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误陷大泽迷失路 ,问路田父遭欺骗(1/2)
东城平原的厮杀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化作风中若有若无的闷响,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一名楚军残兵的心上。项羽勒住乌骓马的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匹跟随他八年的宝马此刻浑身汗湿,马腹两侧的汗水混着溅上的血水在寒风中冻结成冰甲,每走一步,冰层与马毛摩擦都发出“咔嗒”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剥落。马鼻里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碎的霜花,落在项羽染血的铠甲上,与暗红的血污交织成斑驳的纹路。
他怀中的钟离昧又陷入了昏迷,肩胛处中箭的伤口在奔逃的颠簸中彻底裂开,暗红的血渍浸透了项羽胸前的鱼鳞甲,与之前在东城战场沾染的血污层层叠加,结成一块厚重坚硬的血痂,冰凉地贴在肌肤上。项羽能清晰感受到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那微弱的气息透过甲胄传来,像一根细针,不断刺着他的神经。
“驾!”项羽轻轻夹了夹马腹,乌骓马似懂主人心意,脚步微微加快,却刻意放轻了蹄声,避免颠簸加剧钟离昧的伤势。前方的旷野光秃秃的,只有几株枯树歪斜地立着,枝桠上挂着的残雪在风中簌簌飘落,像极了楚军此刻支离破碎的局势。
“大王,歇……歇口气吧。”季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他挣扎着从马背上滑下来,落地时踉跄了两步,右手死死按住后背的刀伤——那是在东城为掩护项羽时被汉兵砍中的伤口,此刻被奔逃的动作牵拉得剧痛难忍,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
季布拄着长剑勉强站稳,目光扫过身后东倒西歪的队伍,每看一眼,心就沉下去一分。他清点人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算上重伤不能动的,咱们只剩七百一十三人了……项庄贤弟他……”说到“项庄”二字,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下午东城战场的画面瞬间涌上每个人的心头:年仅十八岁的项庄,那个刚参军时连剑都握不稳的少年,在汉军追兵围上来时,毅然转身扑向敌阵,短剑刺穿一名汉兵咽喉的同时,自己也被数把长刀砍中。他倒在地上时,还朝着项羽逃亡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喊了一声“大王保重”,那声音里的决绝,像烙铁般深深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一名断了左臂的士兵靠在枯树上,听到“项庄”的名字,忍不住抹了把脸,粗糙的手掌上沾满了血污和泪水。他和项庄是同乡,出发前还一起吃了项庄母亲烙的麦饼,如今却天人永隔。队伍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声,疲惫和悲痛像潮水般淹没了这群残兵。
项羽没有回头,只是凝望着东南方的天际。夕阳早已沉入丘陵背后,仅余一抹惨淡的橘红染着厚重的云层,将地面枯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瘦手臂,透着说不出的苍凉。寒风卷着枯草碎屑和细小的冰碴打在脸上,带着一股沼泽特有的腐臭气息,混杂着水草的腥气,刺鼻难闻。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原本坚硬的黄土早已变成松软的黑泥,马蹄踩上去,深深陷下去半尺,拔出时带着“咕叽”的黏腻声响。远处隐约能听到水洼结冰的脆响,“咔嚓”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晰,像是死神的脚步在逼近。
“不能歇。”项羽的声音比寒风更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刻意放轻,生怕惊醒怀中的钟离昧。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土坡上时,他特意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钟离昧身上——那披风是江东的织锦所制,虽已染血,却依旧厚实。
乌骓马立刻凑过来,用脑袋轻轻蹭着主人的手臂,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项羽的袖甲上凝成霜花。项羽伸手拍了拍马颈,感受到掌心下熟悉的温度,心中稍定。这匹马陪着他从江东起兵,历经巨鹿之战的惨烈,彭城之战的辉煌,如今虽瘦骨嶙峋,眼神却依旧桀骜。
“樊哙和彭越的追兵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赶到。”项羽的目光扫过四周,这片旷野无山无河,无险可守,一旦被追兵追上,便是死路一条,“必须尽快找到通往乌江的路。”他拔出腰间的短剑,剑刃在残光中泛着冷光,几下就削了根粗壮的枯树枝,削去枝桠,当作拐杖递给季布,“你带十人照看伤员,守住这片土坡,我亲自带斥候探路。”
季布刚要推辞,说“大王乃一军之主,不可轻动”,抬头却撞进项羽决绝的眼神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项羽的脾气,此刻争论只会耽误时间,只能咬着牙接过拐杖,重重点头:“大王放心,末将便是死,也会守住伤员,等您回来!”
