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2)
“小女崔子瑶,见过天使。”
天使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上无须,脸圆身子也圆,子瑶进来时他正打量墙上的菖蒲画,见来人是崔御史之女,一时有些意外。
“家母不知天使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毕竟这个天,大伙都窝在家里避暑。官家也是一件纱衣到处溜达和官员议事。讨论完还抱怨为什么他得和一群臭男人共事。
说清缘由张福也不生气,反而安慰子瑶,“人之常情。”
子瑶面带微笑点头,实则心中慌的要命,她又不敢问的太多。只能生硬把话题往别处转,“方才到来,见天使对丹青有兴趣。”
这倒是说到他的痒处,不过诗词作画都是文人雅士的爱好,他一个宦官谈论,像是攀风头,加上问的又是个丫头,张福打着哈哈,“随便看看。”
子瑶当真了,随便看她就随便说,“这画是白叔齐随意所作。”
话还没说完,张福眼睛发亮,“可是号称花间居士的白放白叔齐。”
他说完又急忙去看画,“可我怎么没瞧见他的名章。”
子瑶眨了眨眼,上前几步给张福讲解起来,“这画是白叔齐早年之作,不落名章,用的是闲章。上头的吉语长乐未央便是,此外因是早年所作,没骨画法尚未熟练,只有几处能见。”
子瑶指了几处,张福连连叠声,表情求贤若渴,趁这个机会问了不少,林霜赶来时,张福在问第二幅画。
她打断一对一辅导,上前行礼,“妾身见过天使。”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感觉这位天使眼神哀怨得很。
似乎在说你来干嘛?
不过主母都来了,他也不好再拉着人家小姑娘问东问西,两边人各自站好,张福清咳几声,“官家口谕,崔御史进谏有功,赏白银三十两,避暑香珠三串,轻容纱两匹……”
零零碎碎,给了不少。多是些实用的东西。报完之后,张福笑道,“官家夸了崔御史好几回呢。”
林霜心知自己丈夫的脾气,在官家从不展笑颜,十句八句顶撞,这夸了好几回。
难不成是骂得好?
她心里琢磨着,面上不显,笑着请张福坐下来吃些冷食,“大热天的,辛苦天使了。”
张福有些心不在焉,翻着手里的冰雪冷元子,时不时往子瑶身上瞧。
都说求贤若渴,他的确渴得很。难得遇上一位小老师,这就要放学了,多可惜啊。
子瑶注意到张福的眼神,又坐立不安。她都给吃的了,怎么天使还是不高兴?
大约是过久的注意引起林霜不安,张福打了个圆场,“崔御史生了个好女儿。”
听的人是林霜,张福又改口,“啊,是夫人生的好,崔御史养的好。”
林霜的笑容别提有多尴尬了,心里犯起嘀咕,这什么意思?官家看上她女儿了,可别吧,娶个天天骂你的人的女儿,有病吗?
一时间屋里头没声,张福闷头吃着手里的冰雪冷元子,黄豆磨成的豆粉和蜂蜜搅拌,加水揉成小团子,一粒粒躺在雪白的碗底,混着冰水仰视张福。又甜又冰凉。
他嘴里甜,心里苦。
吃完冰雪冷元子,张福依依不舍告辞,眼中有千万个不舍,心道慢点,再慢点。让他再多看小老师几眼。
可等张福跨出大门了,他那位小老师也没抬头看他。叫张福无比心碎。
他与小老师的缘分恐怕就此断绝。
张福伤心而去,子瑶是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可算走了。
一群人如释重负,她拉着子瑶清点张福送来的东西,赏银得拿去祭祖,纱布倒是可以做两身衣裳,林霜拿着它在子瑶身上比划,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别人是乌鸦嘴,什么不好什么中,我儿倒是喜鹊嘴,说什么好事,好事就来。等你什么时候梦见如意郎君,我就能抱孙子了。”
子瑶被闹了个大红脸,“娘亲又取笑我。”
底下仆人也跟着笑闹,林霜又赏了不少铜钱。这事算揭过了,等崔御史回来,正等着自家夫人的吹捧,不想林霜狰狞着脸把人抓进屋中,吓得崔御史扒着门大喊,“瑶儿救我。”
子瑶全当没听见,她爹在外头有铮铮傲骨之称,敢指着官家鼻子骂。好多人敬佩她爹,可在子瑶看来,她爹就是个怕老婆的。
欺软怕硬,哎,爹爹不行啊。
屋里头崔御史抠着桌子不敢正视爱妻,期期艾艾道,“娘子今日休息的如何?”
