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6章 孙向东答应条件,于伟正灵活处理(1/2)
从孙友福办公室出来,我心里大致摸清了平安县党委政府的真实意图。他们既想借助东投集团的销售渠道进一步做大高粱红酒,又对直接接手曹河酒厂这个烫手山芋心存忌惮,更希望市里能出台政策,或者由东投集团出面主导整合。站在友福的角度来讲,思考这些问题,都是理所应当。
在去往高粱红酒厂家属院的路上,我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平安县城略显杂乱但生机勃勃的街景,心里思绪翻腾。看来,曹河酒厂在前两年就已经处于倒闭和崩溃的边缘了。之所以在李显平担任县委书记期间没有爆发大规模问题,根源就在于李显平默许甚至鼓励企业之间相互担保、乱拆借,形成了一笔笔糊涂账,再由县政府协调银行提供贷款输血,制造了一种虚假繁荣。如果高粱红酒厂在两三年前就直面产品滞销的问题,那个时候果断处置,而不是依靠贷款维持,说不定不会背上如今这么沉重的债务包袱。上次全市整治企业三角债、四角债,大家都打了包票说处理完了,现在看来,李显平是把更深层次的问题给隐藏了起来,或者用新贷款覆盖了旧债务。如今要真正理清这些债务,复杂程度超乎想象,一旦资金链彻底断裂,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会拖垮整个曹河多数国有企业。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于伟正书记到任后,会主动建议省委对李显平的问题从严处理,估计根源就在这些遗留问题上。
东投集团想轻装上阵只管销售,平安县想保住这个摇钱树却不愿再背生产包袱,曹河县更是只想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我夹在中间,一个东洪县的县长,来掺和这两县一企的纠葛,怎么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想到红旗书记焦灼的眼神,想到那上千工人半年没领到工资、拖家带口的困顿,还有省委省政府那边不断施加的压力,这担子不接也得接。一千多张要吃饭的嘴,对任何一个县都是不堪重负的大山。
汽车驶过高粱红酒厂新建的家属院门口时,高春梅和孙向东两口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崭新的六层小楼贴着时兴的白色小瓷砖,在周围低矮的民房间显得鹤立鸡群。
这两年平安县发展确实快,像这样的家属楼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成了县城里最体面的风景。大嫂秀霞的砂石厂生意红火,她去了东原打理货站后,王家大爷——那位当过村支书的精明老头——把砂石厂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朝阳!”孙向东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他几步跨过来,粗糙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欢喜。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糟和汗水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还是老样子。高春梅站在一旁,笑容温婉,眼神里却带着审视,仿佛在掂量我这趟来的分量。
“向东,春梅嫂子。”我笑着招呼,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蒙着灰尘、油纸褪色的老酒坛子,“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搬出来了?”
“那可不!”孙向东得意地拍着坛身,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你来,天王老子也甭想动我这坛‘老根’!家里存货见底喽,孙友福不知道惦记多少回了,我也就匀他几瓶装装门面。”他嗓门洪亮,引得进出家属院的工人们纷纷侧目,热情地跟“孙工程师”、“高厂长”打着招呼。整个酒厂的兴衰,确实系于孙家这一脉相传的秘方之上。
在门口寒暄了十几分钟家长里短,孙向东便对高春梅嚷道:“春梅,今儿我跟朝阳出去吃,好好叙叙!家里就别等我们了!”高春梅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托付和提醒,两个人生活里这么久,高春梅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孙向东的特殊阿好,但是没办法,孙向东毕竟是掌握着秘方,一家人能有现在的体面生活,确实是离不开孙向东。
高春梅点了点头。孙向东那点“特殊爱好”,她心知肚明,有我在场,她多少能放心些。
谢白山开着车,七拐八绕来到县城边上那家熟悉的驴肉馆子。门脸比几年前阔气了不少,新砌了红砖墙,挂了块挺像样的招牌。“老北关大刀驴肉馆”——名字起得直白又霸道。
“过了五一,这驴肉就燥了,上火!现在吃正好!”孙向东熟门熟路地领着往里走,嘴里啪啦点了一桌子菜:爆炒驴肉、辣椒炒驴杂、驴肉火烧、凉拌驴板肠……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辛辣的调料味。
几碗自带的、颜色深红透亮的高粱红老酒下肚,孙向东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地讲着高粱红如何冲出东原,打遍北方几省无敌手,省台的广告一播,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厂子里那帮小子,现在一个月能拿这个数!”他伸出四根粗壮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四百!比县里坐办公室的强多了!”
