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百草堂之枸杞子(2/2)
林婉儿接过药方,指尖在“枸杞三钱”处点了点:“肝肾同源,光补肝不行。可加菟丝子、熟地,再用这九晒枸杞为引,试试?”她提笔添了两味药,字迹清隽,带着股草木气。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郑钦文扶着个老婆婆进来。老婆婆拄着拐杖,眼睛几乎眯成条缝,走路时总往墙上撞。“王大夫,我娘这眼也看不清了,”郑钦文抹着汗,“您也给她用那红果果治治?”
王宁正要应,林婉儿忽然道:“让我试试?”她取来刚拿出的九晒枸杞,又从药箱里摸出个小陶罐,倒出些琥珀色的膏子,“这是枸杞膏,每日噙一匙,比煎汤更见效。”
老婆婆含了半匙,咂咂嘴:“甜丝丝的,不像药。”不过片刻,她忽然指着药柜上的铜葫芦:“那物件是绿的?”
郑钦文又惊又喜:“娘!您能看见颜色了?”
林婉儿收起陶罐:“这膏子用枸杞配伍蜂蜜,九蒸九晒而成,最适合老人虚证。只是炮制费时,十斤鲜果才能得一斤膏。”
王宁看着那罐枸杞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对张娜道:“明日起,咱们按林姑娘说的法子泡制枸杞。”又对王雪,“你带些人去沙沟,把没被刨坏的枸杞枝扶正,再围上篱笆,别让牲口糟蹋了。”
接下来几日,百草堂后院晒满了枸杞。白日里,王雪带着村民去采摘,小心地避开未成熟的青果,只摘那些红透的;傍晚收回来,张娜便和林婉儿一起挑拣,去蒂、洗净,摊在竹筛里。林婉儿教她们辨认枸杞的“精气神”:“蒂部带白霜的是好果,捏着硬挺的含籽足,要是软塌塌的,多半被虫蛀了。”
晒到第七日时,枸杞颜色变得像深玛瑙,林婉儿又取来些黄酒,细细喷洒在上面:“这是收其燥性,免得伤了脾胃。”王宁在一旁看着,见她指尖沾着酒液,却丝毫不乱,动作从容得像在绣花——这哪是炮制药材,分明是在雕琢一件珍宝。
这天夜里,孙玉国又让刘二狗去镇口散布谣言,说百草堂请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用的是旁门左道的法子。可话没说完,就被几个老头打断了——其中一个是前日看不清路的老婆婆,此刻正瞪着刘二狗:“我孙儿用百草堂的枸杞泡药酒,腰不疼了,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刘二狗悻悻地走了。林婉儿站在百草堂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王宁道:“孙玉国的枸杞快见底了。钱多多那批货是陈年老货,他卖得贵,村民们吃了没效,自然会回头。”她抬头看了看天,月光明亮,“只是要提防他狗急跳墙。”
王宁望着后院晾晒的枸杞,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明白,这红果不仅能治病,更能照出人心——是急功近利,还是潜心钻研,终究瞒不过药性的检验。夜风拂过,带来枸杞的甜香,混着灶上杜仲的焦香,在药铺里久久不散。
回春堂的枸杞卖得只剩下半箱时,孙玉国的脸比药柜上的黄连还苦。他攥着钱多多送来的账单,指节捏得发白——那批外地枸杞进价本就高,如今村民们吃了不见效,天天有人上门要退钱,柜上的银子早就空了。
““掌柜的,要不……咱也去采点野枸杞?”刘二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后腰还贴着从百草堂买来的枸杞杜仲膏。那日被王宁治好后,他心里总有些发虚,见了百草堂的人就绕道走。
“采个屁!”孙玉国把账单摔在他脸上,“王宁那小子把沙沟围起来了,你去抢啊?”他眼珠一转,忽然阴恻恻地笑了,“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今晚你去把那片枸杞丛烧了,我看他还拿什么治病!”
刘二狗吓得一哆嗦:“烧……烧了?那可是乡亲们的指望啊!”
“指望?”孙玉国踹了他一脚,“你的工钱还想要不?去不去?”
月上中天时,刘二狗揣着打火石,鬼鬼祟祟地摸向沙沟。荒漠的夜风寒得像刀子,刮得枸杞枝呜呜作响。他刚划着火柴,就听见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呵斥:“住手!”
