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3章 神行无影倒骑驴(1/2)
李乐这一大家子人,是和愈发温暖的阳光一起踩着林叶的缝隙来到海德公园的。
只不过那阳光并不汹涌,暖煦煦的,像新酿的蜂蜜酒,稠嘟嘟地糊在人身上,从毛孔一直暖到心里去。
推着两辆童车,沿着那蜿蜒的、颜色沉郁的砂砾路走去,两旁尽是些上了年纪的古木。多是些苍劲的橡树与繁茂的梧桐,此时的叶子都长老了,绿得发乌,油汪汪的,撑开好大一片荫凉。
偶然一阵微风路过,满树的叶子便响起一片飒飒的、近乎叹息的絮语,那光与影的碎金,也跟着流转、聚散,幻出迷离的图案。
深褐树皮的皱褶里藏着不知多少世纪的雨水与风霜,看去竟有些龙钟的慈祥。
再往里去,那片硕大的草坪犹如海德公园最阔大、最慷慨的襟怀。
无边的绿绒正软软地铺展着,一直绿到天边,与远处肯辛顿宫那淡金色的石墙,和几座玲珑维多利亚式凉亭的尖顶,温柔地衔接着。
宫墙在晨霭里显得静静的,像一卷褪了色的旧信笺,封存着些不言不语的往事。
三三两两的人,散在草地上,像随意撒落的棋子。有年轻的恋人,挨着头低声说着什么,笑声也是压着的,怕惊了这宁静。
有全家出动的,摊开格子布的野餐垫,红的,黄的,蓝的,上面摆开吃吃喝喝,孩子绕着大人跑,笑声如铃,惊起草丛里觅食的鸽子,“扑棱棱”飞起,在明晃晃的光里划过几道灰影,又落到不远处的橡树枝上,歪着头瞧人。
也有独自个儿的,一本书,一顶草帽盖在脸上,就这么仰面躺着,胸膛微微起伏,怕是已入了梦乡,梦里也该是这般安恬的。
间隔着草坪和行道的玫瑰园里,那颜色如泼洒出来的任性。深红的、鹅黄的、瓷白的,累累地、沉沉地压在枝头,每一朵都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要将生命最浓艳的一霎那,毫无保留地交给这个上午。
香气甜得有些化不开,暖暖地裹着人,让人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心甘情愿地醉在这片色彩的嗡鸣里。
而那一片潋滟的水,那塞彭坦湖,才是这园子最灵动的一只眼睛。湖水如鸭蛋青的,温润地漾着,将天上的云、岸边的柳,都软软地拥在怀里,洗成一幅晕开的、颤动的水彩。
对岸一带淡黄色的建筑,轮廓在薄薄的水氲里晃荡,衬着背后更远处伦敦城那些高高低低的楼影,倒像一幅年代久远、颜色淡下去的油画。
湖中的天鹅,白得晃眼,曲着优雅的长颈,缓缓地在水面犁开一道道无声的波纹,麻鸭和鸳鸯就活泼得多,一群群聚在近岸的水草丛边,喙插进水里,屁股撅得老高,忙忙碌碌的。
一艘艘漆成白色或蓝色的平底小船,慢悠悠地荡过去,船上的人也不怎么用力划,桨声拂过水面,懒洋洋的欸乃着,和着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融成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属于夏日午前的和鸣。
只不过,这宁静,是被一阵孩童兴奋的尖叫和两个糙汉的唠叨声打破的。
穿了身浅灰色的棉麻短袖衫、卡其色工装短裤,脚上一双旧帆布鞋,头上反扣着顶棒球帽的李乐,和路上拐弯去了奥丁公寓,换了件印着不知名摇滚乐队头像的黑色t恤,破洞牛仔裤的小雅各布,各抱着一个娃,站在租船码头的栈道上,排着队。
“两条!要最大最结实的那种,我们不差钱!”小雅各布把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李笙往上掂了掂,冲着船工嚷嚷,又瞥了眼栈桥边系着的一排白色小船,那船身窄窄的,刷着白漆,露出些木头的原色,看着颇有些年头。
“这玩意儿,看起来比教授年纪都大,不要这种破烂。”
“最大的你划得动么?别等会儿在湖心打转,还得叫救援。”
李乐接过船工递来的救生衣,把李椽放下来,一边给套着,一边嗤笑道。
李椽很乖,伸着胳膊配合,那救生衣套在小人儿身上,鼓鼓囊囊的,像个被包裹严实的小粽子,只露出个严肃打量四周的小脑袋。
“嘁,你一个黄土高原长大的旱嘎嘎,和我们维京人比划船?想当年我在梅拉伦湖上驾帆船的时候,你还在玩......诶诶,别动。”
相比李椽,李笙则像个不安分的小猴子,小雅各布给穿救生衣,扭来扭去,非要自己扣那个塑料搭扣,结果扣了半天对不上,小雅各布只好半哄半强制地按住她,大手对付着小巧的扣件,而李笙又开始蛄蛹着身子,伸出小手指着最近的一只天鹅,“嘎嘎!雅各噗敷敷,看!北嘎嘎!”