我着实吃了一惊。四百块!这在92年的贫困县,我这个县长,算上各种补贴,到手也不到两百。
谢白山长期开车,已经养成了习惯,上桌就吃,吃完就走,几碗下去脸就红得像关公,眼神也迷离起来。孙向东见状,大手一挥:“白山兄弟,车上歇着去!我跟朝阳好好整!”谢白山如蒙大赦,摇摇晃晃地出去了。孙向东是出了名的“酒篓子”,千杯不醉的主儿。
看气氛差不多了,我放下酒碗,切入正题:“向东,曹河酒厂那摊子事,火烧眉毛了。工人闹到省里,大半年没发饷,厂子欠了一屁股债,窟窿有两千多万。红旗书记那边,压力山大啊。”
孙向东脸上的笑容依旧,他重重放下酒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朝阳,你咋还管上曹河的事了?”他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破厂子,早该关门大吉!当年咱去参观,我就说了,连点酒糟味都没有,光会拿酒精勾兑糊弄人,能长久?呸!糟践粮食!”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我耐心听着,等他这股邪火发完,才缓缓道:“理是这么个理。可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上千号工人等着吃饭,省里盯着,市里压着。红旗书记的意思是,想请你出山,拉曹河酒厂一把。就当是……高粱红在曹河开个分厂,技术、管理,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孙向东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和不信任,“朝阳,你咋和这个友福一样,净扯蛋!别的不说,就咱们县里在高粱红酒厂派来的那些个‘大员’,鼻孔朝天,懂个屁的酿酒!秘方在我手里,他们心里跟猫抓似的!我要是去了曹河,把这点看家本事漏出去,回头平安县这边,还有我孙向东站的地儿?我就成了那卸了磨的驴——没用了!”
他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把嘴,推心置腹地低声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不是没想过单干。凭我这手艺,自己弄个小作坊,一年轻轻松松弄个几十万,不比现在强?可是还是你们呢会办事,给咱弄个党员,把春梅搞成干部,这身份它拴着咱呢!再说了……”他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我家里那小子,你也知道,随我,不是读书的料,我这,下一步还得培养接班人啊……!朝阳,就有这个方子啊,我们孙家其实,啥都不追求,这个友福啊还给我谈,让我当政协常委,其实啊,我兴趣不大……,咱有秘方嘛!”
我问道,“秘方真的这么管用?”
是嘛,造酒的原材料都差不多,都是那几种粮食嘛,为啥每个地方造出来的酒都不一样,关键就是在这个方嘛!我现在也担心啊,计划生育搞得成了独苗!
我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技术保密的问题,更深层的是孙向东对家族传承断绝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对“人丁兴旺”这种最朴素的渴望。在计划生育如同铁律的年代,他作为城镇户口的国营工程师,生二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向东,”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如果……我是说如果,组织上能特批,让你再生一个孩子……这事儿,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曹河酒厂那边,就当是你们孙家高粱红开枝散叶,你过去掌总,技术这块,还是你孙家的独门绝活。”
孙向东的眼睛“唰”地亮了,像两盏骤然点亮的灯泡。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朝阳!你说真的?能……这都能行?”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春梅不同意啊,我都想找个人再生了。”
我马上纠正道:“哎,你这个思路太危险了。我说的是正常渠道……!”
孙向东道:“正常渠道?这能行,春梅不得被开除?我倒是无所谓啊,开除了我可以单干,但是春梅要给我玩命,这娘们啊,不行,是个官迷!”
