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8章 一一八六章 浣衣烈火(1/2)
王野如同鬼魅般潜回赵多富和张壮所在的隐蔽点,气息因激动和急促而略显粗重。他尽可能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将方才那匪夷所思的遭遇、与郝二娘的对话、获取的情报以及交付打火机的经过全盘托出。
气氛瞬间凝固。张壮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赵多富则沉默着,唯有紧握的拳头和骤然收缩的瞳孔显示出她内心巨大的震动。她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与风险。
郝二娘的出现,以及她所代表的浣衣院内可能存在的反抗力量,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远超原计划。信任她,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不信任,则可能错失这天赐的良机和内部策应的巨大力量。
仅仅几个呼吸间,赵多富做出了决断。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天助我也!计划变更!」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王野,带你二班所有人,立刻秘密运动至浣衣院东侧外围,寻找有利射击位置隐蔽待命。你们的任务不再是单纯侦查,而是策应郝二娘她们!」
「若三更时分院内果然生乱,尤其是起火为号,一旦院内火起混乱,金兵必然弹压。」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王野,「你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杀伤普通金兵,而是用你们手里的家伙(左轮和钢弩),精准清除任何试图组织弹压、发号施令的金兵军官!尤其是那些谋克、蒲辇(猛安、谋克下的中级军官)!打掉他们的头狼,让这群鞑子变成没头苍蝇!让乱局失去控制,越大越好!」
「明白!斩首行动!」王野眼中闪过兴奋与嗜血的光芒,重重点头。这才是雷霆营尖刀排该干的事!
「记住,你们是影子,是索命的无常!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身位置!射击要快、要准、要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绝不被纠缠!」赵多富补充道,「我等你们制造出的最大混乱!一旦牢城营(关押宋宗室的內院)的守军被大量吸引调离,我便亲率一班,直捣目标!」
「诺!」王野毫不犹豫,转身打了个手势,散布在周围的二班战士立刻无声地向他汇聚,随即如同融入夜色的狼群,向着浣衣院东侧的屋顶、残破墙垣等制高点潜行而去。
赵多富转向张壮和剩下的一班战士:「我们按兵不动。等!等浣衣院乱起来,等看守牢城营的金兵,尤其是屯河猛安的机动兵力被吸引过去!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那个靠近马厩的、被郝二娘重点提及的区域。
「一旦金兵被调虎离山,一班随我,直扑东区地窖!张排长,你带两人负责外围警戒和阻断可能的回援!」
「诺!」众人低声应命,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升温。
与此同时,浣衣院深处,郝二娘怀揣着那枚冰冷的燧石打火机,感觉它像一团火,灼烫着她的胸口,也点燃了她早已死寂的灵魂。她凭借多年挣扎求生对地形的熟悉和麻木形象的伪装,巧妙地避开巡查,艰难却有效地在拥挤、恶臭的棚户区移动着。
她找到了孙三娘——另一个同样从河北抗金战场上被俘、同样经历了无数折磨却眼神深处尚存一丝桀骜的老兵。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一个眼神,那枚精巧的打火机,以及那句低不可闻的「梦华姐的人来了,今夜举事」,就足以让孙三娘干枯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三娘!机会来了!外面是我们的人!雷霆营!舟山军打来了!」郝二娘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孙三娘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骇人,干枯的手死死抓住郝二娘:「当真?!七年了!老娘等这一天等了七年!杀鞑子!算我一个!」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冒险联系了另外几个她们观察多年、认为骨子里尚未完全屈服的姐妹。如同黑暗中悄然连接的蛛网,她们小心翼翼地接触着那些平日里尚且保留着一丝恨意、身体相对还能动弹的女奴。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极其危险且效率不高,大多数女奴在长年累月的折磨和绝望下早已心如死灰,对她们的低语报以麻木甚至恐惧的眼神。但最终,还是有五六个胆子稍大、怨气极深的女奴咬牙加入了进來,她們大多像郝二娘一樣,有著血海深仇。
二三十个眼神重新变得决绝的身影分散开,利用对环境的熟悉,偷偷收集一切可能助燃的破烂布条、干草,藏在各个角落。
郝二娘將她们分成两个小组,分配了最简单的任务:在约定时间,于院区东西两侧同时纵火!火源来自她们平日偷偷藏匿的引火绒和郝二娘那神奇的「自来火」。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压抑的期盼中缓慢流逝。三更一刻到了!
三更一刻!呜咽的秋风中,几乎在同一时间,浣衣院西北角、东南角以及靠近中心区域的几个破烂窝棚,猛地窜起了火苗!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点燃了干燥的木材和破烂的衣物,浓烟滚滚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不好了!着火了!」最初是几声惊恐的尖叫划破夜空。
很快,火势变大,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而起。惊慌的尖叫、哭喊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沉寂,整个浣衣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蚂蚁窝,骤然炸开!
