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东打西(2/2)
短短四年天翻地覆。
顾烈的父亲是楚王最不受宠的儿子,但这无关紧要,夷九族,跟受宠不受宠没关系。
楚王家臣拼死抢出两名顾氏男童,都被刺上了大楚的火凤纹章,顾烈是其中之一。他们被一名男子带着开始逃亡,称其为“养父”。
另一名男童,顾烈已记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他年长,高烧两三日没了。养父对顾烈说,是那名男童身子骨太弱,受不住逃亡颠簸。但顾烈亲眼瞧见他的后背因为刺青的缘故溃烂流血,夜里痛得直哭,哭着哭着就没声了。
顾烈做了好一阵子噩梦,梦见自己背后都是血。
养父得知,训斥他胆小如鼠。
好在噩梦没成真,顾烈的刺青在结痂掉落之后一直好好的,养父说是楚王在天之灵保佑,足证顾烈是大楚的真命传人。
顾烈学会了不去反驳。
少了一个孩子,原本弃家领命的养父动了心思,偷偷回家带上妻儿一起逃亡。
不久后,养父儿子和他们落脚村庄的孩子们去凫水,溺死在河里。养父妻子伤心欲绝,恨上了顾烈,扬言要去报官。
养父喝了一晚上酒,天不亮就去典当了孩童衣物,换了条上好白绸。
顾烈记得那天养父用鲜红的眼睛盯着自己说:“顾烈,你这条命,是所有顾氏族人的血换来的,你背着血债!你只要活着,就只有四个字:亡燕复楚。”
顾烈不再做噩梦。
春秋在他八岁那年刻下了鸿沟。
八岁之前,他是顾烈。
八岁之后,他只是背着顾氏血债的楚王孙。
回荆州之前的饮宴,是专门为蜀王杨亭所设,杨亭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该吃吃,该喝喝,脸皮厚得不是一般人。
蜀州各豪强虽已降楚,还是对这窝囊废看不上眼,嫌他丢蜀州的面子。
无人搭理他,杨亭乐得清闲,吃得更豪放,连鞋都蹬掉了,放松得宛如在自己家一样。他丢脸到这个地步,蜀州众人对燕朝再也没什么幻想,不再视各位楚将于无物,凝重的气氛逐渐缓解开来。
顾烈和姜扬对了个眼色,暗暗记下。
狄其野对这种场合无甚兴趣,他和姜扬同坐,被姜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来找茬的也有姜扬出面应付,于是无聊得埋头吃菜。
月上柳梢,不论心底如何,堂上已是一片言笑晏晏。
顾烈从自己桌上赏了道辣子兔丁给姜扬,满满一盘香气四溢的兔肉,辣椒都被事先挑去了,姜扬谢过恩,转身去蜀将案几坐着说话,走前招呼狄其野先吃。
狄其野毫无防备,好奇尝了一口,霎时辣得眼睛发红。他急于喝水,乱中出错,不慎错拿了姜扬的杯子,将杯中物一口闷下。
姜扬轻易不喝酒,喝酒只喝荆川土烧,不喝酒的人一口下去,保管你三步倒。
这本该是好事,而不是烦恼。
直到被中州顾要进献美人这事提醒,姜扬才惊觉主公已经二十八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妾都没有,遑论子嗣,这就说不过去了。
这些年间,姜扬虽没有把这事当成问题,也断断续续跟主公提过几次,主公都以“大业未成”为由推拒,当时不觉得如何,这次主公又避而不谈,姜扬是切切实实地担忧起来。
姜扬愁得连手里那把羽扇似乎都秃了一块,还一时不察,忘了防备颜法古,被颜法古逮了个正着。
“姜兄,”颜法古拂尘一甩,亲亲热热地上去把人勾住,“走,贫道给你算一猛卦,不收钱。”
姜扬一脚给他踹开:“滚你的!下个月你四十大寿,好意思对着我喊‘姜兄’,老子小你七岁,颜兄,你怎能随时随地不要脸?”
颜法古从善如流改道:“好弟弟,为何愁容满面,跟哥说说,哥帮你算算。”
姜扬一个白眼。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定给我说说,你就豁然开朗了呢,”颜法古循循善诱,最后还狠心出血,“让我算一次,下回我陪你摸麻雀牌。”
姜扬出千高手,久而久之楚军众将都不爱跟他玩。陪他摸牌,等于是上赶着给他送钱的意思。
姜扬摇了摇扇子,装模作样叹道:“颜兄有意分担愁绪,大家都是担忧主公,我也没有隐瞒的道理。”
颜法古给他戴高帽:“姜兄为主公殚精竭虑,真乃我军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