我宽慰道:“哎,人家春梅可是没办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啊,你要是再有这些胡思乱想的想法,可是……”
连吓带批的说了十分钟之后,孙向东又问:“朝阳啊,你说再生一个的事,不是糊弄个人的吧!”
“事在人为。”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只要你这边点头,全力支持曹河酒厂的技术改造,让它起死回生,我去跟上面争取。成不成,不敢打包票,但我一定尽全力。”
孙向东胸膛剧烈起伏着,抓起酒坛子,也不用碗,对着坛口“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淡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粗壮的脖子流下来,浸湿了领口。他放下坛子,重重一抹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朝阳!有你这句话,我孙向东豁出去了!曹河酒厂这事,我干!不就是把咱高粱红的根扎过去吗?只要让我再生个男孩,给老孙家留条好根苗,让我干啥都行!”
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松动。我们又喝了半坛子酒,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孙向东酒兴不减,但我深知这陈年高粱红的后劲,坚决不再多饮。离开驴肉馆时,已是大黑,我把脚步有些踉跄却依旧兴奋的孙向东送回家属院门口,把人交给了高春梅,免得孙向东乱跑。
谢白山发动车子,驶上返回东原的平光公路。夜幕低垂,车灯划破黑暗,路两旁是黑黢黢的田野和偶尔闪过的村落灯火。回到东原的家中,已是晚上十点。浑身浓烈的酒气挥之不去,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反复盘算着明天该如何向于书记汇报,又如何去闯侯成功副市长那道“计生”的铜墙铁壁。
晓阳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等我。见我回来,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一身酒气,跟孙向东喝的?他那酒量,你也敢硬拼?”语气里是嗔怪,也是心疼。
“没事,老孙的珍藏,不上头。”我疲惫地摆摆手,简单洗漱后躺下。或许是那陈年老酒的缘故,或许是心头有事,躺下后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奔流,毫无睡意。晓阳温软的身体靠过来,带着淡淡的香皂味。黑暗中,我忍不住将她紧紧搂住。
“三傻子,那酒后劲这么大?”晓阳在我怀里轻笑,气息拂过耳畔。
“嗯……”我含糊应着,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珍藏多年的高粱红,其效力似乎不止于口腹。晓阳很快明白了我的状态,她没再说话,只是温柔地回应着,像安抚一头躁动的兽。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一番云雨,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气力,也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焦灼。沉沉睡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又是一场硬仗。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晓阳早已上班去了。杨伯君联系市委办反馈,于书记上午日程排满,约我中午十一点过去。时间尚早,我决定再睡一会之后,先去市委组织部找姜艳红部长,探探焦阳调动的事。
市委组织部在市委大院另一栋稍显陈旧的二层小楼里。姜艳红的办公室简洁而肃穆,文件柜里整齐码放着各种档案盒。她见到我,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朝阳啊,坐下我给你泡茶!”
闲聊了几句三学的事情之后,我开门见山:“艳红部长,我这次来啊是问下焦杨同志的表现,这个同志是我很得力的助手啊……。”
姜艳红说道:“朝阳啊,组织上也很认可焦杨,这不是已经谈了话,五一之后人事解冻,她是第一批要解决的干部,要交流到其他县去工作!”
我表情略显为难的说道:“艳红部长啊,交流?焦阳同志家里确实有些实际困难,她父亲焦进岗同志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哥哥焦松在省民政厅担子重,家里里里外外,确实指着焦杨尽孝。组织上能不能……再酌情考虑考虑?让她留在东洪,既能照顾家里,也能继续为县里工作。”
姜艳红拿起桌上的钢笔。她微微蹙眉,带着思索的神情:“朝阳啊,你的心情我理解。焦杨同志家里有困难,组织上也不是不体谅。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组织工作特有的严谨,“这次人事安排,是市委通盘考虑的结果。原本计划是钟潇虹同志到东洪县担任县委副书记,焦杨同志到光明区担任区委副书记。如果焦杨同志不动,整个盘子的布局都要打乱,涉及到的就不止是东洪和光明区两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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