“那是天鹅,记不记得?Swan。”
“大né!”
“得,这又出来个和铁锅最配的。”李乐听到,噗嗤乐了,李椽则搂着他的脖子,安静地看着水面上一对绿头鸭扑棱棱飞起,带起一串水珠。
说笑间,已轮到他们。
船工是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胖老头,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制服,动作慢条斯理,带着种老派伦敦人的从容。
验了票,收了押金,按照小雅各布不怎么差钱的要求,慢吞吞地把两条看着比旁边的小船大了一圈,漆成蓝色的小木船从系缆桩上解下来,拖到栈桥边。
小雅各布不愧是从小玩帆船的,单手抱着李笙,一个垫步凌腰“歘”就蹦上了船,转头瞧见李乐就显得笨拙的多,一只脚搭在船上,一只脚还在栈道上,蹲着马步用着力找平衡。
“啧啧啧,你这业务不太熟练啊。”小雅各布把李笙安顿在船中间那个加了软垫的小座位上,自己跨进船尾,拿起桨,看笑话一样看着,又对李笙做了个鬼脸,“你瞧你爸,笨不笨?”
“笨!”
“闭嘴,我这是在熟悉船性。”李乐好不容易两只脚上了床,又把栈道上的李椽抱起来,放进船中的座位上,倒也不用李乐嘱咐,李椽自己就抓稳了扶手。
李笙却扭着身子,对小雅各布指着船头,“雅各敷敷,笙要坐那里!看大né!”
“那里危险,宝贝,我们就坐中间,看得一样清楚。”小雅各布试图讲道理。
“不嘛!就要坐前面!前面风大!”李笙开始施展两岁半女娃的独门绝技,蛄蛹着哼哼加跺脚。
“笙儿,坐中间,我划得比你爸快得多,让你第一个看到天鹅,好不好?坐前面,水花溅起来,弄湿你的新裙子,就不漂亮咯。”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李笙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裤子,又看看泛着涟漪的湖水,小脸上显出纠结的神色。
最终,对“第一个看到天鹅”的渴望战胜了对“坐船头吹风”的执着,她扁扁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还还不忘强调,“那要划第一呀!”
“放心,闭着眼都比你爸厉害!”小雅各布笑着应了,拿起木桨,在岸边石阶上轻轻一点,小船便灵巧地荡了开去。
李乐也终于有样学样地拿起船桨,他划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桨入水角度不对,带起一片水花,溅了自己一身,惹得李椽“咯咯”直笑。试了几次,总算找到了点门道,船也晃晃悠悠地离了岸。
两条小船,前一后,缓缓滑入那片沉静的绿玉之中。岸上的喧闹、人声,倏地便远了,只剩桨声划破水面的哗哗声,荡开一圈圈涟漪。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落在船上、人身上、水面上,明晃晃的,却又因着水波的荡漾,碎成了万千跃动的金鳞。
李椽安静地坐着,小手紧紧抓着船舷,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船头劈开的波浪,看着近处清晰可见的、墨绿色水草随波摆动,看着偶尔一尾银亮的小鱼“倏”地从船边掠过,便是一脸惊喜。
李笙则闹腾得多,一会儿指指左边游过的野鸭群,惊呼“嘎嘎!好多!”,一会儿又转向右边掠过水面的飞鸟,问“那系森莫?”,小身子扭来扭去,若不是小雅各布眼疾手快扶着,怕是要栽到水里去。
湖心水更深,也更静。那些优雅的长颈天鹅,三两只一群,正悠闲地浮着,曲颈如问号,羽白如新雪,在绿波映衬下,恍惚的得有些不真实。
“看!大né!北色的大né!”李笙激动地拍着小手,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天鹅,那是女王的天鹅!”小雅各布一边努力稳住船,一边不忘纠正,语气里满是无奈的笑意,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撕成小块的黄油面包,递给李笙一小把,“来,你不是要喂它们么?”
