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故人心事，月下难言（2/2）

再后来，他奉旨随出征铁云关的齐王随行护驾。齐王世子秦潇武战死沙场，军心涣散，是他死守铁云关，凭借一己之力稳住防线，立下赫赫战功。回京后，皇帝论功行赏，封他为爵，更亲自赐婚，将秦潇冉许配给他。那一刻，孤苦无依的谢六，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他将齐王府当作自己的亲人，将秦潇冉的师父司徒鹤观视作长辈，将她身边的仆从当作至亲，与秦潇冉的感情也日益深厚，满心期待着大婚之日的到来。

可这一切，都在成无柳倒下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谢六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原本想说出口的“近来可好？”，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成无柳的背影——那个总是嬉皮笑脸、与他一同在柳家死士培养的炼狱中活下来的兄弟，那个与他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挚友，在关外为了拖住齐王府与皇帝派来灭口的人，将他抛向远方，自己则独自冲向敌人。那道决绝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头，此刻愈发清晰，填满了他的整个思绪。

他怎么会忘记，齐王与继任世子之位的秦潇文，是如何利用他对秦潇冉的感情，让他帮忙排除异己；他怎么会忘记，在他知道了太多皇室秘闻，皇帝想要洗牌之时，齐王府又是如何果断地出卖他；他更不会忘记，为了救下他，成无柳死于齐王府的背叛与皇帝的算计，尸骨无存。

谢六知道，这一切，秦潇冉或许毫不知情。她是齐王府的郡主，是被捧在手心的娇贵女子，或许从未接触过这些阴暗的算计与血腥的交易。可他还是没办法面对她。他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她何其无辜，却要承受这份牵连。可转念一想，这对成无柳又公平吗？他一生对自己极为坦荡，为了自己两肋插刀，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痛苦、愤恨、心疼、无奈、痛心……种种情绪在谢六的脸上交织，让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水杯，温热的水也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指尖，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处境。

秦潇冉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责备，只有化不开的心疼。她其实早已知晓了一切。在谢六于关外失踪之后，她知道了齐王府为了权势，竟做出了如此卑劣的事情，才知道谢六遭遇了怎样的磨难，才知道成无柳的死是多么惨烈。

她与齐王府彻底决裂了。面对父王的劝阻、二哥的威胁、家族的压力，她没有丝毫动摇。她无法原谅家族的所作所为。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要为了成无柳，去杀了自己的父王和二哥吗？他们固然罪不可恕，可从小到大，他们对她疼爱有加，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难道要为了家族的血脉之情，逼迫谢六原谅齐王府的所作所为，让他抛弃与成无柳的兄弟情义吗？她做不到，也不愿意做。她深知谢六与成无柳的感情有多深厚，成无柳的死，对谢六的打击有多大。她怎能如此自私，要求他为了自己，抹掉心中的伤痛与仇恨。

又或者，彻底放弃与谢六的感情，关起门来，不问世事，继续做她的富贵郡主，等待一切尘埃落定？那她宁愿死。从相遇的那一刻起，谢六便走进了她的心里，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独自面对风雨，更无法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弃他而去。

齐王府所做的一切，最可惜、最可悲、最可叹的是死去的成无柳。他正值壮年，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可活在世间的人，最痛苦的，莫过于此刻身处这间民宅里的他们两人。

一个背负着兄弟的血海深仇，无法面对仇人的女儿；一个夹在家族亲情与爱人之间，左右为难，痛彻心扉。

堂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道孤寂的身影。谢六低着头，不敢看秦潇冉的眼睛，他怕看到她眼中的心疼，会动摇自己的决心；秦潇冉站在原地，望着谢六疲惫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沉默。有些伤痛，无法言说；有些抉择，难以两全。这间不起眼的四合民宅里，承载着两人沉甸甸的心事，在寂静的夜色中，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