的控制之下。
裴玄素此时上前,对失魂落魄的陈润之道:“陈掌柜,事已至此,粮仓,是自行打开,还是由我等破门?”
陈润之浑身一颤,缓缓松开怀中的尸身,任由赵庆欢滑落在地。他抬起头,脸上血污、泪痕与尘土混在一处,平日里的精明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死灰。他看向那扇紧闭的粮仓大门,又看了看周围百姓眼中未曾熄灭的、带着恨意与期盼的目光,最后,目光落在乔都尉腰间那柄刚刚饮血的刀上。
他惨然一笑,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开……开仓吧。”
沉重的粮仓大门在“嘎吱”声中,被陈家管事颤抖着推开。
冯泰与裴玄素当先步入,玄阳子紧随其后,乔都尉按刀在门口警戒。
三人刚进去,门口围观的百姓便“嗡”地一声议论开来,你推我搡,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纷纷猜测着里头究竟能查出什么名堂。人群里的卢三郎正全神贯注盯着粮仓大门,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卢三郎。他猛一回头,见是老吴几个,正焦急地冲他招手。老吴扯着嗓子喊道:“卢老三!还戳在这儿作甚!时辰眼瞅着就到了,官家的粮船就要进码头!”
这话被旁边人听了去,一个须发花白的老汉立刻凑过来,将信将疑地问:“官家的粮船……真能来?”
卢三郎闻言,脸上露出些笃定的笑,扬声答道:“那还能有假?县衙特意点了我们这几队人去卸货呢!”
旁边一个老妇人听了,忙不迭挤上前,扯住卢三郎的袖子急道:“后生!船若真到了,你可千万给大伙儿递个信儿!我这就回去取钱备袋子,得多籴些米粮存着才安心!”
“放心!”卢三郎应得干脆,“船一到,保管满城皆知!”
说完,他朝老妇人点点头,便用力分开人群,与老吴几人汇合,匆匆往码头方向赶去。走出十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陈家粮仓门前,依旧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位书生模样的男子从门内步出,走到乔都尉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乔都尉神色一凛,微微颔首,随即朝陈润之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转身又进了粮仓。
门外围观的百姓见此情景,愈发觉得里头水深,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更响,个个伸长了脖子,焦灼地等待着。
约莫一盏茶之后,那老道士与御常寺的镇灵使并肩走了出来。老道士脚下不停,对周遭目光恍若未睹,沿着人群自觉分开的一条窄道,径直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待人群重新合拢,那镇灵使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诸位乡亲,粮仓之内,确已查验出不少沾染邪气的粮食,且与洁净可食之粮混杂一处。若要逐一拣选分清,尚需时日。待数目厘清,明日一早,官府自会张榜公示。今日且先散了吧。”
这番话落在人群里,激起一片将信将疑的私语。可方才卢三郎所说“官家粮船将至”的消息,早已在人群中传开,此刻大伙儿心里头惦念的,更多是那即将到来的平价粮。至于这粮仓里的蹊跷,反倒没太多心思去深究了。
当下,一部分人摇着头,三三两两地散去。更多的人,则调转方向,朝着码头涌去,都想亲眼瞧瞧,那救急的朝廷粮船,究竟来是不来。
见人群散得七七八八,乔都尉这才押着面无人色的陈润之从粮仓内走出。裴玄素只略一颔首,乔都尉便心领神会,挥手示意左右。
