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出售变现(1/2)
夕阳晚霞尚未褪尽,紫禁城北角的神武门已悄悄拉开一道缝。郑孝胥身着五品文官补服,马蹄袖在热风中纹丝不动。
郑大瞧着是自家老爷下衙,连忙赶着马车凑进神武门门口。
老爷今儿当值可有点儿晚了,可还要去琉璃厂?
不碍事儿!
今早带的东西都还在吧?
老爷,都在呢!郑大伸手掀起车帘,老爷您瞧,箱子一直放在马车上,奴才看管着呢!
郑孝胥当即登上马车,进入车厢。
郑孝胥看着身前的几只蒙着黄绫带着锁头的木箱子,对着车外喊了声,去琉璃厂!
郑孝胥自从上任以来,对于内务府广储司不少官员互相勾结,互相争权夺利,毫不关心,只眼睁睁看着内务府迫于民国政府压力进行改革。只一心办理皇太后以及醇亲王交代的事项。
这仅一个月的时间内,郑孝胥以内务府广储司郎中身份,打着为皇室采买器具的由头,频繁出入北京古玩行各个店铺。
如今郑孝胥已是琉璃厂、前门、大栅栏、隆福寺等古玩市场各家古玩商铺的常客熟客。
郑孝胥于马车内褪却官服换了一身便装。
当他的青呢马车行驶在琉璃厂西街时,店铺的伙计正用长杆一扇扇卸下雕花门板。
热气裹挟着陈年宣纸、徽墨与旧木的气味扑面而来,而更深处的,是青铜器上铜绿与地库潮土混合的隐秘气息。
“郑大人您来了!”尊古斋的黄掌柜已候在阶前,玄色缎袍的袖口露出半截和田玉扳指。
他引着郑孝胥绕过前厅陈列的普通文玩,穿过一重挂着“非请莫入”牌匾的月洞门。
黄伯川亲自掀开北墙的紫檀框缂丝山水画,露出一方铸铁暗门——这里的机关,连郑孝胥都感觉惊叹绝妙。
郑大紧随其后抱着三只黄绫木箱子,一同进入密室。
密室仅有一盏德国汽灯照明。
双方坐定,郑孝胥示意郑大上前将木箱子放于桌案上。
黄伯川也不甘示弱捧出一只锦盒,掀开明黄江绸的刹那,郑孝胥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件北宋汝窑天青釉三足樽,釉面开片如蝉翼,底足“奉华”刻款旁,竟还留着乾隆皇帝把玩时刻下的隐秘符号“甲”。
“上月从醇王府流出来的。”黄伯川的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府上的刘公公说,万岁爷在养心殿练字,嫌旧砚发墨太慢……”
郑孝胥的指尖悬在瓷樽上方三寸,终是没有落下:“登记到内务府‘养心殿陈设’损耗项下,还是走‘奉宸苑修缮物料’的账?”
怕是之前内务府改革被撸了官职的官员府上流出来的。
郑孝胥忽然抬眼,目光如刀:“我要听实价——能立刻兑成墨西哥鹰洋的实价。”
如此品相,与自己所带物品相差无几,正好试一试掌柜的底。
黄伯川袖中算盘无声疾响,最终在茶几上蘸茶写下数字。
郑孝胥沉吟片刻,也是伸出手指在茶几上沾上茶水,写上数字。
双方你来我往,就此物价值双方展开讨论。
价值不能再高了,东西是好东西,可一码归一码。黄掌柜摇着头说道。
若所有客人都如郑大人这般,小店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这样的密室巡游持续至深夜。
当郑孝胥领着仆人再度出现时,手中的木匣子已空空如也。
在茹古斋,郑孝胥对着幅宣称是石涛的山水立轴摇头:“墨色浮了,印章的印泥是上海吴鲁庵近十年才调的配方。”
掌柜脸色煞白时,他却话锋一转:“不过装裱的北宋缂丝包首是真品,按零碎织物价折给我罢。”
在论古斋,郑孝胥啜着掌柜奉上的明前龙井,忽然问起某侍郎家最近典当的青铜爵——那是从前光绪皇帝“赏赐”给该侍郎的礼品。
掌柜的答复滴水不漏,郑孝胥却从对方泡茶时衣袖带出的气味里,嗅出了刚拆封的日本照相感光板特有的硝石味。
日影西斜时,郑孝胥站在韵古斋二楼的支摘窗前,望着街上渐起的灯火。
各店铺开始悬挂写明“收售金石碑帖、文房清供”的纱灯,而更深处的交易正在黑暗里酝酿。他想起晨起时绍英大人的嘱咐:“买回些宫里‘原有’的东西,账面上才好看。”
郑孝胥对此却是十分抵触,皇家所用器具怎么能造假?纵使是为了应付了事!
