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百草堂之补骨脂(2/2)
“你胡说!”王雪把竹匾里的正品补骨脂往柜台上一倒,哗啦啦的声响震得窗棂都颤,“这些才是真药!是你们偷换了药材!”
“小姑娘家可别乱说话。”孙玉国折扇一合,指着地上的青果,“谁能证明这不是你们自己的货?说不定是卖不出假货,故意栽赃给我们呢?”他往人群里扫了眼,提高了嗓门,“各位乡亲都看看,这就是百草堂的药!用些青果子糊弄人,亏得还有人信他!”
李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个药包:“孙玉国你别血口喷人!我这药就是王掌柜配的,补骨脂颗颗饱满,吃了病就好!”她把药包往柜台上一倒,黑褐色的果实滚出来,与那些青果形成鲜明对比。
“这……”孙玉国的脸僵了下,郑钦文忙打圆场:“那可说不定,说不定是王掌柜看人下菜碟,给李婶好药,给别人假药呢?”
“我这里有炮制记录。”王宁忽然开口,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个蓝布册子。册子上用毛笔写着每日的炮制情况,其中一页记着:“三月廿三,盐炒补骨脂五斤,用海盐四两,文火炒至微黄,存于东首第三罐。”字迹工整,旁边还盖着个小小的“宁”字印章。
“每批药我都记着出处和炮制方法。”王宁拿起颗正品补骨脂,对着日光,“大家看,正品补骨脂肾形饱满,表面有细密网纹,气辛香如椒;这青果形小色浅,网纹模糊,味淡如水。孙掌柜若不信,咱们可去药行请老师傅来辨。”
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指着孙玉国:“我前几日在回春堂买的补骨脂,就是这浅颜色的!吃了果然没用!”
孙玉国额角冒了汗,强撑着道:“巧合罢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弄些次品来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去看看你药铺的后院便知。”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婉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素色布裙沾着些草叶,袖口的补骨脂刺绣在晨光里闪着微光。“昨夜我见郑钦文从百草堂后墙翻出来,怀里揣着个布包,径直进了回春堂的后院。”
郑钦文的脸唰地白了:“你、你胡说!我昨夜根本没出门!”
“哦?”林婉儿挑眉,“那你左袖口沾着的苍耳子刺,是从哪里来的?百草堂后墙的篱笆上,长满了这东西。”
郑钦文下意识地捂住左袖,那里果然挂着几颗苍耳子。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孙玉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拽着郑钦文就要走。
“孙掌柜留步。”王宁叫住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陈老爹的药钱,我退给您。这几日因假药受苦的乡亲,都可来百草堂免费换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青果上,“至于这些没用的青果,与其用来害人,不如拿去肥田——补骨脂的苗,最喜这种带点火气的养料。”
孙玉国没回头,几乎是拽着郑钦文逃也似的离开了。王雪捡起颗青果,往地上狠狠一踩:“活该!让他们再害人!”