两名兵卒上前,麻利地将陈润之双臂反剪,用浸过水的粗麻绳死死捆缚。一人捏开他的下颌,将一团粗麻布狠狠塞入口中,直至堵满,再用另一条布带从其脑后绕至嘴前,紧紧勒缚数圈,打了个死结。陈润之喉中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彻底熄灭,只余一片死灰。
裴玄素目光一转,落在一旁那几个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粮商身上,最终停在了刘掌柜脸上。他抬手,朝刘掌柜招了招。
刘掌柜登时如遭雷击,魂魄都似飞走了一半,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哆哆嗦嗦地蹭到近前。
“陈家的仓,查完了。”裴玄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接下来,便该查你刘家的了。”
刘掌柜一听,脑中“嗡”的一声,那强撑着的惊慌瞬间化作一片空白,双眼一翻,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
裴玄素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他扶住,指尖往他腕上一搭,片刻后道:“惊吓过度,厥过去了。”随即吩咐两名捕手:“将他扶上马背,控稳了,莫要摔下。”
处置完刘掌柜,他方才转身,扫视其余粮商。众人被他目光一扫,俱是缩颈低头,不敢对视。
“尔等可先回去,”裴玄素缓缓道,“静候查验。若家中也敢私藏那等污秽之物——”他顿了顿,目光瞥向地上赵庆欢那已无声息的尸身,声调陡然转冷,“此人,便是前车之鉴。”
几个粮商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不敢”、“万万不敢”,连滚爬爬地扑到自家马匹旁,手脚发软,蹬了几次才勉强爬上马鞍,忙不迭地打马而去,模样狼狈不堪。
见他们远去,裴玄素这才对乔都尉道:“乔都尉,你留四名得力士卒在此听用,亲自带其余人马回县衙坐镇,以防城中再生变故。”
“领命。”乔都尉抱拳应下,迅速点了四名精悍士卒留下,自己则带着押解陈润之的队伍及一众兵丁,朝着县衙方向疾行而去。
裴玄素与冯泰对视一眼,不再多言,领着留下的四名士卒,护着那马背上昏厥不醒的刘掌柜,朝着刘家粮仓的方向,迤逦行去。
未时末,丹江江面上不知何时弥漫开一层薄薄的雾气,视野渐昏,只能看清二十余丈内的景物。水声、风声,都显得朦胧起来。
卢三郎带着二十几个平日相熟的脚夫兄弟,等在码头栈桥边,旁边还有县尉派来维持秩序的兵士。长安来的上官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在此等候接运一批“长安紧急调拨的平价粮”,务必办好。脚夫们搓着手,既兴奋又焦急地眺望着雾霭沉沉的江面。
“乔阿兄,这粮……真能从长安来?莫不是糊弄俺们吧?”一个年轻脚夫忍不住小声问。
卢三郎心里也打鼓,但想起方才日粮仓前那雷霆手段,又觉得或许真有转机,他啐了一口:“这可是长安来的上官给我等的活计,还能有假?等着!有了这批粮,家里的崽子们就不用天天喝野菜糊糊了!”
“来了!船来了!”不知谁眼尖,喊了一嗓子。
众人精神一振,踮脚望去。只见迷蒙的雾气中,逐渐显现出船只的轮廓,一艘,两艘,三艘……影影绰绰,竟有不下十余艘大船的影子,正缓缓向着码头方向驶来,看那吃水深度,显然载满了货物。
“真有粮船!”
“老天开眼!长安的粮到了!”
“太好了!终于有平价粮吃了!”
脚夫们瞬间沸腾了,多日的期盼化作狂喜,许多人激动地眼眶发红,互相拍打着肩膀。码头上其他闻讯赶来、或路过观望的百姓,也看到了雾中连片的船影,顿时奔走相告。
“看见没?好多粮船!”
“朝廷运粮来了!丰阳有救了!”
“明日!最迟明日,定能买上平价粮了!”