王雪提着盏马灯冲过来,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枸杞丛上,忽明忽暗。她白天带着村民补种被刨坏的枸杞苗,累得直不起腰,夜里放心不下,干脆守在沙沟边的窝棚里。“刘二狗!你敢烧枸杞丛,我就喊人了!”
刘二狗慌了神,火柴掉在沙地上,火星瞬间灭了。“小丫头片子少管闲事!”他想去推王雪,却被地上的枸杞枝绊了一跤,重重摔在沙砾上,后腰的旧伤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连爬都爬不起来。
王雪举着马灯照他:“你活该!孙玉国让你来的吧?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正吵着,远处传来脚步声。王宁和林婉儿提着灯笼赶来了——张娜见妹妹半夜没回,放心不下,让王宁去看看,恰好遇上林婉儿。
王宁扶起刘二狗,见他疼得额头冒汗,皱眉道:“怎么又伤着腰了?”他从药箱里取出些枸杞和杜仲,又摸出个小陶罐,“这是新熬的枸杞杜仲膏,先贴上。”
药膏刚敷上,刘二狗就觉得后腰一阵温热,疼竟减轻了大半。他看着王宁,嘴唇哆嗦着:“王大夫……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王宁摆摆手,“先回镇上去。”
回到百草堂,刘二狗喝了碗张娜煮的枸杞粥,终于缓过劲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孙玉国让他造谣、囤货、甚至要烧枸杞丛的事全说了出来。“那批外地枸杞早就放坏了,钱多多说便宜处理给孙掌柜,两人合伙坑乡亲们的钱……”
林婉儿坐在一旁,指尖转着药铲簪子:“孙玉国怕是不知道,枸杞放久了会生黄曲霉,吃了不仅无效,还会伤肝。”
这话让刘二狗脸都白了——他白天还偷偷拿了回春堂的枸杞泡水喝。
第二天一早,镇口的老槐树下围满了人。刘二狗当众把孙玉国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还拿出那包生了霉的外地枸杞。郑钦文扶着他娘站在最前面,老婆婆指着孙玉国骂:“你这黑心肝的!要不是王大夫的红果果,我早就瞎了!”
孙玉国还想狡辩,却被愤怒的村民围住。有人翻出他卖的枸杞,果然闻着有股哈喇味。钱多多闻讯赶来,见势不妙想溜,被几个药农抓住:“你敢卖假药,把我们的钱退回来!”
混乱中,王宁忽然开口:“大家静一静!”他站在石碾上,手里举着两串枸杞,一串是本地野生的,一串是外地陈货,“枸杞好不好,一看颜色,二闻气味,三尝味道。本地的红得正,闻着甜,嚼着有肉;放坏的发暗,有霉味,嚼着发苦。”他把枸杞分给村民,“大家自己辨辨就知道了。”
村民们一尝,果然差别明显。有人叹道:“还是王大夫实在,不哄人。”
孙玉国见大势已去,瘫坐在地上。钱多多被村民们围着要赔钱,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刘二狗站在王宁身边,红着眼圈:“王大夫,我……我想跟着你学认药材,行吗?”
