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2章临谷(1/2)
曹军先头部队,已经出发。
曹操和荀彧,也随后在中军之中行进。
旌旗蔽野,甲胄铿锵,大军迤逦而行,卷起烟尘如龙,匍匐在大地之。
中军之处,曹操与荀彧并骑立于道侧土岗之上。
左右亲卫环伺警戒,人人都是神色肃穆。
曹操玄色大氅在秋风中起伏不定。他目视前方浩荡军容,忽然叹了口气,微微侧头,对着荀彧说道:『文若,此番北向,直指太谷、伊阙,虽说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然昨夜观星,心绪不宁,文若可有以教吾?』
曹操很少会如此。
毕竟大军已经出发,然后再说什么『天象』,多少有些搞笑……
可是考虑到曹操当下所处的环境,所承受的压力,似乎曹操仅仅说『天象』,已经是极好了。
曹操的声音不高,被秋风拉扯得似乎有些飘忽不定。
荀彧听闻曹操相询,略一沉吟,便是拱手答道:『明公所虑,可是冀州?彧窃以为,骠骑用兵,诡谲难测。前番河内之失,其声东击西之策,可谓狠辣。今虽探得其偏师出现于冀南,然……焉知骠骑又在诱我大军尽出,而后以逸待劳,或另遣奇兵,截我归路,击我虚处?』
曹操闻言,目光微凝,点了点头。他确实之前就有这方面的忧虑,经过荀彧这么一说,便是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佯攻?
不过曹操在思索片刻之后,便是哈哈笑了笑,用鞭梢遥指前方,『文若所虑,不失为老成谋国之言。斐子渊虽说狡诈,然当下彼必防于汜水,而不在伊阙!天子旌旗立于关上,此乃阳谋,斐子渊必是不得不应!即便其分兵冀州为假,亦必防备吾从兖州过汜水,直扑其主营!至于太谷、伊阙,虽为雒阳门户,然其地偏西,非彼目下首要之急所……况且……』
曹操停顿了一下,鬓角的少许华发在风中飘飞,似乎想要脱体而去,『况且先前吾等于荆北鏖兵,虽未竟全功,然大军云集于此,调动便捷,正可借此之势,明修汜水,暗度伊阙,疾趋河洛,断其归路!斐子渊纵有防备,亦或是佯攻,又能如何?』
云层飘过,在曹操和荀彧的脸上身上,投下了大小不一,浓厚不均的阴影。
荀彧微微颔首,却并未完全释怀,片刻之后又是说道:『明公庙算,彧岂敢疑?然兵者危事,不可不察其极。为万全计,彧有一策,或可安荆州,护我军侧翼。』
『哦?文若速速道来。』曹操转头看着荀彧。
荀彧也是伸手往南面点了点,说道:『江东孙氏,虎视眈眈,久欲西图荆州而不得。今骠骑主力北调,川蜀之兵虽夺江陵,然其势已孤。明公何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密往江东,许以重利?若孙氏愿出兵击江陵,则我可允诺,事成之后,割荆南四郡予之,并淮水下游之地亦共分之!如此,孙氏必为所动,起兵西进。则骠骑川蜀分部危矣,也无暇北顾。如此,则我荆州压力大减,亦可为我军后路,使我军可全力战于伊阙河洛,胜算可增数成!』
曹操听罢,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善!以荆州为饵,驱虎吞狼!纵不能尽全功,亦可搅乱其后方,使其疲于奔命!便依文若之意,即刻遣使密往江东!此事……便交由文若亲自遴选使者,务求机密稳妥!』
『属下领命。』荀彧躬身应道,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翻飞如蝶。
曹操仰头哈哈大笑,戟指向前,『文若,且看此番河洛之战,究竟鹿死谁手!』
荀彧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那是太谷、伊阙的方向,良久叹息一声,『明公……还有一事……这邺城……乃根本重地,世子尚在城中……』
曹操顿时摆手打断,『某岂能不知?!』
曹丕在冀州,邺城注定成为飞地。
如果说曹操不能及时连回,曹丕的命运自然堪忧。
可是如今曹军上下,又有那个地方的命运不堪忧?
如果曹操去保曹丕,又有谁来保曹操,守豫州颍川谯县等大本营?