“别踩。”王宁拦住她,把散落的青果都捡进竹篮,“虽不能入药,埋在药圃里,倒能让新苗长得壮些。”他看向林婉儿,拱手道:“多谢林姑娘仗义执言。”
林婉儿淡淡一笑,指尖拂过药柜上的补骨脂:“我只是看不惯有人糟践药材。”她从袖中取出个纸包,“这是我炮制的补骨脂酊,给小宝擦头皮用,比酒浸的效力更足些。”
王雪接过纸包,见里面是深褐色的药液,封皮上画着株小小的补骨脂。她抬头时,见林婉儿已走出老远,素色裙摆在晨光里轻轻摆动,像株被风拂动的药草。
陈老汉拿着新配的药,颤巍巍地给王宁作揖:“王掌柜,真是对不住,差点错怪了你。”王宁扶住他,把药包递过去:“您按时吃,这盐炒补骨脂配着杜仲,不出几日定能见效。”
日头爬到头顶时,钱多多背着个大藤筐来了,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补骨脂,黑褐色的果实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王掌柜,这些都是我从产地直收的好货,分文不取,算是赔罪。”他抹了把汗,眼神里带着些愧色,“以前是我糊涂,只想着赚钱,忘了药材是救人的东西。”
王宁接过藤筐,指尖触到果实饱满的弧度,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的话——“药有药性,人有人心,两者若能对得上,便是缘分。”他抬头看向院角的药圃,那里新翻的泥土里,刚埋下那些青果,正等着被阳光和雨水唤醒,化作另一种形式的生机。
王雪蹲在灶前煎药,砂锅里的补骨脂与杜仲翻滚着,褐色的药汁泛起细密的泡沫。她忽然想起林婉儿袖口的刺绣,那株补骨脂的根须画得格外清晰,像无数双攥紧泥土的手,沉默却有力量。药香漫过窗棂时,她看见几只蜜蜂落在院角的野菊上,翅膀振动的声音,混着药碾子的沙沙声,像支被重新谱过的曲子。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漫进百草堂时,王宁正在装订新抄的药书。宣纸上“补骨脂炮制要诀”几个字墨迹未干,他蘸着朱砂在“盐炒入肾”旁画了个小小的圈,像给这句话系了个结。
“哥,小宝来了!”王雪掀着门帘喊,声音里带着雀跃。门口探进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宝摘下草帽,露出密密匝匝的黑发——那些新发的绒毛已长成寸许长的短发,像春草漫过了秃坡。他娘跟在后头,手里捧着面红绸锦旗,边角绣着圈金线。
“王掌柜,您真是活菩萨!”小宝娘把锦旗往柜台上一铺,“破故纸补新生”五个金字在日光里闪得人睁不开眼。小宝拽着王宁的衣角,把个纸包塞进他手里,里面是几颗炒得喷香的南瓜子:“王大哥,这是俺娘炒的,谢你。”
王宁摸着孩子的头发,指腹穿过发丝时,想起初见时那片光秃秃的头皮。他从药柜里取出个小瓷瓶:“这是最后一瓶补骨脂酊,擦完就不用再来了。”瓶身上贴着张红纸,画着株简笔的补骨脂,是王雪的手笔。
正说着,张阳药师挑着药担进来,藤筐里的杜仲还带着新鲜的断口。“听说小宝的头好了?”他放下担子,粗粝的手掌在小宝头上轻轻按了按,“我就说王老弟的法子靠谱,补骨脂配黑芝麻,本就是生发的绝配。”
王雪端着刚炒好的补骨脂出来,竹匾里的果实裹着层薄盐霜,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星。“张伯您尝尝,这是按林婉儿姑娘说的,加了点茴香同炒,更香了。”她抓起一颗递过去,自己也塞了颗在嘴里,眉梢眼角都是笑。
张阳嚼着补骨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几日去山里采药,见着片野生补骨脂,长在向阳的坡上,株株都有半人高。”他用手比划着,“叶子上的腺点黑得发亮,想来结的果实定是上等货。”
王宁眼睛亮了:“能采些种子回来吗?咱药圃里正好空着块地。”
“我正有此意。”张阳笑着点头,“不过那坡陡得很,得等雨后土松了再去。”
说话间,钱多多背着个藤篓进来,篓里装着些新收的药材,最上面摆着个竹篮,盖着块蓝布。“王掌柜,尝尝这个。”他揭开蓝布,里面是些黑褐色的果脯,“这是用补骨脂炖的红枣,我家婆娘试做的,说是能治虚寒咳嗽。”
王宁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香里裹着淡淡的辛味,像把温暖的小伞撑开在舌尖。“手艺不错。”他赞道,“补骨脂性温,配红枣正好中和燥性,倒是个好法子。”
钱多多脸上露出些腼腆的笑:“都是听了您上次的话,想着药材不止能入药。这几日回春堂关了门,孙玉国带着手下走了,镇上的药材生意倒清净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本账册,“这是我以前进假药的账本,烧了可惜,给您留着做个念想吧,也算警醒我自己。”
王宁翻开账册,见上面记着某年某月收过多少青果、多少劣药,字迹潦草却透着股贪婪。他合上书册:“烧了吧,记着教训就好。”
钱多多应着,走到灶房门口,把账册扔进了余烬里。纸页蜷曲着化作灰烬,混着补骨脂的药香飘向窗外,像场迟来的忏悔。
入夜时,林婉儿忽然来访。她披着件月白披风,披风角沾着些夜露。“明日要去云游了。”她递给王宁一个布包,“这是补骨脂的种子,从南方带来的,比本地的品种更耐旱。”
王宁解开布包,见里面是些饱满的种子,黑得发亮。“多谢林姑娘。”他想起前几日刘二狗被拦下的事,忍不住问,“那日夜里,真是你拦住了他?”