季布转身吆喝着召集士兵,十名伤势较轻的士兵立刻上前,解下身上的破棉絮,层层叠叠盖在钟离昧和其他重伤员身上。一名腹部中箭的士兵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只是死死抓着身下的枯草,指节泛白。
人群中,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兵格外显眼。他个子不高,身形单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动作麻利地照顾着身边的伤员。这小兵名叫项小乙,是项羽的同乡,家住在乌江畔的项家村。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死在彭城之战中,出征那天,母亲将这半块草根饼塞给他,红着眼睛说:“带着家乡的味道,就能活着回来。”
此刻,项小乙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冻得像石头一样的草根饼,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头上,用刀背一点点敲成碎屑,又从行囊里找出最后一点积雪,放在陶碗里,借着体温慢慢融化。他端着融化的雪水,将饼屑泡在里面,走到一名昏迷的伤员身边——那是和他同村的张大哥,在东城之战中为了掩护他,胳膊被砍伤。
“张大哥,喝点水吧。”项小乙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喝了水就有力气了,咱们就能回江东了,嫂子还在村里等着呢。”他用勺子轻轻撬开伤员的嘴,将泡软的饼屑一点点喂进去,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
项羽站在土坡边,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还记得项小乙刚参军时的模样,那年他才十五岁,偷偷跟在队伍后面,被哨兵拦下时,还梗着脖子说“要为父兄报仇”。项羽见他机灵,又念及同乡之情,便把他留在身边当勤务兵。
刚开始,项小乙连剑都握不稳,训练时常常摔倒,却从不哭鼻子,爬起来继续练。有一次练扎枪,不小心扎伤了自己的手,鲜血直流,他只是简单裹了裹,就又拿起枪杆。如今,这少年脸上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在东城之战中,被汉兵的刀划到的,却依旧挡不住他眼中的锐气。
项羽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无所畏惧,带着江东子弟渡江西征,誓要推翻暴秦,建立霸业。可如今,霸业未竟,子弟伤亡惨重,只剩下这七百多名残兵,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项小乙,你跟我来。”项羽朝他招了招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项小乙愣了一下,手里的陶碗差点掉在地上,他急忙将碗递给身边的同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快步跑到项羽身边,挺直了还带着稚气的胸膛,响亮地应道:“大王!”
项羽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和皲裂的嘴唇,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囊——那是一个用牛皮制成的水囊,磨得发亮,里面还剩小半袋烈酒,是他在东城战前从汉军营地缴获的,一直舍不得喝。他将水囊塞到项小乙手里,沉声道:“拿着,探路需要力气,冷了就喝一口。”
项小乙连忙推辞,双手将水囊递回去:“大王,这酒您留着吧,您比小乙更需要。”他知道,在这寒冷的冬夜,一口烈酒不仅能暖身,更能提神,大王要带头探路,处境比他危险得多。
“让你拿着就拿着。”项羽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却又补充了一句,“省着点喝,路上还长。”项小乙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水囊,紧紧抱在怀里,烈酒的暖意透过牛皮囊传到掌心,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他用力点头:“大王放心,小乙就算拼了命,也会帮您找到通往乌江的路!”
项羽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旷野深处。两名经验丰富的斥候早已备好,他们都是从江东就跟着项羽的老兵,一人名叫周泰,一人名叫陈武,两人都在战场上丢了一只眼睛,却练就了敏锐的听觉和嗅觉,探路从来没出过差错。看到项羽过来,两人齐声行礼:“大王!”
