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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韩信平定四国,拥兵自重成隐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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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还附着一行小字,是老吴偷偷观察到的细节:“前日临淄校场阅兵,韩信着玄色王服,身后列十二面‘韩’字旗,比汉王仪仗仅少两面,齐地官吏跪拜时,先拜韩信再拜汉王诏书。”

刘邦越读脸色越沉,起初只是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读到“先拜韩信再拜汉王诏书”时,捏着纸的手指突然发力,“嘶啦”一声,麻纸被撕出一道裂口。他猛地把纸拍在桌案上,桌上那只缺了口的陶酒壶被震得“嗡嗡”作响,壶里剩下的半杯浊酒晃了出来,顺着桌角流到麻纸上,把“齐王令”三个字浸得模糊不清。“好你个韩信!好你个齐王!”刘邦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淬了冰的怒意,“我在荥阳被项羽围得水泄不通,弟兄们啃树皮、喝泥水,他倒在齐地当起了土皇帝!自己认命官,私吞赋税,连诏书都敢怠慢,眼里还有我这个汉王吗?”

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赤霄剑撞在桌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帐内的烛火被他带起的风刮得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像头暴怒的困兽。“当年我在汉中,不顾萧何再三力荐的嫌疑,亲自筑台拜他为大将,把数十万大军交给他,连我最宝贝的赤霄剑都借他用过!他饿了,我把自己的干粮让给他;他冷了,我把狐裘披在他身上;他要兵,我把亲卫都拨给他!他倒好,刚平定几座城池,就忘了自己是谁的臣下!”刘邦越说越激动,一脚踹在桌腿上,桌案晃了晃,上面的笔墨纸砚全摔在地上,砚台摔得粉碎,墨汁溅了一地黑渍。

帐外的亲兵听见里面的动静,个个吓得屏住呼吸,手紧紧攥着腰里的刀,指节都泛白了,却没人敢进来——他们跟着刘邦多年,从没见主公发过这么大的火。帐内的张良、陈平也脸色凝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张良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眉头皱成了疙瘩:韩信功高震主本就危险,如今又在齐地行事张扬,主公本就多疑,这封信无疑是往火上浇了桶油。陈平则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那封被酒浸湿的麻纸上,心里暗叹:君臣嫌隙一旦生了根,怕是再难拔除了。

正好这时候,张良捧着份荥阳前线的军报进帐,刚掀动厚重的麻布帐帘,一股夹杂着尘土与草药的寒气就裹着帐内的怒火扑面而来。他瞥见刘邦背着手在帐中快步踱步,靴底碾过地上的干草发出“沙沙”声响,案几上那团揉皱的纸条格外扎眼,陶制酒壶歪倒在旁,残留的酒液在案角积了一小滩,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压抑的火气。张良心里当即明了——定是齐地密探的消息,又勾起了主公的猜忌。他轻手轻脚将军报放在案角,避开那滩酒渍,躬身行礼时特意放缓了语气:“主公,荥阳急报,钟离眜今日闭营休整,未再攻城,想来是前日被我军袭扰粮道后,正清点损耗呢。”

刘邦猛地转过身,额角青筋还在突突直跳,一双眼睛因连日操劳和怒火而布满红丝,他伸手指着案上的纸条,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怒意:“子房,你且看看这个!韩信在齐地简直无法无天!郡守县令他说任命就任命,全挑自己的亲信;收了赋税先填齐军的粮库,给荥阳的粮草拖了又拖,上次催了三次才送过来两万石,还全是掺了沙土的陈粮!这不是明摆着要割据一方,跟我对着干吗?”他越说越激动,伸手一拍案几,那枚刻着“汉王”二字的铜印被震得跳起半寸,“我当年在汉中,不顾萧何再三劝说的嫌疑,亲自筑台拜他为大将,把数十万大军交给他掌管,衣食住行哪样亏待过他?他倒好,刚平定几座城池,就忘了自己是谁的臣下!”