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引颈翘首,望着江心。当那几艘吃水颇深的漕船缓缓破开水雾,桅杆的轮廓在天光下越来越清晰时,人群中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欢呼。
许多人嘴唇颤抖着,眼眶已然红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抬手用袖子不住地擦拭眼角,那滚热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不知是谁先高高举起了手,朝着江心奋力挥动,紧接着,码头上便扬起了一片手臂的森林,男女老幼,都在用尽全力向那些船只、向船头上挺立的身影致意。
船渐行渐近,已能看清甲板上持刀肃立的军士。见到岸边这如潮的欢迎,军士们的面容依旧沉毅,却也有不少人微微颔首,或是将手高高举起,以沉默而庄重的方式,回应着这片土地上饱受饥馑之苦的父老乡亲。
消息比江风更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丰阳城的大街小巷。尽管雾气笼罩,视线不清,但“十余艘长安粮船已到码头”的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让饱受饥饿与高价粮折磨的百姓心中,燃起了实实在在的希望。陈家粮仓的阴霾似乎被冲淡了些,无数人开始盘算着家中仅剩的铜板,翘首期盼天明开市。
码头上,卢三郎和脚夫们摩拳擦掌,准备卸货。兵士们也稍稍放松了神情。只有那厚重的、湿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一切,也将那一片连舷的船影,掩盖得更加朦胧难辨。
江风穿过雾气,带来深秋的寒意,也带来隐约的、不同于寻常货船吃水的、细微而规律的声响。
官府告示明确公布了陈家部分粮食霉变、仓廪查封的消息,同时严令全城粮商,必须即刻以平价售粮。
令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昨日还与其他粮商同气连枝的刘记粮行,第一个响应,不仅大开仓门,挂出了鲜明的平价木牌,刘掌柜更是亲自站在店前,对着围观的百姓作揖,口称“往日糊涂,今奉官府明令,平价售粮,以赎前愆”。
有了刘记带头,加上“长安官粮已到码头”的消息一夜传遍全城,人心已定,其他中小粮商最后的观望和侥幸也彻底破灭。他们不傻,陈家倒了,刘家“反正”了,官粮“充足”了,再捂着粮食,只能是死路一条。一时间,各家粮行争先恐后地开仓挂牌,粮价应声而落,恢复到了往年的平常水平。
百姓蜂拥而至,尽管队伍排得很长,但看着那实实在在低下去的粮价,看着粮行伙计不敢缺斤短两的恭敬模样,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的笑容。笼罩丰阳数月之久的饥饿阴云和高价恐慌,似乎终于被这一阵从码头(尽管可能是虚假的)吹来的“平价”之风,开始驱散。
县衙后堂内,裴玄素听罢各方回报,沉吟片刻,对冯泰与玄乔都尉道:“粮价暂且压住,民心算是稳了几分。那刘掌柜是个识时务的,他既低了头,余下那些小鱼小虾,便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冯泰点头,眼中精光一闪:“陈润之倒是块硬骨头,至今不肯吐口。不过,骨头越硬,撬开之后动静越大。陈家这棵大树一倒,剩下的猢狲,自然知道该往哪里散。”
“嗯。”裴玄素指尖轻叩桌面,思忖道:“码头那出‘戏’,还得接着唱下去。后续便用查封的陈家存粮,充作‘长安新粮’,陆续运至码头卸货。手脚做得干净些,莫让搬运的脚夫看出破绽。”
侍立一旁的乔都尉抱拳沉声:“末将领命。”旋即转身出去安排。
一直静听的玄阳子此时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街市上虽仍显稀疏、却已恢复些往来人气的景象,捋须道:“市面暂安,不过是扬汤止沸。那污秽之气的根源未断,百姓身体里的隐患未除。粮价事小,找到源头,拔除病根,保一方真正安宁,才是你我此行的本分。”
恰是此时,衙役来报,说有三名农人模样的汉子在外求见。裴玄素心中微动,出面一看,那为首之人,竟是自己舅舅府中的管事,身后跟着的,亦是府中熟识的仆役。
不待他细问,县衙门外又是一阵马蹄与车轮声。只见一行人马护着一辆青篷马车停稳,车帘一掀,黄文定利落地跃下车来,风尘仆仆,目光与裴玄素一触,颔首示意。
原来,黄文定早已奉命暗中查访刘县令与地方粮商勾连之事,只是蛛丝马迹尚未完全厘清,未及收网。却不料裴玄素这边雷厉风行,竟已抢先一步,将局面捅破。
中堂之上,黄文定将所查获的几封密信、数本暗账摊于刘县令面前。铁证如山,刘县令面如金纸,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颓然瘫坐于地,对罪状供认不讳,当堂画押。随即被摘去官帽,除去官服,打入大牢,静候刑部复核发落。
众人转回后堂,黄文定屏退左右,这才按捺不住,望向裴玄素问道:“玄儿,此处并无外人,你且与我细细说说,此番破局,究竟如何着手,又是怎样步步为营的?”