林霜没好气道,“少给我耍嘴皮子。我问你,自打瑶儿伤好以后,她有没有和你提起做梦的事?”
提起自家爱女,崔御史不再耍嘴皮子,只是问,“有过两回,怎么忽然问这个?”
林霜皱眉,“她今个和我说昨个梦见官家给你赏了,今日便有天使来咱们家里。还有上回,梦见喜鹊,第二日真有喜鹊叫。你说瑶儿是不是被上身了?”
说到最后林霜有些慌,扶乩上身,听着像子虚乌有,但好像又有人遇到过。
崔御史显然不太信,“瑶儿吃好喝好的,再说咱们家也不兴这个。为夫我一身正气,妖魔鬼怪见了还不是退避三舍。”
说着说着还吹自己头上了,林霜被气笑了,这么一闹她那颗不安的心倒是放下了。拍开身上那只不老实的手,林霜扭过身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要带瑶儿去相国寺,让高僧看看。”
也不是什么大事,崔御史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搂上林霜的腰,欲一亲芳泽,被林霜拿手推开,“臭死了,给我去洗洗。”
晚饭摆在外头的庭院里,靠近水边,格外凉快。一家人坐下来边吃边聊,回雪几个被打发到别处去吃饭,子瑶嚼着嘴里的饭菜,听林霜碎碎念。
“伤好了就和我去上香还愿,感谢菩萨的保佑。”
子瑶不怎么想去,天热,还要和人挤来挤去。“明明是大夫医术高明,要谢也是去医馆谢。”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在林霜的眼神下没了音。
崔父执了公筷给林霜夹菜,一脸陪笑,“夫人消消气,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说完又瞪子瑶,“你受伤那几天,你娘衣不解带照顾你,现在让你跑趟相国寺还不乐意了,真是。”
子瑶没敢再反对。
虽然在林霜跟前提不起底气,背地里子瑶还是能和回雪抱怨的。
“相国寺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到了初一十五人就更多了。娘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拉着我去。”
她打定主意到十五那天装病不去。反正娘亲也拿她没法。
到十四夜里,子瑶嘱咐回雪,“明早不许喊我,就当装作我不小心睡过去了。”
回雪好笑不已,陪着子瑶闹到半夜才熄灯。
这一夜子瑶又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相国寺的后院里,银杏树摇着碎光,倾泻一片绿意,树下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色若春花,比子瑶见过的牡丹还漂亮。他对面坐着一位僧人,含笑道,“檀主对佛法理解之深,小僧自愧不如……备了一顿斋饭,手艺不佳,还望檀主笑纳。”
那人轻笑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子瑶心尖,想让子瑶摸耳朵。心道这人声音还怪好听的。
“渡一法师的斋饭天下有名,你要是不佳。京师的厨子就是做猪食。”
子瑶不太赞同这人的话,长庆楼的厨子做菜就挺好吃的,她吃了好几回呢。可当那人夹起桌上的斋饭时,子瑶的眼睛再也没离开过。
豆腐切成小块,被炸成焦黄色,四角沾了酱,和香菇一块炒,入了味,白的黑的摆在一起,特别有食欲。
边上是一盘凉拌茄子,茄子被切成小段,淋上酱汁,被炖的绵软,筷子一戳便化开。
那人手边的茭白看上去也是秀色可餐,雪白的茭白躺在汤底,翠绿的蚕豆点缀,子瑶猜必定是清脆可口。
她看着这人慢条斯理品过斋饭,吃了几口放下筷箸,又和僧人聊起来,还越聊越起劲,全然不把桌上的斋饭放在眼里,把子瑶急得不行。不由在梦里喊出声,“你们不吃给我吃!”
再一回神,眼前是熟悉的碧纱橱,肚子空荡荡,嘴里生津,回雪走过来问,“做噩梦了?”
子瑶一咕噜爬起来,“娘亲去相国寺了没有?我也要去。”
回雪失笑,“昨个还口口声声坚决说不去呢。”
子瑶吸了口津液,脑中是那桌美食。脸上越发严肃,“父母出行,身为儿女自当要在身边相伴。怎可左右推辞。”
她要去相国寺,现在就去,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