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陈平智计脱危局 ,权变安身辅汉室(2/2)
队伍一路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昼夜不停。陈平坐在马车中,双眼布满血丝,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每隔一个时辰便询问行程。行至距长安三十里的灞桥时,远远便见一队禁军在桥边等候,为首一人是周勃的副将郭蒙。郭蒙见到陈平,翻身下马,神色凝重道:“户牖侯,陛下……已于昨夜三更驾崩了!”
“轰”的一声,陈平只觉天旋地转,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他扶住车辕,定了定神,连忙问道:“太后呢?太子呢?朝中现在如何?”郭蒙道:“太后已下令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外传陛下驾崩之事,只说陛下病重,让太子在未央宫监国。萧相国让我在此等候侯爷,说侯爷若此时回长安,需先去长乐宫见太后,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陈平心中暗惊,吕后果然要动手了!她封锁消息,定是想趁乱掌控朝政,若自己此时带着樊哙回长安,吕后定会以“抗旨不遵”的罪名杀了自己,再嫁祸给樊哙的旧部。他沉思片刻,对郭蒙道:“劳烦将军替我照看樊哙,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我现在要即刻入宫见太后,若是我三个时辰内未出来,你便带着樊哙去周勃将军的北军大营,萧相国自会有安排。”
说完,他让陈安取出一套粗布衣衫换上,又将密诏和刘邦的御赐节杖藏在怀中,只带着一名侍从,骑着快马朝着长乐宫疾驰而去。此时的长安,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禁军的巡逻比往日密集了数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长乐宫的宫门外,守卫森严,每一名禁军都手持长戟,目光警惕。陈平翻身下马,走到宫门前,对守卫道:“户牖侯陈平,有要事求见太后,烦请通报。”守卫见他身着粗布衣衫,满身风尘,皱了皱眉:“太后正在为先帝守灵,不见外臣。侯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陈平心中焦急,却故作镇定道:“我有先帝密诏在此,关乎大汉江山社稷,若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他故意露出怀中的御赐节杖,守卫见是御赐之物,不敢怠慢,连忙入内禀报。不多时,吕后的亲信侍女出来传话:“太后让你进去,不过只能带一人。”
陈平跟着侍女走进长乐宫,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刘邦的灵堂。灵堂内灯火通明,白幡飘动,刘邦的灵柩停放在中央,覆盖着黄色的龙袍。吕后身着素服,跪在灵前,背对着陈平,身形佝偻,看起来十分憔悴。吕媭站在一旁,见陈平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碍于吕后在场,不敢发作。
“户牖侯不在燕地押解樊哙,深夜闯入灵堂,是想为先帝送终,还是想趁机作乱?”吕后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背对着陈平,根本不看他一眼。
陈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起身,而是朝着灵柩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得渗出血迹,放声大哭:“陛下啊!臣陈平不孝!未能及时赶回为您送终,罪该万死!臣奉您的密诏前往燕地,本欲遵旨斩了樊哙,可臣转念一想,樊哙将军是您的连襟,当年鸿门宴上舍命救您,又随您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若是仅凭几句流言便将他斩杀,不仅会让天下功臣寒心,更会让您落下‘鸟尽弓藏’的骂名啊!”
他一边哭,一边从怀中取出密诏,高高举起:“臣不敢抗旨,却也不忍让樊哙含冤而死,更不忍让陛下背负骂名,便将樊哙生擒带回,想让您亲自审问,辨明是非。可臣万万没有想到,您竟驾鹤西去,留下臣独自面对这桩难事!陛下啊,您倒是给臣指条明路啊!”
这番话哭得情真意切,既表明了自己遵旨行事,又强调了不杀樊哙是为刘邦着想,顺便还捧了刘邦一句“重情重义”。吕后的肩膀微微颤动,显然是被打动了。吕媭连忙上前道:“姐姐,你别听他胡说!他分明是故意拖延,不想杀樊哙,这就是抗旨!应当将他拿下,与樊哙一同问斩!”
陈平连忙道:“吕夫人明察!臣若真想抗旨,何必费力将樊哙押回长安?燕地距长安千里之遥,臣若在路上杀了樊哙,再谎称他暴病而亡,谁能知晓?臣之所以冒着抗旨的风险将他生擒,一来是为了保全陛下的名声,二来是念及樊哙将军有功于社稷,三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三来是为了太后您啊!樊哙是您的妹夫,若是被斩,您定会伤心,臣怎敢让太后伤心?”