张良弯腰捡起那团纸条,指尖抚过被捏得发皱的纸边,借着帐中摇曳的烛光逐字细看。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密探连“韩信每日与曹参、灌婴议事至深夜,帐内常传出‘粮草调度’‘官吏任免’等语”这样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他看完后轻轻将纸条展平,放回案上时特意避开刘邦的视线,沉吟片刻才开口:“主公所言极是。韩信平定魏、赵、代、齐四国,手握三十万精兵,所辖疆域西抵井陉、东达渤海,占了天下半壁江山。更要紧的是,他手下将领多是随他征战多年的旧部,曹参、灌婴更是对他言听计从,齐地百姓也因他劝农兴商而对其心悦诚服——这般功高震主、权倾一方的态势,确实是肘腋之患,不得不防。”

这话刚落,刘邦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寒厉的杀气,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悬挂的赤霄剑——那剑鞘上镶嵌的赤珠因常年握持而泛着温润的光泽,剑刃曾斩白蛇、破秦营,沾染的鲜血早已干涸,却仍透着森然杀气。他的指节在剑鞘上用力摩挲,指腹划过嵌珠的凹槽,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显然是动了杀心。

张良见状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半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主公不可冲动!您忘了彭城大败的惨状吗?当年您率五十六万大军攻楚,却被项羽三万铁骑打得丢盔弃甲,连太公和吕后都被楚军俘获,您自己也是靠着推子女下车才侥幸逃脱!”他刻意顿了顿,见刘邦的手在剑柄上僵住,才继续说道:“如今项羽在成皋屯兵十万,钟离眜麾下的楼烦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昨日刚劫走咱们运往荥阳的千石粮草,杀了三十多个运粮兵卒。咱们刚从成皋突围到修武,收拢的残兵不足五万,半数带着箭伤刀痕,营中存粮只够支撑十日,连伤兵的草药都快耗尽了!”

他伸手掀开案上的舆图,手指重重按在成皋与修武之间的标记上:“您看,项羽的军营像把尖刀插在咱们胸口,若此时与韩信翻脸,他若投靠项羽,齐、楚联手夹击,咱们腹背受敌,不出半月就会兵败如山倒;即便他按兵不动坐观成败,仅凭项羽一家之力,咱们也未必能扛得住!韩信这颗钉子虽扎人,可眼下他还是咱们对抗项羽的唯一指望啊!”

帐外传来伤兵的咳嗽声,夹杂着军医的叮嘱,更显营中窘迫。刘邦的手慢慢从剑柄上移开,指腹残留着剑鞘的凉意,他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城池标记,重重叹了口气,弯腰将那团纸条捡起来,狠狠揉了又揉,直到纸团被捏得不成形才扔在地上:“我能不知道这个理?可韩信手握重兵盘踞北方,就像一头猛虎卧在榻边,他若哪天想通了要反,咱们在修武就是他嘴边的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话虽刻薄,他的语气却已软了不少,呼吸也渐渐平稳——多年的征战让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与韩信决裂,无异于自毁长城。

张良见他怒意渐消,连忙趁热打铁道:“主公不如暂且隐忍,非但不追究他任免官吏、拖延粮草之事,反而派使者带着百两黄金、百匹锦缎去齐地慰问。使者见到韩信后,要当面夸他‘平定四国、安定北方,功盖天下’,再传您的口谕,说待平定项羽后,要与他‘共分天下、世代封侯’。如此一来,韩信必以为您信任他,定会加快运送粮草,甚至派兵支援前线。等灭了项羽,天下安定后,您再以‘论功行赏’为名召他回关中,届时削其兵权、改封虚爵,他孤掌难鸣,还不是您说了算?”

刘邦沉默着走到帐帘边,掀开一条缝隙望向营外。暮色渐浓,营中燃起点点篝火,伤兵的呻吟声与士兵的操练声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凄凉与坚韧。他沉默了半晌,才背对着张良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传我命令,让使者明日一早就动身去齐地,礼物要备得丰厚些。”只是那语气里的不甘与猜忌,却像帐外的寒气般,久久不散。

就在刘邦来回踱步、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帐外亲兵高声喊:“启禀汉王,齐王韩信派使者来了!”刘邦脚步一顿,脸上的火气还没消,可也知道不能不见,只好压着怒火说:“让他进来!”

一会儿工夫,一个穿齐军衣服的使者捧着个用青色锦缎包着的奏疏进帐,封皮上盖着齐王的鎏金大印,看着挺讲究。使者跪下磕头,恭恭敬敬地说:“启禀汉王,齐王平定代郡后,见边境没人守,特意写了这奏疏,请汉王定夺。”刘邦捏着锦缎的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打开。

可看清奏疏内容后,他的脸“唰”地又沉了,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上来——奏疏里写着:“代郡刚平定,老百姓还没安稳,又挨着匈奴,经常有匈奴骑兵过来抢东西,得找个能干的人守着。我推荐我的副将陈豨,他沉稳能打,又懂边境的事,跟着我打赵国、齐国都立了大功,要是封他当代相,管着代郡的兵,肯定能守住北边的防线。”

刘邦看完,“啪”地把奏疏摔在地上,纸都摔裂了,碎片散了一地。他指着使者骂:“韩信好大的胆子!齐地的郡守、县令他敢自己任命,现在连代相这么大的官都敢直接推荐,简直把北方当成他自己家了!眼里还有我这个汉王吗?”