“走吧。”项羽率先迈步,脚下的黑泥溅起,弄脏了裤腿。项小乙和两名斥候紧随其后,周泰走在最前面,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探路,陈武则走在最后,警惕地观察着身后的动静。夜色渐浓,四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旷野的黑暗中。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将整个旷野笼罩。星子稀疏地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中,微弱的光芒根本无法照亮前路,连月亮都躲进了厚重的云层,不肯露出半分身影。脚下的黑泥越来越软,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拔出时带着“咕叽”的黏腻声响,溅得裤腿上全是泥点,在寒风中很快冻成硬块,走起路来沉重无比。
项小乙走在中间,手里也握着一根树枝,时不时弯腰摸索地上的痕迹。他从小在江边长大,对水泽附近的地形格外熟悉,知道哪些地方的泥土坚实,哪些地方可能暗藏陷阱。走了约莫半里地,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脚下的泥土对项羽说:“大王,您看,这里有新鲜的脚印。”
项羽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查看。泥土上果然有一串浅浅的脚印,脚印很小,应该是个老人或孩童留下的,脚印的方向朝着东南方,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几个时辰内留下的。周泰也凑过来,闻了闻脚印旁的泥土,说道:“大王,这脚印旁有柴火的灰烬,附近应该有人家。”
项羽心中一动,有住户就意味着能问到路,他站起身,低声道:“继续往前走,小心戒备。”四人加快脚步,朝着脚印延伸的方向走去。又走了约莫一里地,项小乙突然指着前方,压低声音喊道:“大王,你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黑暗中隐约有一点微光,忽明忽暗,像鬼火般在风中闪烁。那光芒很微弱,却在这漆黑的旷野中格外显眼。项羽眉头一皱,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抽出背后的霸王枪,枪尖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冷光:“小心有诈,周泰、陈武,你们两翼包抄,我去正面查看。”
“大王,不可!”周泰急忙劝阻,“您是主帅,不能涉险,还是让末将去探探虚实!”陈武也附和道:“是啊大王,这荒郊野岭的,说不定是汉军的陷阱,末将去最合适!”
项羽摆了摆手,沉声道:“无妨,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设伏。”他猫着腰,脚步放得极轻,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朝着微光的方向潜行而去。周泰和陈武见状,不敢再劝,两人对视一眼,分别朝着左右两侧绕去,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项小乙紧紧跟在项羽身后,手里握紧了短剑,心跳得像擂鼓。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腐臭气息越淡,反而多了些烟火气和淡淡的野菜香气。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屋顶铺着的茅草已经枯黄,不少地方露出了破洞,能看到里面的椽子。屋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野果和几串干辣椒,门旁堆着几捆柴火,柴火旁还有一个破旧的陶罐,显然有人居住。
那点微光正是从屋门的缝隙中透出来的,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咳嗽声苍老而虚弱,听起来像是个老人。项羽松了口气,看来应该是附近的农户,他回头朝周泰、陈武使了个眼色,两人从两翼走过来,站在门的两侧,做好了防备。
项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然后轻轻敲了敲木门,声音放得平缓温和:“老乡,我们是过路的商人,遇到战乱,迷了路,想问问去乌江的路怎么走。”他刻意隐去了军队的身份,乱世之中,百姓对军队大多避之不及,尤其是在楚军和汉军交战的核心区域,更是人人自危,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
屋内的咳嗽声突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项小乙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他悄悄对项羽说:“大王,里面是不是没人啊?”
项羽刚要再次敲门,屋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老人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棉衣,棉衣的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皮一样,眼睛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手里还握着一根用枣木做的拐杖,看起来十分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老人上下打量着项羽等人,目光在项羽腰间的佩剑、背后的霸王枪以及周泰、陈武手中的兵器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的目光在项羽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商人?”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轻微的咳嗽,“这兵荒马乱的,从彭城到乌江的路早就断了,哪有商人敢走这条路?”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看起来十分痛苦。
项羽心中一紧,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周泰和陈武也往前凑了一步,眼神警惕地盯着老人。老人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项羽,突然开口道:“你们是楚军吧?”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让在场的四人都愣住了。项小乙更是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就被项羽用眼神制止了。项羽不动声色地问道:“老乡何以见得?我们只是普通商人,带着些货物想去江东贩卖。”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前两天还有汉军从这儿过,领头的将军说要抓一个叫项羽的楚将,悬赏万金,还画了画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项羽脸上,“你的模样,和那画像上的人有几分相似。”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管不了你们是谁,也不想管。”
