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宁沅禾「6」(2/2)
弓手搭箭时指节泛白,箭尾雕翎在晨光里抖得凌厉,拉满的弓弦绷成一道直线。
仿佛下一秒就要射穿雾霭,连空气都跟着发紧。
枪兵突刺时重心压得极低,靴底碾过地面的痕迹深如刻痕。
玄铁枪杆撞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震得桩上的青苔都簌簌掉落。
连最娇小的轻骑卫,翻身跃上无鞍马时,动作都利落得像片贴风的柳叶。
落地时只惊起几点飞尘,马鬃上的晨露都没晃落半滴,马鞍旁悬着的短刀还在轻轻晃动。
而最基础的火铳和大炮的训练她们也未曾耽误过分毫,工部研究出新式的武器,她们永远是第一批用上的。
父皇曾在御书房暖阁里,指尖摩挲着龙纹砚台边缘与我说。
“这是宁朝藏在袖中的底牌之一,不到国祚垂危、外寇叩关的时刻,绝不轻易示人。”
那时窗外的雪正落,六角冰晶粘在朱红窗棂上,融成细水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屋内跳动的烛火。
我望着他眼底压着的凝重,看着他指尖在砚台边缘反复摩挲的动作。
那砚台是先皇传下来的,边角已有些磨损,却被他保养得发亮。
才懂这支军队的每声呼喝、每记招式,都藏着江山的重量。
那是父皇不敢轻易托付,却又必须牢牢攥在手里的底气,是宁朝安稳的一道屏障。
太子皇兄偶尔会来训练场,青锦绣袍上绣的团龙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总与周遭沾着尘土、染着汗渍的玄色甲胄格格不入。
他的脚步拖着明显的不情愿,靴底蹭着地面走得慢吞吞,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不情愿的针毡上。
多半是父皇遣人催了三四遍,才肯捏着温润的羊脂玉扳指露面。
他目光扫过将士们汗湿的额发、沾着泥点的甲胄时,眉头会不自觉地皱起,眼底总藏着几分“这等粗活怎配入眼”的轻慢。
连说话都带着敷衍的调子,回应将士们的行礼时,也只是微微点头。
手指还在玉扳指上反复摩挲,像是嫌弃这里的尘土沾了手。
这倒给了我可乘之机——他若瞧见我混在队伍里,定会皱着眉快步上前,伸手扯住我的衣袖往外拉。
指腹蹭过我袖口绣的缠枝纹,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嘴里反复念叨“皇妹当习女红、学仪轨,怎能在此处与粗人混在一起”。
话里话外都在强调“舞刀弄枪失了金枝玉叶的身份”,仿佛我握枪的模样,是什么丢人的过错,是在丢皇家的脸面。
我便掐准他不在的间隙,把宫装裙摆偷偷掖进素银束腰里,露出脚踝上绣着暗纹的软靴。
那是阿桃悄悄替我改的,把原本繁复的缠枝莲绣样拆得只剩几缕暗线,怕鲜艳的花色露了破绽。
我猫着腰混在女将士的队伍尾端,尽量把自己缩得矮些,跟着她们扎马步时,膝盖酸得发颤也不敢挪动半分。
怕教头看出我姿势里的生涩,更怕被太子皇兄认出我。
练出枪时,掌心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渗出血丝粘在枪杆上,风一吹便疼得钻心。
我便用布条缠紧了再握,木柄上的纹路嵌进肉里也咬牙忍着,只敢在休息时偷偷松开布条,对着掌心的伤痕轻轻呼气。
看着血丝与木屑混在一起,心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偶尔被教头点名纠正姿势,声音都要压得比平时低三分,含糊地应着“是,谢教头指点”。
指尖却紧紧攥着枪杆,把教头说的每个要点都记在心里。
每次练完,我都要躲在兵器库后的竹林里,靠在微凉的竹杆上,等汗湿的里衣被风烘干。
竹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是在替我打掩护,斑驳的竹影落在身上,像层温柔的纱,藏着这点不敢声张的欢喜。
我会偷偷摸出藏在怀里的小木枪——那是阿桃用边角料刻的,枪头磨得圆润,不会伤手。
枪杆上还缠着她编的红绳,说是“讨个吉利,练枪时顺顺利利”。
在没人时,悄悄回忆白天练过的招式,对着空气比划,想象自己也能像昭王那样,舞出银蛇般的枪花。
那时我从未想过,除了太子皇兄,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对“女子该如何、不该如何”说三道四。
也从未想过,原来握着枪杆的滋味,比捏着绣花针要畅快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