帐外的樊哙听见里面骂声,提着还沾着血的剑就闯进来,铠甲上还有前几天跟楚军打仗的痕迹,剑上的血都没擦干净。他“当啷”一声把剑插在地上,单膝跪地大喊:“主公,韩信这是明摆着要占北方,养自己的人!他太忘恩负义了,该杀!我带五万精兵北上,直接打临淄,把这小子绑来给您处置!要是办不成,我提头来见!”

夏侯婴、周勃这些将领也跟着涌进帐,个个瞪着眼骂韩信,附和道:“樊哙将军说得对!韩信仗着功劳大就骄横,不早点收拾他,以后准出大麻烦!我们跟樊哙将军一起去!”一时间,帐里吵得像炸了锅,将领们的吼声差点把帐篷顶掀了。

陈平一看这架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死死攥住樊哙的胳膊——樊哙天生神力,能举鼎裂石,此刻怒火攻心,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铁疙瘩,差点把陈平带得一个趔趄。陈平压低声音急喊:“樊将军!万万不可冲动!”他转头对着刘邦深深弯腰,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却稳得很:“主公不能这么办!樊哙将军这话不对!现在项羽还在成皋屯着十万精锐,钟离眜的骑兵天天在咱们粮道外游荡,昨天刚劫走咱们一批运粮队!咱们刚从成皋突围出来,兵卒不足五万,半数还是带伤的,粮仓里的粮只够撑十天。要是现在跟韩信翻脸,他要么投靠项羽,要么坐山观虎斗,咱们腹背受敌,别说荥阳,连修武都守不住!当年彭城大败的滋味,主公您忘了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樊哙的火气消了大半,他甩了甩胳膊,却没再挣开陈平的手,只是梗着脖子瞪着眼,呼呼喘气。陈平趁机松开手,快步走到桌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奏疏碎片——那些纸片被刘邦摔得四分五裂,最大的一块也只占原书的三分之一,边缘还带着褶皱。他先用指尖把碎纸片拢到一处,再按字迹的纹路慢慢拼接,有几片太小拼不上,他就趴在地上,借着烛光仔细比对笔画,连膝盖沾了地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拍。拼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把奏疏勉强拼完整,纸缝里还留着撕裂的痕迹,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他捧着拼好的奏疏站起身,双手托着递到刘邦面前,声音放缓了些:“主公您看,韩信推荐陈豨,未必是故意专权。陈豨这人性情沉稳,打起仗来不要命,当年井陉口之战,陈余派两万精兵绕后偷袭咱们辎重营,是陈豨带着一百亲卫守在山坳里,靠着滚石和弓箭硬挡了三个时辰,胳膊被箭射穿了都没退一步,硬生生等来了援兵,保住了咱们的粮草;后来平定代郡,夏说的部将据守孤城不降,是陈豨单骑到城下,对着城上喊了半个时辰,把利弊讲得明明白白,最后那守将开门归降,咱们没折一兵一卒。”

他顿了顿,见刘邦的眼神缓和了些,接着说:“代郡北接匈奴,秋高马肥之时,匈奴的骑兵就会像饿狼似的南下抢粮;南边又挨着楚军的残部,那些人藏在山里,时不时出来作乱。这地方既需能打仗的猛将镇着,又得懂当地风土人情的人安抚百姓,陈豨跟着韩信征战北方多年,燕赵代齐的情况他都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韩信推荐他,说不定只是觉得他能担事,没多想别的。”

陈平把奏疏轻轻放在桌上,又上前一步:“主公不如顺坡下驴,不仅准他的奏,还要派个得力的使者去齐地,带上百两黄金、五十匹锦缎当赏赐,当面夸韩信‘知人善任,为朝廷选得良将’。这样一来,韩信肯定觉得主公信任他,心里的防备就松了,不出十日,齐地的粮草准能运到荥阳,说不定还会提前派援兵来。等咱们打败项羽,天下太平了,再以‘论功行赏’的名义召他回关中,把他的兵权慢慢收回来,到时候他孤掌难鸣,还不是主公说了算?”