项羽心中的警惕更甚,他不知道这老人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正想进一步试探,却看到老人摆了摆手,推开房门,侧身让他们进去:“外面冷,进来暖和暖和吧,我这儿还有点刚煮好的野菜汤,虽然不值钱,却能暖暖身子。”
项羽犹豫了一下,朝周泰、陈武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先一步走进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内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土炕,炕上铺着一层干草,炕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屋子中央有一个火塘,火塘里的柴火正燃着,火苗不大,却散发着温暖的热量。一口陶罐放在火塘上,里面的野菜汤正冒着热气,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周泰检查了屋顶和墙壁,没有发现暗门和机关;陈武检查了柴火堆和陶罐周围,也没有发现异常。两人朝项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项羽这才带着项小乙走进屋里,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老人颤巍巍地走到火塘边,拿起一根吹火筒,对着火塘吹了几下,火苗顿时旺了起来。他从陶罐旁拿起几个粗瓷碗,舀了几碗野菜汤,递给众人:“喝点热的吧,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项小乙接过陶碗,碗壁温热,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野菜汤很稀,里面只有几根干枯的野菜和几粒粟米,却带着久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他感激地对老人说:“老爷爷,谢谢您,这汤真好喝。”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孩子,慢点喝,还有呢。”他转身坐在炕边的小板凳上,拐杖靠在炕沿上,目光落在项羽身上,缓缓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从东城过来的吧?前两天东城那边打了大仗,动静大得很,我在这儿都能听到厮杀声。”
项羽端着陶碗,没有喝,只是点了点头:“是啊,路上遇到乱兵,货物都丢了,只能赶紧往江东走,想早点回家。”他刻意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观察着老人的反应。
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唉,这乱世啊,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脸上露出了悲痛的神色,“我这腿,就是上个月被汉军打断的。他们路过这儿,抢了我家仅有的一点粮食,我儿子和他们理论,被他们一刀砍死了,我拦着他们,他们就把我的腿打断了,还放火烧了我的房子,要不是我躲在柴堆里,早就没命了。”
项羽的目光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只见老人的裤管空荡荡的,右腿从膝盖以下都没有了,裤管被整齐地扎起来,里面塞着干草。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泛白,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一直以为自己起兵是为了推翻暴秦,让百姓安居乐业,却没想到战争带来的苦难,最终还是落在了无辜的百姓身上。汉军的所作所为,和当年的暴秦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该死的汉军!”项小乙忍不住骂道,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兄,眼睛红了,“等我们回到江东,一定带兵杀回来,为老爷爷您报仇!”
老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报仇?谈何容易啊。汉军势大,项羽将军虽然勇猛,却也寡不敌众,听说前两天在东城被汉军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能不能突围出去。”他的目光落在项羽脸上,带着一丝试探,“你们要是遇到项羽将军,可千万要躲远点,汉军悬赏万金要他的人头呢。”
项羽心中一动,这老人看似在提醒他们,实则是在试探他们的身份。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们只是小商人,哪有机会遇到项羽将军。不过听说项羽将军勇猛无比,应该能突围出去吧。”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老人的表情,发现老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项羽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那是他在彭城之战中缴获的,足有五两重。他走到老人面前,将银子放在炕边的小桌上:“老乡,这点银子你拿着,买些粮食和草药,好好养伤。”他知道,这五两银子对一个贫苦老人来说,足够过好几个冬天了。
老人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却很快又摇了摇头,将银子推了回去:“公子,这银子我不能要。我一个快死的人,要这么多银子没用,何况你们赶路也需要盘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不是要去乌江吗?我告诉你们一条近路,从这儿往东南走,过了前面的大泽,再走三十里就是乌江渡口了,比走官道近一半的路。”
项羽心中一喜,连忙问道:“大泽?那大泽好走吗?这个时节应该结冰了吧?”他知道,这一带确实有一片大泽,名叫“迷魂泽”,传说里面水路纵横,芦苇丛生,极易迷路,是不少行人的噩梦。
老人点了点头,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标记出大泽的位置:“大泽是结冰了,不过冰面厚薄不一,中间的水道结冰薄,容易掉下去,千万不能走。沿着大泽边缘的芦苇丛走,那里的冰面厚实,芦苇的根部还能当标记,不会迷路。”他特意在地图上画出了芦苇丛的位置,“记住,一定要顺着芦苇丛走,别走错了。”
项羽连忙道谢,将老人画的地图记在心里。他起身就要告辞,召集队伍出发,毕竟时间紧迫,追兵随时可能赶到。项小乙却拉了拉他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大王,这老人会不会有问题?汉军杀了他儿子,打断了他的腿,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告诉我们近路?而且他还知道项羽将军在东城被围,说不定是汉军的奸细!”
