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河北智士难合力(2/2)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点出审配实际掌控大权的事实,又将自身置于看似弱势的位置。
审配脸色铁青。他知道逢纪说的是实情——自袁绍死后,邺城军政大权确实逐渐集中到他手中。
袁尚年幼,对他依赖甚深,几乎言听计从。可这正是他担忧的地方!
权力集中本是好事,能迅速稳定局面。但若因此让逢纪之流觉得自己被边缘化,进而心生怨怼,甚至暗中搞鬼,那才是大患!
更何况,审配深知自己性情刚直,不善权变,处理政务军务尚可,但应对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暗中涌动的权力博弈,却非所长。这正是逢纪的长处。
两人沉默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良久,审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沉声道:“罢了。外敌当前,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当务之急,是加强魏郡防务,绝不能让曹操再进一步。
蒋义渠那边,我会再增派三千兵马。至于城内……”
他走回案前,拿起另一份文书:“这是青州细作刚送来的消息。袁谭已暗中联络并州高干,似有夹击冀州之意。”
逢纪闻言,神色也严肃起来,重新坐下:“高干?此人是先主外甥,镇守并州多年,手握兵权。若他与袁谭联手,东西夹击,确是大患。”
“所以,”审配敲了敲案几,“必须尽快解决嗣位之争。要么让袁谭死心,要么……”他眼中寒光一闪,“先下手为强!”
逢纪心头一跳:“正南兄是说……”
“三公子继位,名正言顺。”审配语气冰冷,“袁谭若识时务,就该上表称臣,安守青州。若执迷不悟……”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明。
逢纪沉吟道:“此事需从长计议。袁谭手握数万青州兵,悍勇善战,若逼之太急,恐狗急跳墙。不如……先借朝廷之势?”
“朝廷?”审配皱眉,“陈宫今日在宴上那番话,你也听到了。朝廷态度暧昧,既不说支持三公子,也不说支持袁谭。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
“正因为朝廷暧昧,才可借力。”逢纪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陈宫持节而来,代表天子。若我们能设法让他‘看到’三公子的仁德与能力,‘看到’袁谭的跋扈与不臣,或许……能影响朝廷的态度。”
审配冷哼一声:“陈宫此人,精明得很。今日宴上,他句句绵里藏针,看似中立,实则处处挑拨。提到辛评,提到兄弟相残……此人绝非善类。”
“正因他精明,才可利用。”逢纪笑道,“他想要什么?无非是探查河北虚实,为朝廷下一步决策提供依据。
那我们就让他看——看邺城如何稳固,看三公子如何得人心,看袁谭如何穷兵黩武。至于那些不利于我们的……”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自然不能让他看到。”
审配深深看了逢纪一眼。这就是他厌恶又不得不倚重逢纪的地方——此人心思缜密,善于操控局面,总能找到看似合理的途径达到目的。
“此事你酌情处理。”审配最终道,“但记住,绝不可让朝廷使者干涉邺城内政,更不可让他接触不该接触的人。”
逢纪拱手:“纪明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禀报声:“启禀别驾、长史,有馆驿送来文书,是朝廷使者陈尚书亲笔所写。”
审配与逢纪对视一眼。
“呈上来。”
一名小吏捧着文书躬身而入。审配接过,展开一看,眉头顿时拧紧。
“哼!果然来了!”他将文书递给逢纪。
逢纪快速浏览,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请求探视沮授?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朝廷重才,使者示恩。正南兄以为如何?”
“沮授乃戴罪之身,岂是外人说见就见的?”审配断然道,“回绝他!”
“回绝?”逢纪捻着胡须,“以何理由?沮授虽下狱,然并未定罪。
陈宫以朝廷使者、个人名义请求探视,若断然回绝,恐落人口实,说我们苛待名士,不近人情。传到外面,于三公子名声不利。”
“那依你之见?”
“不如……准他见。”逢纪眼中精光闪动,“沮授病重,神志未必清醒。让陈宫见一见也无妨,正好让他看看,即便是沮授这样的名士,触犯律法,一样要受惩处。此亦能彰显邺城法度严明。”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需派人全程陪同,记录一言一行。而且……不能让他单独见,需有其他人在场。”
审配沉吟片刻。逢纪说得不无道理。
沮授如今半死不活,见与不见,区别不大。若因此事与朝廷使者闹僵,反而得不偿失。
“那就依你。”审配最终点头,“但陪同之人,必须可靠。另外,探视时间不可过长,一炷香为限。”
“纪这就去安排。”逢纪躬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
次日清晨,陈宫接到了州牧府的回复——准许探视,但需有官吏陪同,且时间有限。
“果然同意了。”陈宫心中冷笑。这背后,恐怕少不了逢纪的“功劳”。
他换上一身素色常服,只带了两名护卫,在州牧府派来的一名姓李的功曹陪同下,前往邺城大牢。
邺城大牢位于城西偏僻处,高墙深院,守卫森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令人压抑。
李功曹显然已得到吩咐,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引路。
穿过重重铁门和阴暗的通道,最终来到最深处一间单独的囚室前。
“陈尚书,就是这里了。”李功曹停下脚步,示意狱卒开门,“下官在外等候,但请尚书快些,莫要让下官难做。”
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囚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些许天光。
墙角铺着一些干草,一个身影蜷缩在草堆上,身上盖着破旧的薄被。
陈宫迈步走入,两名护卫守在门口。
他走近几步,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头发散乱花白,面容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瘦得几乎脱形。
唯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锐利的光芒。
正是沮授。
听到脚步声,沮授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陈宫身上,停留片刻,又漠然移开,仿佛眼前只是一团空气。
“沮公。”陈宫在离草铺三步远处站定,拱手行礼,“在下陈宫,字公台,现任朝廷尚书郎,奉天子之命出使河北。”
沮授毫无反应,只是望着墙壁。
陈宫并不气馁,继续道:“宫久闻沮公大名,智谋深远,忠心为国。今途经邺城,听闻沮公身体不适,特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