林婉儿点头,指尖划过窗台上的补骨脂盆栽:“他举着火把要烧药库,嘴里还念叨着‘烧了这些破纸片子,掌柜的就不骂我了’。”她轻笑一声,“我告诉他,补骨脂又名破骨纸,破的是旧疾,补的是生机,哪能说烧就烧?”
“他听进去了?”
“许是吧。”林婉儿望着窗外的月色,“后来见他把火把扔在了溪里,蹲在石头上哭了半宿。”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张嫂子的泄泻若再犯,可用补骨脂配核桃肉蒸着吃,比煎汤更温和。”
王宁送走她,见月光落在药圃里,新翻的土地泛着银辉。他把那些种子小心地埋进土里,覆土时想起林婉儿的话——药材也认人心,你待它诚,它便给你真。
后半夜,王雪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她揉着眼睛往外看,见王宁正蹲在药圃边,手里拿着个小水壶,给刚种下的种子浇水。月光洒在他的月白长衫上,像落了层薄霜,药圃里的泥土被浇得发黑,散发出混着草香的潮气。
“哥,半夜浇啥水啊?”她嘟囔着。
王宁回头笑了笑:“林姑娘说,这种子喜欢润些的土。”他指着泥土里冒出的点点绿意,“你看,这就醒了。”
王雪凑近了才看清,那些刚埋下的种子竟已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点褐皮,像些害羞的小虫子。她忽然想起小宝头上的新头发,想起张娜日渐红润的脸色,想起李婶又能挎着篮子买菜,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天快亮时,王宁把新抄的药书放进药柜最上层。书里夹着片补骨脂的叶子,是那日雨后捡的,如今已干透,叶脉像张细细的网。他忽然明白,所谓“破旧纸补新生”,补的何止是病痛,更是那些被辜负过的信任,被伤害过的人心。
晨光漫进药铺时,王雪正坐在门槛上,给辫梢重新别上朵紫花。她看见张娜端着药碗从里屋出来,月白衫上的桔梗花像是被阳光熨过,鲜活了许多。远处传来张阳药师的吆喝声,他挑着药担往山里去,竹担两头的藤筐晃悠悠的,里面装着新采的补骨脂种子,要去撒向更远的坡地。
柜台上的锦旗在风里轻轻摆,“破故纸补新生”几个字,被晨光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
秋阳把百草堂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时,王宁正坐在药圃边翻土。铁锹插进地里的瞬间,带起几颗饱满的补骨脂——那是春天埋下的种子结出的新果,黑褐色的表皮沾着湿润的泥土,像串刚从岁月里捞出来的珠子。
“哥,你看谁来了!”王雪举着个油纸包跑过来,粗布裙摆扫过药畦里的紫苏,惊起几只粉蝶。她身后跟着个高瘦的身影,素色布裙洗得发白,袖口的补骨脂刺绣在秋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林姑娘?”王宁直起身,手里的铁锹“当啷”落在地上。林婉儿手里提着个藤篮,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补骨脂花,浅紫色的花瓣已经蜷曲,却仍透着股清劲的香。
“听说你种的补骨脂结果了,特来看看。”林婉儿的目光掠过药圃,那里的补骨脂长得比人还高,叶片上的黑褐色腺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来这青石镇的水土,很合它的性子。”
王雪把油纸包往石桌上一倒,里面是些炒得酥脆的补骨脂:“这是用新收的果子炒的,加了张伯送的五味子,你尝尝。”她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咔嚓的脆响混着药香漫开来。