项羽愣了一下,他刚才被老人的遭遇打动,又急于找到去乌江的路,竟忘了防备。项小乙的话提醒了他,这老人确实有些可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过于热情,难免让人起疑。他回头看了看老人,老人正坐在火塘边,背对着他们,不停地咳嗽,看起来十分虚弱,不像装出来的。
“应该不会。”项羽摇了摇头,他觉得项小乙是年纪太小,过于谨慎了,“他若想害我们,直接报信给汉军就行了,没必要费这么大劲骗我们。而且他对汉军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帮汉军做事?”他朝老人拱了拱手,“多谢老乡指路,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老人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快走吧,夜里风大,大泽里容易迷路,早点过去才能安心。”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催促。项羽不再犹豫,带着项小乙和周泰、陈武走出了茅草屋,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回到营地时,季布已经将队伍集结完毕。伤员们被小心翼翼地绑在马背上,用破棉絮裹得严严实实;能走的士兵互相搀扶着,手里紧紧握着兵器,眼神中带着疲惫,却又充满了期待。看到项羽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季布急忙上前问道:“大王,找到路了吗?”
项羽点了点头,指着东南方向,将老人的话复述了一遍:“从这儿往东南走,过了前面的大泽就是乌江渡口,大泽里有芦苇丛,顺着芦苇丛走,冰面厚实,不会迷路。”他特意强调了芦苇丛的位置,“记住,一定要沿着芦苇丛走,千万别走中间的水道。”
季布眉头皱了皱,有些迟疑:“大泽?是迷魂泽吗?那地方水路纵横,就算结冰了也容易迷路,而且这个时节,冰面说不定不结实,会不会有埋伏?”他久在军中,对这一带的地形有所了解,知道迷魂泽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不会。”项羽语气坚定,将老人的遭遇告诉了季布,“那老人是本地农户,儿子被汉军所杀,腿也被汉军打断,对汉军恨之入骨,不会骗我们的。他还画了地图,标注了芦苇丛的位置,应该没问题。”
季布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走到项小乙身边,低声问道:“小乙,你觉得那老人可信吗?”项小乙想起自己刚才的疑虑,犹豫了一下,说道:“季将军,我觉得那老人有些奇怪,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过于热情,不过我也没发现什么破绽。”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虽然很微弱,却在寂静的旷野中格外清晰。陈武脸色一变,说道:“大王,是追兵!他们来得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众人脸色都变了,看向项羽,等待他的决断。
“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项羽拔出霸王枪,高声道,“立刻出发!项小乙带路,沿着芦苇丛走!季布,你带后卫,掩护伤员!周泰、陈武,你们两翼警戒,防止汉军偷袭!”
“诺!”众人齐声应道,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决绝。项小乙握紧手中的树枝,走到队伍最前面,率先朝着东南方向走去。季布将钟离昧抱上一匹相对健壮的战马,自己则牵着马缰绳,跟在队伍后面。项羽骑着乌骓马,在队伍中间压阵,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队伍在黑暗中快速前进,脚下的黑泥越来越软,空气中的腐臭气息越来越浓。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突然开阔起来,项小乙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低声道:“大王,到了,前面就是迷魂泽!”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清冷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一望无际的沼泽地被薄冰覆盖,像一面破碎的镜子铺在地上,冰面下隐约能看到流动的黑水,泛着诡异的光泽。沼泽中长满了枯黄的芦苇,芦苇秆高达一人多,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鬼魅在低声低语。
冰面上偶尔有几只水鸟被脚步声惊飞,发出凄厉的叫声,翅膀拍打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远处的沼泽深处,传来“咔嚓”的冰裂声,不知道是冰面自然开裂,还是有什么野兽在活动。
“就是这儿了,顺着左边的芦苇丛走。”项羽指着左侧一片茂密的芦苇丛,那里的冰面看起来比其他地方厚实一些,芦苇的根部露出冰面,形成了天然的标记,和老人说的一模一样。他催马走到队伍前面,率先踏上冰面,冰面发出“咯吱”的声响,却没有裂开。
项小乙却停住了脚步,他蹲下身,用手敲了敲冰面,冰面发出“咚咚”的空洞声响,和刚才项羽踩踏的地方完全不同。他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喊道:“大王,等等!这冰面不对劲!太脆了,承受不住战马的重量!”
项羽皱了皱眉,弯腰将手掌贴在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甲胄传来。他轻轻敲击冰面,果然如项小乙所说,冰面下传来空洞的回响,与他刚才踩踏的边缘地带截然不同——刚才那处不过是积了层薄雪,掩盖了冰面的真实厚度。他心中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化作实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怎么回事?”季布也察觉到了异常,快步上前,手中的长剑在冰面上划出一道浅痕,冰层竟应声开裂,细小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开去。他脸色骤变,“这冰面最多承受一人重量,战马根本无法通过!大王,我们被骗了!”