这句话说到了吕后的心坎里。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陈平,眼中的冰冷渐渐褪去,露出一丝缓和:“你真的是为了哀家和先帝着想?”陈平连忙磕头道:“臣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抬起头,额头的血迹清晰可见,眼中满是真诚,看不出丝毫伪装。
吕后走上前,亲自扶起陈平,温声道:“户牖侯有心了。先帝病重时确实糊涂,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多亏你保全了樊哙。哀家知道你的忠心,不会怪罪你的。”她当即对身后的内侍道,“传哀家旨意,赦免樊哙,恢复其舞阳侯爵位和北军兵权,即刻派人将他接回长安,好生安置。”
陈平心中松了口气,却仍跪在地上不起:“陛下驾崩,太子年幼,朝中人心浮动,宗室诸王都在觊觎皇位,齐悼惠王刘肥更是调集了三万兵马在临淄城外驻扎,怕是要趁机作乱。臣愿留在宫中为陛下守灵,一来尽臣子之礼,二来也能随时听候太后调遣,辅佐太子稳定朝局。”
这话说到了吕后的心坎里。刘邦刚死,宗室诸王和功臣老将都虎视眈眈,齐悼惠王刘肥是刘邦的长子,手握重兵,一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赵王如意虽年幼,却有不少大臣支持;周勃、灌婴等功臣老将也各有心思。陈平是刘邦信任的谋臣,智谋过人,留在身边既能拉拢人心,又能制衡其他大臣,可谓一举两得。
吕后当即应允,脸上露出笑容:“户牖侯忠义可嘉,哀家准了!即日起,你就在宫中值宿,兼任郎中令,掌管宫中侍卫,辅佐太子处理政务。赏赐黄金百两,锦缎千匹,以作嘉奖。”
陈平连忙磕头谢恩,心中却暗自警惕。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全,吕后猜忌心极重,今日虽重用自己,明日若是发现自己有二心,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自己。想要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保全自身,还需步步为营,谨慎行事。
担任郎中令后,陈平每日在宫中值宿,处理宫中侍卫的调度和太子的政务辅佐之事。他深知“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伴在吕后这只“雌虎”身边,因此行事格外谨慎,每日只处理分内之事,从不干预朝政,更不与其他大臣私下往来。吕后赏赐的黄金百两,他全部用来宴请宫中的内侍和侍卫,锦缎千匹则分发给手下的属官,自己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素色锦袍,吃着粗茶淡饭。
一日,吕后在长乐宫设宴,召陈平、周勃、王陵等大臣陪同。席间,吕后突然问道:“先帝驾崩前,曾立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如今哀家临朝称制,想封我的兄弟吕禄、吕产为王,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右丞相王陵当即起身,拱手道:“太后不可!白马之盟乃先帝与群臣共同立下的誓言,字字千钧,岂能违背?当年先帝平定天下,封刘氏子弟为王,是为了巩固大汉江山。如今太后封吕氏子弟为王,不仅违背先帝遗愿,更会引起宗室诸王和天下百姓的不满,恐生祸乱!”
吕后脸色瞬间铁青,手中的玉杯重重放在案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王丞相这是在指责哀家违背先帝遗愿?”王陵毫不畏惧,昂首道:“臣不敢指责太后,只是为先帝的江山社稷着想!若太后执意封吕氏为王,臣绝不赞同!”
周勃坐在一旁,脸色凝重,刚要开口附和王陵,陈平却抢先起身,拱手笑道:“太后所言极是!臣以为,封吕氏子弟为王,并无不可。当年高帝平定天下,君临四海,封刘氏子弟为王,是顺应时势;如今太后临朝称制,掌控朝政,封吕氏子弟为王,以巩固政权,同样是顺应时势。白马之盟虽有‘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誓言,却也并非一成不变。当年武王伐纣后,封功臣和宗室为王,天下太平;如今太后封吕氏为王,只要他们忠心辅佐太子,为大汉效力,又有何不可?”
吕后闻言大喜,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笑道:“还是户牖侯明事理!哀家就知道,户牖侯是真心为大汉江山着想。”她又看向周勃,“周太尉,你以为呢?”周勃愣了愣,看了看陈平,又看了看吕后,连忙道:“户牖侯所言极是,臣赞同太后的旨意。”
王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平怒斥:“陈平!你我身为先帝老臣,深受先帝信任,如今先帝刚驾崩,你就违背先帝的白马之盟,附和吕后乱政,你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吗?对得起‘汉臣’二字吗?”