然而,为了账面,更是为了光明正大走内务府账目,在民国政府的核查下,挪移资金。只得通过采购明知是假却造的十分逼真的器物。
明亮的月光斜穿过积尘的窗棂,在“集珍斋”大堂的青砖地上切出明暗交织的格子。
郑孝胥踱步其中,官靴踏地无声,目光却如篦子般细细梳过每一件陈列。
这家铺子门脸寻常,货色也“寻常”得恰到好处——几方品相中等的端砚,若干泛泛的明清青花,几幅落款模糊的山水,皆是京中中等人家装点门面的档次。
掌柜姓赵,面团团总带着和气生财的笑,应对滴水不漏。
但郑孝胥看得更深。
店铺内那方“乾隆御题”仿澄泥砚,石质细腻却过于匀净,失去了天然矿脉的微妙呼吸;
那对“宣德青花缠枝莲纹盘”,苏麻离青的发色艳丽得略显呆板,晕散处少了真品历经岁月后那种渗入胎骨的深邃。
最绝的是那幅号称“文徵明”的山水,笔意模仿到了八九分,但画绢经纬间,却隐隐透出晚清机织工艺特有的、过于规整的纹理——那是时间无法伪造的“胎记”。
这里售出的,不是古董,而是“时间的赝品”。
且是赝品中的极品,专为那些既要体面、又未必真有顶级眼力的官宦富户所备。
若不是自己经常接触大内珍藏,还难以瞧出其中门道。
这些赝品,无论制作的如何,美轮美奂,精巧别致。如今哪里瞒得过郑孝胥的一双眼睛。
更重要的是,据他多番在琉璃厂的打探回报,“集珍斋”开业十载,竟从未有过买主回头闹事说买了假货。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买主至死未觉,要么……察觉了却因某种缘故缄默。
此刻,郑孝胥与赵掌柜对坐在内室。空气里除了茶香,还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紧绷。
“赵掌柜的手艺,”郑孝胥轻叩桌面,目光却落在对方那双异常稳定、指节分明的手上——那是常年精细劳作的手,“怕是宫里造办处退下来的老师傅,也未必能全然分辨。”
赵掌柜笑容未变,眼里却闪过一丝被识破底细的锐光:“郑大人说笑了,小号做的都是老实生意,货真价实。”
别来虚的,在下光顾贵店铺不是一回两回了?
“明人不说暗话。”郑孝胥从袖中取出一纸清单,推过去,上面列着数样器物名目:“嘉靖五彩鱼藻纹大罐一对、乾隆洋彩锦上添花镂空套瓶一件、董其昌《仿黄公望山水》长卷一轴……皆要‘上品’。”
赵掌柜扫过清单,瞳孔微缩。
这些都是内务府档案中有明确记载、形制特征显着的官窑精品或名家巨制。他缓缓道:“大人要的……可都是‘有主儿’的样貌。这价钱……”
“价钱分两份。”郑孝胥声音压得更低,“一份,是明面上走内务府账册的‘采购价’,要合理,票据齐全。另一份,是你我之间真实的‘工料价’。差额部分,现银结算,不记文字。”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细微噼啪。
赵掌柜终于收起了惯常的笑容,脸上浮现出一种工匠谈及本行时的专注与冷肃:“仿前朝古物,讲究形神兼备。仿当朝……尤其是仿宫里流出来的‘热货’,讲究的是以假乱真,更要‘乱’档案、‘乱’记忆。”
他继续道,语气像在陈述工艺:“需找到相应朝代的旧胎底或古旧绢帛为底,彩料、墨色要按原方调配,做旧的火候要恰到好处,既能掩去新作痕迹,又不能过度损了精气神。最难的是细节——宫里的包装绫袱用什么绦子、库房的签条用什么纸墨、甚至某些器物上不为人知的暗记或细微损伤……这些,光有手艺不够,还得有‘消息’。”
郑孝胥知道,赵掌柜说的“消息”,正指向自己这类能接触到宫中原物和档案的人。这是一场危险的合谋。
“三天。”赵掌柜最终点头,“三日后亥时,货在后院地窖验看。明账暗银,一次结清。只是……”他抬眼,目光如锥,“这批货一出,它们便不再是‘仿品’,而是从您手里经过,将来或许要顶着‘大内珍藏’名头流传于世的东西。这干系……”
“干系自然由本职承担。”郑孝胥截断他的话,起身,“赵掌柜只需确保,它们‘乱真’的年限,足够长。”
离开“集珍斋”时,明月已高悬。
平日喧嚣的市声早已不在,郑孝胥却觉得周遭格外异常。
他正亲手将虚幻的倒影注入历史的河流,而这些足以乱真的赝品,将沿着他铺设的隐秘渠道,一部分“充实”内务府那永远填不满的库档,一部分则可能流向更黑暗的地下市场,换取真正的白银。
地窖在烛光下,那些足以让多数行家打眼的“器物”将静静陈列。
它们将成为他账册上漂亮的数字,成为维持宫墙内那份虚幻体面的砖石,也成为未来某日,可能引爆一切的真实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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