负责夜间值守的金兵小队发现了火情,敲响了铜锣,尖利的锣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驻守浣衣院的那位谋克老爷从睡梦中被亲兵推醒,骂骂咧咧地披甲带刀,冲出营房,试图指挥手下兵丁救火并弹压可能出现的骚乱。
金兵看守的呵斥声、铜锣声急促地响起。一队队看守试图冲向火点,并弹压骚乱的人群。一个穿着明显比普通兵丁考究些的谋克详稳正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台上,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手下向最先起火的区域扑去,试图隔离火场并揪出纵火者。
「快!快提水!驱赶那些贱婢去灭火!敢趁乱闹事者,格杀勿论!」谋克详稳站在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挥舞着腰刀,大声呼喝,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清晰。
他话音未落!
「咻——噗!」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从远处屋顶传来。一枚铝合金弩箭如同来自幽冥的毒刺,精准无比地钻进了他没有被铁盔保护的咽喉!
谋克详稳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抓向脖子,轰然倒地。
「谋克老爷!」周围的师爷和旗丁顿时大乱。
「砰!」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枪响,撕裂了嘈杂的夜空!声音来自东侧黑暗的院墙之外!
站在高处的师爷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猛地爆开!红白之物溅了周围金兵一脸!
混乱的金兵们还没反应过来!
「咻!」「咻!」又是几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另外两个正在吆喝着小旗也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咽喉或眼眶处,深深插着一支尾部奇特的箭矢(铝箭)!
几乎同时,另外几个试图收拢队伍、大喊大叫的蒲辇(五十人长)和小旗(十人长),也纷纷在火光闪烁中莫名其妙地倒地身亡!有的额头出现一个血洞,有的胸口绽开血花!伤口奇特,绝非寻常箭矢或刀伤所能造成!
没有喊杀声,没有敌人的身影,只有从黑暗中飞来的、夺命的无声箭矢和偶尔几声短促而奇怪的「啪」声(加装包布简易消音器的左轮枪声)。
「妖法!是妖法!」一个亲眼看到自家蒲辇脑袋开花的年轻金兵崩溃地大叫起来。他们这些驻守极北后方的军队,大多从未经历过这种战斗!四年前的淮北会战,主要是入关的各旗野战军与明军正规军对阵,见识过火器的厉害。但留守五国城的这些看守谋克,多是老弱或关系户,何曾见过上官隔着近百步,在火光摇曳中被人瞬间「点名」、爆头而亡的恐怖景象?!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金兵中迅速蔓延,指挥链瞬间被切断!基层军官的莫名死亡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失去了军官弹压,金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有的胡乱朝着东面放箭,有的惊恐地后退,有的则呆立当场,有的惊恐地缩在掩体后不敢露头!
隐藏在暗处屋顶、墙根阴影下的王野和他的二班战士,如同冷静的死神,每一次短促的枪声或者弩弦轻响,都必然带走一个试图重新组织秩序的金兵头目。左轮手枪在近距离内的精准度和停止作用,以及钢弩铝箭的无声狙杀,在这一刻成为了制造恐慌的最高效武器。
浣衣院内,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彻底大乱。火势失去了控制,开始肆意蔓延,点燃更多的窝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女奴们的反应各不相同。郝二娘、孙三娘和她们联络的少数几十人,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她们趁乱捡起金兵遗落的武器或木棍石块,疯狂地攻击那些落单的、惊慌失措的看守,撕咬、捶打,,抢夺他们的武器,将多年的怨恨倾泻而出。
但更多的女奴,则是长期的绝望和折磨早已磨灭了她们几乎所有的反抗意志。她们呆呆地站在空地上,望着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景象,眼神空洞。有些人甚至因为长期怀孕而行动不便,只是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有的如同受惊的牲畜,在火场中盲目奔跑、哭喊、蜷缩。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她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趁乱」逃跑。她们早已习惯了地狱的秩序,甚至连这卑微「稳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撕碎,留下的只有彻底的迷茫和恐惧,根本不认为这样就能逃得出去,反而觉得末日临头。许多人挺着因被「留种」而隆起的肚子,脸上只有彻底的茫然和恐惧——连这做稳了奴隶的、勉强活着的状态都被打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能跑到哪里去?世界之大,早已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尖叫声、哭喊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零星的搏斗声和金兵惊恐的喊叫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浣衣院区域变成了沸腾的修罗场。
这冲天的火光和巨大的混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立刻惊动了不远处牢城营(关押宋宗室的内院)的守军,以及更外围驻扎的屯河猛安主力。
「怎么回事?!浣衣院那边怎么起这么大火?!」牢城营的谋克详稳惊疑不定地登上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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