“吼——”乌骓马仿佛也感受到了危险,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间喷出的白气在冰面上凝成霜花。项羽刚要下令队伍后撤,身后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火光如一条奔腾的火龙,从旷野尽头席卷而来,将半边夜空染得通红。彭越麾下的先锋骑兵已经追到,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与冰面的“咯吱”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死亡的序曲。
“楚军残寇,哪里逃!”樊哙的怒吼声穿透嘈杂的呐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挥舞着宣花斧,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斧刃在火光中泛着嗜血的寒光。紧随其后的汉军弓弩手已经搭箭上弦,箭头对准了冰面上的楚军,只待一声令下,便是箭雨倾盆。
“来不及撤了!”项羽目光扫过身后的追兵和前方的大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霸王枪高高举起,枪尖直指大泽深处,“弟兄们!弃马!背起重伤的弟兄,跟我冲过去!闯出这片泽地,就是乌江!”
命令下达的瞬间,楚军士兵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纷纷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伤员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那些战马似乎通人性,知道自己会成为拖累,竟主动朝着追兵的方向冲去——乌骓马首当其冲,鬃毛倒竖,朝着最前面的几名汉兵猛冲过去,马蹄踏在冰面上,溅起无数冰碴。
“拦住那匹黑马!那是项羽的坐骑!”樊哙见状,高声下令。几名汉兵立刻调转马头,试图拦截乌骓马,却被它扬起的马蹄踢中,惨叫着摔下马背。趁着战马拖延的片刻时间,项羽已经背起一名腹部中箭的士兵,率先踏上了大泽深处的冰面。
“咔嚓”一声脆响,项羽脚下的冰面裂开一道缝隙,黑水从缝隙中渗出,瞬间冻结成冰。他连忙调整姿势,将重心分散到双脚,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挪动。季布、项小乙等人紧随其后,每个人都背着一名伤员,双手紧紧抓着身边的芦苇秆,借助芦苇的支撑保持平衡。
“放箭!给我射死他们!”彭越见楚军开始突围,厉声下令。箭雨如密集的蝗虫,朝着冰面上的楚军射来。一名士兵为了掩护身边的伤员,猛地将伤员推到一旁,自己却被三支箭同时射中,身体晃了晃,掉进了冰冷的黑水中。他在水里挣扎了两下,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还是被黑水吞没,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和漂浮在水面上的血迹。
“张大哥!”项小乙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悲痛地呼喊着。那名士兵正是他同村的张大哥,早上还喝了他喂的饼汤。他想要冲过去救人,却被身边的周泰死死拉住:“小乙!别冲动!救不了了!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项小乙咬着牙,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滑落,滴在冰面上,瞬间冻结。他用力点了点头,将背上的伤员抱得更紧,加快脚步跟上项羽的身影。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多,不断有士兵失足落水,惨叫声、落水声、追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画面。
项羽背着伤员,左手抓着芦苇秆,右手挥舞着霸王枪,将射来的箭雨一一打落。他的臂膊早已酸麻,伤口裂开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只要他不倒,弟兄们就还有希望。
“大王,你看那边!”项小乙突然指着大泽对岸的高坡,高声喊道。项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名给他们指路的老人正站在高坡上,手里举着一面红色的信号旗,朝着追兵的方向不断挥舞。他的断腿竟然奇迹般地“复原”了,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虚弱模样。
“老贼!”项羽怒喝一声,眼中布满血丝。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汉军设下的圈套,从他们遇到老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死亡的陷阱。他想要冲过去杀了那老人,却被季布死死拉住:“大王!不可!我们已经快到对岸了,不能前功尽弃!”
项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回头望去,那些冲出去拖延追兵的战马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乌骓马的一条后腿中了箭,却依旧顽强地与汉兵周旋,为他们争取着最后的时间。“乌骓!”项羽心中一痛,却只能加快脚步,朝着对岸冲去。
离对岸越来越近,冰面也越来越厚实。项羽看到岸边的树林里隐约有黑影晃动,心中顿时警惕起来——难道还有汉军埋伏?他刚要提醒众人,那些黑影突然冲了出来,竟是十几名楚军士兵!他们是之前在东城突围时与大部队失散的,侥幸逃到了这里,一直在岸边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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