陈平没有生气,只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王丞相息怒!当庭力争,只会让太后罢黜我们,届时吕氏子弟照样封王,我们还无法暗中制衡。如今假意顺从,才能留在朝中保全自身,暗中联络忠良以待时机啊!”他抬手示意王陵附耳过来,继续低语,“我已暗中与周勃商议,他掌北军兵权,我联络朝中旧臣,只要吕氏敢行篡逆之事,我们便里应外合诛灭吕氏,恢复刘氏正统。”王陵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的怒容转为愧色,拱手道:“是我鲁莽了,只知直言进谏,却忘了变通之理,日后全听户牖侯调度!”
此后,陈平愈发低调,每日只是处理一些琐碎政务,从不干预吕后的决策。吕后赏赐他美女金帛,他照单全收,甚至故意在家中摆宴饮酒,装作沉迷享乐的样子。有人向吕后告发陈平“贪图享乐,荒废政务”,吕后却笑道:“陈平越是如此,我越放心。”她不仅没有治罪陈平,反而更加信任他,让他兼任太尉,协助周勃管理军队。
高后八年秋,吕后病重。临终前,她任命吕禄为上将军,掌管北军;吕产为相国,掌管南军,嘱咐二人:“我死后,大臣们可能会作乱,你们要牢牢掌控兵权,不要为我送葬,以免被人暗算。”吕后驾崩后,吕禄、吕产果然图谋作乱,想夺取皇位。
此时陈平早已暗中部署妥当。他找到吕禄的好友郦寄,让他劝说吕禄:“太后驾崩,宗室诸王都在觊觎皇位,您手握北军兵权,容易遭人猜忌。不如交出兵权,回到自己的封地,这样既能保全性命,又能让大臣们安心。”吕禄犹豫不决,陈平又联合周勃,伪造了吕后的遗诏,让周勃接管北军。
周勃手持遗诏来到北军军营,却被守营将士拦住。陈平早已安排心腹在营中接应,高声喊道:“太后有旨,让周太尉接管北军,谁敢阻拦就是抗旨!”将士们见是周勃前来,又有遗诏为证,纷纷放下兵器。周勃接管北军后,陈平又派人通知朱虚侯刘章,让他在宫中诛杀吕产。
一场腥风血雨过后,吕氏集团被彻底铲除。大臣们商议拥立代王刘恒为帝,即汉文帝。刘恒即位后,论功行赏,陈平却主动上书:“诛灭吕氏,周勃将军功劳最大,臣只是出谋划策,恳请陛下任命周勃为右丞相,臣愿为左丞相。”
汉文帝不解:“户牖侯智计百出,功劳不在周勃之下,为何要退让?”陈平笑道:“周勃将军是武将,手握兵权,如今刚平定吕氏,将士们都服他。臣若位居其上,恐引起军心动荡。待天下安定,再论功行赏不迟。”汉文帝赞许不已,当即任命周勃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不久后,汉文帝问周勃:“全国一年有多少案件审理?一年的赋税收入有多少?”周勃瞠目结舌,答不上来,脸色涨得通红。汉文帝又问陈平,陈平从容答道:“这些事都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审理案件问廷尉,赋税收入问治粟内史。臣身为丞相,主要是辅佐陛下治理天下,任用贤能,安抚百姓。”
周勃羞愧不已,主动辞去右丞相之职,陈平独自担任丞相。有人问陈平:“您一生多次陷入危局,为何总能化险为夷?”陈平望着庭院中盛开的菊花,笑道:“乱世之中,谋事易,谋身难。我所求者,并非高官厚禄,而是能保全自身以辅汉室。不争一时之锋,不恋眼前之利,顺势而为,因势利导,方能安身立命,成就大事。”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陈平的身上,映出他眼中的从容与智慧。从沛县起兵时的无名谋士,到辅佐三朝君主的开国功臣,陈平以其过人的权变之术,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保全自身,更辅佐汉室渡过一次又一次危机,成为流传千古的智谋典范。
此正是:
汉祚初开险象稠,奇谋频出解君忧。
缓擒樊哙全双义,伪顺高后避暗钩。
联勃诛吕安社稷,让相辞荣稳金瓯。
谋身谋国皆臻妙,青史留名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