王宁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忽然笑了:“想学可以,但得先记住,药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夕阳把枸杞丛染成了金红色,王雪带着孩子们在丛中穿梭,小心地采摘成熟的果实。林婉儿站在高处,望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红,对王宁道:“这荒漠的红果,总算没被埋没。”
王宁点头。他知道,这场较量赢的不是他,是药材本身的品性——那些在风沙中扎根、在烈日下结果的枸杞,早就用自己的甘甜,写下了最有力的证明。
开春时,沙沟的枸杞丛抽出了新绿。王宁带着村民在旁边开垦出半亩地,移栽了些健壮的枸杞苗。刘二狗背着粪筐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给幼苗施肥,后腰上还贴着张娜新熬的枸杞杜仲膏——自那日后,他便留在百草堂打杂,学认药材的认真劲,比谁都足。
“哥,你看这苗长得多精神!”王雪蹲在田埂上,指尖拂过带着绒毛的新叶。她辫子上换了个新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枸杞花,是林婉儿教她做的,说能安神。
张娜提着竹篮走来,里面装着刚蒸好的枸杞糕。她素色布衫的袖口绣了朵小小的枸杞花,是林婉儿临走前帮她描的花样。“歇会儿吧,尝尝这个。”她把糕点分给众人,软糯的米香混着枸杞的甜,在春风里散开。
郑钦文的娘也来了,手里拄着根新拐杖,眼睛亮得能看清远处的飞鸟。“王大夫,这枸杞糕比蜜还甜呢!”她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我那孙子天天吵着要吃,说是吃了能跑赢大漠里的野兔。”
王宁望着这热闹的景象,忽然想起林婉儿。那姑娘在镇上待了半月,把“九晒九晾”的法子细细教给张娜,又留下本手抄的《枸杞炮制要诀》,便又云游去了。临走前她指着药铺墙上那幅《荒漠采药图》说:“画里藏着个秘密——你看这枸杞丛下的土,带着点紫金光泽,正是钙质土的特征,最养枸杞。”
那时王宁才注意到,画中枸杞丛旁确实画着个采药人,脚下的泥土用赭石色晕染,透着点金红。想来是哪位懂药的前辈留下的,暗指此地枸杞的珍贵。
正思忖着,远处传来铃铛声。钱多多骑着头骆驼,背着个大包袱过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王掌柜,您看我给您带啥来了?”他解开包袱,露出些包装精美的瓷罐,“这是我从西域寻来的枸杞籽,听说比本地的更耐旱,您试试?”
自上次假药事后,钱多多赔光了本钱,差点被村民赶出镇。还是王宁劝大家:“知错能改就好,留着他还能帮咱们寻些好药材。”如今他倒真踏实了,走南闯北专找优质药材,成了百草堂的“采购员”。
“籽是好籽,”王宁拿起一粒细看,“但得先试试能不能在咱这沙壤里活。”他让刘二狗找个角落种下,“药材讲究地道,强种怕是不行。”
钱多多连连点头:“您说得是,还是您懂行。”他又从怀里掏出封信,“对了,林姑娘托人带信来,说在昆仑山见着种野枸杞,比咱们这的还红,让您有空去看看。”
王雪抢过信,念得抑扬顿挫:“……枸杞者,得天地清气而生,性温而不燥,滋补而不滞,恰如医者之心,需刚柔相济……”念到末尾,她忽然笑了,“林姐姐说,让咱们多晒些枸杞干,她秋天回来换!”
夏日的暴雨过后,枸杞丛挂了满枝青果。王宁带着孩子们在药铺前的空地上晒枸杞,竹筛摆得整整齐齐,像铺了片暗红色的锦缎。张娜在柜台后配药,时不时抬头看看,嘴角带着笑意。有外地客商来买枸杞,尝过之后连连称赞:“这荒漠红果果然名不虚传,比别处的甜三分,入药肯定更得力!”
孙玉国后来离开了小镇,听说去了别处药铺当伙计,规规矩矩地学抓药。有人说看见他在集市上帮人挑枸杞,分得清清楚楚哪些是好果,哪些是陈货。
秋末时,枸杞再次红透了沙沟。王宁召集村民,在晒谷场开了个“枸杞会”。他站在台上,手里举着本《本草纲目》,高声念道:“枸杞,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耐寒暑……”台下的人听得认真,孩子们拿着刚摘的枸杞,吃得满嘴通红。
散会后,王雪捧着个陶罐来找王宁,里面是新熬的枸杞膏,琥珀色的膏体上泛着细密的泡沫。“哥,林姐姐说的‘却老子’,是不是就是说吃了能像这枸杞一样,在荒漠里也活得精神?”
王宁看着远处连绵的沙丘,夕阳正给枸杞丛镀上金边。他想起林婉儿留下的那句话:“药无贵贱,对症则灵;医无大小,存心则善。”便笑着点头:“是呢,人活一辈子,不就像这枸杞吗?扎得深,晒得足,才能结出甜果子。”
晚风拂过,带来枸杞的甜香,混着药铺里飘出的当归、杜仲气息,在小镇上空久久萦绕。那些挂在枝头的红果,像无数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这方水土上的人,守着药者的本心,把日子过得像枸杞一样,平凡,却透着绵长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