曹操抬头眺望,良久方是喟然而叹道:『文若,此番之战……乃某与斐子渊决胜之机……若能破其伊洛,则扭转乾坤有望……』
荀彧默然片刻,也不再劝说曹操给曹丕安排什么退路,『汉室倾颓,天下板荡,若无非常之人,不能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今我军虽疲,然将士用命,虽险,然奇正相合。但尽人事,各竭其智其力,成败……付与天意可也。』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啊……』曹操目光变得幽深了些,『冀州诸族,久怀二心。昔者袁本初在时,尚不能尽服其心,何况今日?斐子渊若取冀州,可服其心否?』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冀州士族,譬如饕餮,贪得无厌。斐氏新政,欲夺其田亩,损其私利,彼等安肯俯首?届时……』曹操哼了一声,『如此,骠骑纵得冀州,亦是纷乱补休,难得安宁!斐氏若行新政,必遭士族反噬……若姑息纵容,则新政崩坏,天下离心。此乃两难之局也!』
这是曹操行此险招的『基础』,因为曹操太了解这些冀州士族了……
当年是韩馥,后来是袁绍,再往后是曹操,而现在么,斐潜去了,就能一切顺利,郡县太平?
呵呵。
关键是曹操利用之前的战斗,几乎将冀州那些土佬的家底都刮空了,骠骑军再想要『刮』的话……
但是如果不『刮』,骠骑军的粮草,兵饷等等,又要从何而来?
这就是曹操的第二层的阳谋。
『至于丕儿……』曹操停顿了一下,便是淡然说道,『昔日某长子殁,痛何如哉!然曹氏基业,岂是寻常之辈可承?丕儿若不能度此劫难,纵嗣之亦难守也。』
这番话,曹操说得平静,荀彧却听得心惊!
荀彧垂首不语。他想起多年前初见曹丕时,那个聪颖却略有些阴郁的少年。如今要被父亲亲手推入炼狱之中考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然而乱世之中,仁慈往往是最奢侈的毒药。
谁不是在炼狱烘炉之中?
就像是曹操和荀彧当下,难道也不是已经没有了退路?
此时此刻的曹操,将自己也化作棋子,投入这盘天下棋局。
曹操不再言语,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到对方眼中那一抹无法掩饰的沉重与决绝。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浩浩荡荡北进的军队,承载的已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负,更是他们政治集团最后的气运与希望。
胜,则扳回劣势,争得喘息之机,甚至有望重整山河。
败,则万劫不复,再无卷土重来之可能。
前路艰险,强敌环伺,此去,实乃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军沉默前行,山岚呼啸,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支走向未知命运的军队,奏响一曲悲壮的前奏。
或许在远方的汜水关上,刘协还在做着『天威赫赫』的美梦,而真正的棋手,已经在为下一步的杀招落子布局。
『明公,臣……先行一步……』荀彧拱手而拜,他要另一部兵,前去攻打老对手,司马懿所在的太谷关。
曹操点了点头,还了一礼,『预祝文若,马到功成!』
『多谢主公!』
荀彧也不再多言,调转马头,下了土岗,往前而去。
很快,在中军阵列之中,就分出了一队人马兵卒,打出了『荀』字的旗号,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曹操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荀』字的旗帜,随着地势上上下下,在烟尘黄龙之中若隐若现,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便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脸上原本维持的『轻松』、『平稳』,也不由得松动垮塌了下来。
『斐子渊……』
曹操最后嘀咕了一句什么,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听得清了。
至于第三层的阳谋,那就要等斐潜能应对好前两部分再说了……
曹操磕了一下马腹,带着护卫也从土岗之上下来,汇进了大部队之中,往前行进。
……
……
三日后,太谷关前。
曹军的攻势已经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关墙下尸骸枕藉,鲜血将黄土染成深褐色,在秋日斜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狗急了跳墙,鸡急了上树。
那么人急了,自然就是拼命。
就算是拆纸箱的小刀,也足以封喉。
别把人逼急了!
曹操现在就处于被逼急了的状态……
曹操麾下也是有百战精锐的,尤其是在被逼入绝境之后,见寻常手段难以击破太谷关司马懿的防御线,竟彻底抛开了伤亡顾忌,拿出了压箱底的狠戾手段!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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