裴玄素便从东门外惊现僵尸、与师父玄阳子联手诛邪开始,到最终迫使全城粮价应声而落,原原本本,向黄文定道来。
黄文定凝神倾听,指尖在膝上无声轻叩,待裴玄素说完,他静默片刻,眼中光芒闪动,终是抬手重重一拍裴玄素的肩头,感慨道:“好!有胆有识,更难得是思虑周详,步步为营。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僵局中开生面。玄儿,此事你办得漂亮!”
裴玄素坦然道:“其实官仓的僵尸是师父用傀儡灵假扮,先前查验的邪粮,是让乔都尉带人迷晕了官仓守卫,连夜造了两个假仓,粮食也是动过手脚的,鸡自然不肯食用。至于丹江上的运粮船,不过是找丰阳船帮借的船,稍作修改外貌,运的是官仓存粮,先驶至江上再折返码头,借助我师父用法力生成的大雾,演的一场假戏罢了。”
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只是这般只能治标,过几日百姓便会知晓长安并未运粮。”
“你且放心。”黄文定摆手道,“长安已下令各州府调粮支援,丹江中的水鬼也已被国师弟子净尘消灭,不出五日,真粮便会抵达丰阳。”
众人闻言,脸上皆露出欣慰之色。黄文定略一沉吟,又问:“玄儿,那刘家……又是如何令其屈服的?”
裴玄素道:“刘家情形反倒简单。刘掌柜此人胆小惜命,惯会看风使舵,多年来受陈家压制,只得依附求存。我开门见山告诉他,只要他肯将家中存粮平价粜与百姓,过往与陈家勾结、贩卖霉粮乃至私藏邪粮等事,皆可暂不追究。不仅如此,日后朝廷若与本地私商有合作,优先考虑刘家,并可许他部分漕运之利。”
他顿了顿,继续道:“起初刘掌柜尚在犹豫。恰在此时,他家中管事仓皇来报,说‘长安的运粮船’已至码头。消息传来,他最后一点侥幸也荡然无存。局势如此,便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了。”
黄文定听罢,眼中赞赏之意更浓,抚掌叹道:“恩威并施,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玄儿,你此番岂止是破局,直是料敌机先,操弄人心于股掌之间了!”
一旁的冯泰也笑着接口:“黄给事所言极是。裴郎君不仅胆识过人,更是谋定后动,聪慧绝伦。冯某此番,说白了就是按着裴郎君的方略步步施行。您瞧,不到三日工夫,丰阳这岌岌可危的粮价困局,竟真的解了!冯某是真心佩服!”
正说话间,衙役引着一人步入后堂。众人抬眼望去,但见来人身形挺拔,头戴一顶青篾斗笠,手中持着一柄锡杖,杖首铜环四枚,随步履轻轻相击,发出清泠微响。
待他在堂中站定,抬手徐徐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约莫三十上下的面庞,双目澄明,颔下生着浓密的络腮须,虽着僧衣,却自有一股不羁之气。黄文定一见,当即上前一步,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便是当今国师座下首徒,净尘法师。”
净尘法师单手立掌于胸前,眼帘微垂,道了一声清越的佛号:
“阿弥陀佛。”
随即,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堂中诸人,声音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贫僧方才接到上津急报——彼处郊野,再现飞天夜叉伤人,已有数十士兵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