“嗯嗯,”李笙迫不及待地从纸袋里抓出一把面包屑,小手一扬,可惜力气小,大半撒在了小雅各布的裤子上。
“哎哎,笙儿,看准了,往水里扔!”小雅各布抓了一小把,示范性地轻轻抛出去。
仿佛一声无声的号令,原本散在各处的鸭子、天鹅,还有几只灰扑扑的叫不上名字的水鸟,立刻从四面八方聚拢,水面上顿时热闹起来。
天鹅到底矜持些,伸长脖颈,不慌不忙地啄食漂到近前的面包块,麻鸭们则争先恐后,扑棱着翅膀,溅起一片水花,发出“咕嘎”的喧嚷。
李椽也拿到了面包,他没有扔,而是用小手捏着一小块,屏住呼吸,等一只羽毛灰褐色、体型小些的绿头鸭游到船边,才轻轻将面包放在水面上。那鸭子“嘎”地叫了一声,迅捷地啄食了。
“阿爸,它吃了捏!”李椽仰起小脸,看向李乐,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满是成就感。
“儿砸,真棒!”李乐笑着夸了一句,手上划桨的动作不停,让船保持着平稳。
越来越多的野鸭、鸳鸯、还有天鹅,围着两条小船,形成一个小小的、移动的喂食圈。
李笙兴奋得小脸通红,手里的面包扔完了,就去掏小雅各布的布包,恨不得把整包都贡献出去。
李椽则依然安静,每次只给一点点,看着鸟儿吃完,才给下一块,很有耐心。
喂得正欢,李笙看着一只天鹅游到极近处,长长的脖颈几乎要碰到船舷,那身洁白蓬松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丝绒般的光泽。她看得入迷,伸出小手,就想去摸。
“诶,这可不行。”小雅各布伸手去拦。
李笙小手停在半空,疑惑地回头。
“天鹅看着好看,性子可骄傲的,不认识的人摸它,它会不高兴,会用大翅膀扑你,用嘴啄你,很痛的。”小雅各布放缓了声音解释,“我们看看就好,喜欢它,就喂它吃东西,但不能随便动手摸,记住了吗?”
李笙似懂非懂,但看到“雅各敷敷”认真的表情,还是缩回了手,只是眼睛仍黏在那天鹅身上,小声嘟囔,“它白白的,笙儿喜欢,不摸就不摸嘛.....”
“行啊,管教起孩子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有个叔叔样。”看在眼里的李乐表扬了一下小雅各布。
小雅横他一眼,“不然呢?像你,连船都划不好?”
“嘿,我这是让着你。”
“得了吧,我都不稀罕说你,拿船桨的姿势手型都不对,椽儿,到干爹船上来,带你体验一下什么叫飞翔的河南人.....”
“那叫荷兰!”
“都一样,都吃面....”
两人斗着嘴,手上却默契地将船划得远离了鸟群密集处,免得俩娃,尤其是李笙太兴奋出意外。
食物喂完了,水鸟们也渐渐散去,湖面复归平静。
李笙显然还没过足瘾,望着天鹅远去的方向,有些意犹未尽。小雅各布见状,眼珠一转,李乐扬起下巴,“怎么样,李,比比?就从这儿划到对面那棵歪脖子柳树,看谁先到。”他指着大约百米开外,一株枝条垂入水中的老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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