正说着,小宝蹦蹦跳跳地从巷口跑来,新剪的头发黑得发亮。他手里举着支糖葫芦,见了林婉儿就喊:“林姐姐,你看我的头发!”林婉儿笑着摸摸他的头,指尖穿过发丝时,想起初见时那片光秃秃的头皮,像幅被重新上色的画。
“张嫂子呢?”林婉儿问。王雪往屋里努努嘴:“在教钱掌柜的婆娘做补骨脂糕呢。”话音刚落,张娜端着个木盘出来,月白衫上沾着些面粉,领口的桔梗花像是落了层雪。“林姑娘尝尝?”她把盘子递过来,里面的糕点呈浅褐色,嵌着些黑芝麻,“用新收的补骨脂磨粉做的,专治虚寒胃痛。”
林婉儿拿起一块咬了口,温热的甜香里裹着淡淡的辛味,像把小伞撑开在胃里。“比我在山里用野蜂蜜做的更合口。”她望着药圃里的补骨脂,忽然从藤篮里取出个布包,“这是我在云游时收的老药方,里面有补骨脂配菟丝子治遗尿的古方,或许对你有用。”
王宁接过布包,展开时见是张泛黄的麻纸,字迹已经模糊,却能辨认出“破故纸三钱,酒浸一宿”的字样。他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医书,里面夹着的补骨脂叶片,此刻正压在新抄的药书里,成了最好的书签。
这时,钱多多背着个大藤筐进了门,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药材,最上面摆着块牌匾,红底黑字写着“诚信药行”。“王掌柜,这牌匾是请镇上老木匠做的,以后我就用这名号,绝不再做亏心事。”他抹了把汗,指着筐里的补骨脂,“这些是给邻县药铺捎的货,都按你教的法子挑的,颗颗饱满。”
王宁看着那些补骨脂,忽然想起孙玉国。听说他走时把回春堂的牌匾劈了当柴烧,灰烬里混着些没卖完的青果,被钱多多捡来埋进了药圃——如今那里的补骨脂长得最旺,像是把所有的错处,都长成了向上的力气。
日头偏西时,张阳药师挑着药担回来,藤筐里装着些新鲜的杜仲,断口处渗出晶莹的胶丝。“山里的补骨脂也结果了,我采了些种子,明年咱们再多辟些地。”他把筐里的种子倒在石桌上,与新收的补骨脂混在一起,黑褐相间,像盘没下完的棋。
林婉儿要走时,王宁往她的藤篮里装了些新收的补骨脂:“这是用你说的法子种的,盐炒之后效力更足。”林婉儿接过篮子,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补骨脂筋的药酒,治风湿痹痛很管用,留给陈老爹吧。”
王雪送她到巷口,见林婉儿的身影渐渐融进夕阳里,素色裙摆飘动的样子,像株被风推着走的补骨脂。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跑,辫梢的紫花在秋光里划出道弧线。
“哥!你看这个!”她举着片叶子冲进药圃,那是片补骨脂的枯叶,叶脉间藏着颗小小的种子,“它自己把种子藏在叶子里呢!”王宁接过叶子,见那种子紧紧嵌在叶脉织成的网里,像个被妥帖收藏的秘密。
暮色漫上药圃时,王宁坐在石桌边,看着张娜把新收的补骨脂倒进陶罐。盐粒落在果实上的声音,像场细碎的雪。他忽然想起林婉儿说的话:“药材最是诚实,你对它用几分心,它就给你几分效。”
远处传来钱多多的吆喝声,他正挑着补骨脂糕往镇东头去,木梆子敲出“咚咚”的声响,混着药圃里的虫鸣,像支被岁月泡软的歌谣。王雪蹲在灶前煎药,砂锅里的补骨脂与肉豆蔻翻滚着,褐色的药汁泛起细密的泡沫,把整个屋子都浸成了暖色调。
王宁望着药圃里摇曳的补骨脂,忽然觉得这株草就像青石镇的日子——看似普通的根茎,却在泥土里悄悄织着网,把人心、信任、岁月,都织成了最结实的纤维。月光爬上药圃时,他仿佛看见那些深埋的种子,正在黑暗里悄悄鼓胀,等着在下个春天,长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