刘邦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帐里格外清晰。他盯着桌上拼好的奏疏,纸缝里的褶皱像一道道扎在心里的刺,又看看帐下怒目圆睁的樊哙、周勃等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敲着,“笃笃”的声响里满是压抑的火气。陈平的话像一把钥匙,戳破了他被怒火包裹的理智——他清楚,现在动韩信,就是自毁长城,可让他咽下这口气,又实在憋屈。

帐里静得可怕,连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半晌,刘邦猛地弯腰抓起奏疏,从笔洗里抄起狼毫笔,在砚台里狠狠蘸了墨,墨汁顺着笔毫滴在奏疏上,晕开一小片黑点。他咬着牙,手腕用力,在奏疏末尾写下“准奏”两个字——字写得又粗又重,笔画都带着颤抖,墨汁透了纸背,在桌面上印出两个深色的字痕,透着一股憋到极致的火气。

站在一旁的使者早吓得浑身发抖,膝盖都在打弯,接过批复时,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赶紧用双手紧紧抱住,躬身退出去时,脚步都有些踉跄,差点撞在帐帘上。刘邦看着他的背影,把笔“啪”地摔在砚台上,墨汁溅得满桌都是,连他胸前的铠甲上都沾了好几滴黑渍。

他指着桌上的奏疏,声音冷冰冰的,像淬了霜:“韩信今天敢越过我认命代相,明天就敢自己封王,后天说不定就敢在齐地称帝!他手里握着三十万精兵,占着半个天下,这颗钉子扎在我身边,迟早要出事!今天我留着他,是因为要靠他打项羽,这笔账我记在心里!等项羽一死,我第一个收拾他,绝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项羽!”

张良坐在角落里,手里捻着胡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想说些什么劝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刘邦的性子,猜忌一旦生了根,就再也拔不掉了。陈平也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是悄悄叹了口气。帐里的樊哙、周勃等人见主公下了决定,虽仍不甘心,却也只能抱拳躬身,悻悻地退了出去。帐帘被掀开又落下,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将刘邦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

可远在临淄的韩信,收到刘邦“准奏”的批复后,压根没看出那两个字背后藏着的怀疑和火气,还拿着批复的帛书跟曹参等人笑:“你看,汉王果然信得过我,陈豨守代郡,我就放心了。”他哪知道,刘邦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早埋下了恨的种子。

当天下午,韩信特意让人把议事殿收拾得整整齐齐,案几上摆着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水汽里飘着淡淡的松萝茶香。他亲自站在殿门口等候,一身银鳞软甲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肩甲上的莲花刻痕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不多时,陈豨一身戎装快步走来,铠甲上还沾着操练时的尘土,见到韩信立刻拱手行礼:“末将陈豨,参见齐王!”

韩信笑着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走进殿内,亲手从案几上捧起一方锦盒——锦盒是用上好的蜀锦缝制的,边角绣着细密的云纹,打开的瞬间,一抹莹润的白光晃得人眼睛一亮。里面的代相大印用上等和田羊脂玉雕琢而成,玉质细腻如凝脂,触手生温,印面“代相之印”四个篆字由临淄最有名的刻工精雕细琢,笔锋刚劲又不失圆润,印钮雕刻成一只昂首的瑞兽,线条流畅栩栩如生。“这方印,我让工匠赶了七日才成,和田玉是当年平定魏地时,从豪强私藏里搜出的,质地绝佳,配你这个代相正好。”韩信托着印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神里满是郑重,“代郡北边挨着匈奴,那些人冬春之交就像饿狼似的闯进来抢粮;东边连燕地,刚降的燕兵还没完全安稳;西边靠井陉,那是通中原的要道,稍有不慎就会被楚军钻了空子,说是北方咽喉一点不假。”

他拉着陈豨走到墙边的巨幅羊皮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代郡的位置,地图上用朱砂标出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见:“你去了以后,先办三件事。第一桩是安抚百姓,代郡打了半年仗,不少人家断了粮,你到任后立刻开郡府粮仓,按人头发粮,老人孩子加倍,再让官吏挨家挨户走访,把战死士兵的家属登记在册,每月给抚恤金,这样才能稳住民心。”他顿了顿,指尖移到代郡北边的边境线:“第二桩是整兵,从降兵里挑身强力壮、没犯过事的,再掺些咱们的老卒,组建三万边防军,在平城、马邑这些要害处修烽火台,每隔十里一座,台上备足干柴和硫磺,匈奴一来就点火,我在临淄看到烟就会派兵支援。”

最后,他的手指在代郡南部画了个圈:“第三桩是防内患,楚军残部在代郡还有不少散兵,说不定会勾结当地豪强作乱,你要派探子摸清那些豪强的底细,别轻易动他们,但也不能让他们抱团,要是敢私藏兵器、收留楚军,直接按军法处置!记住,有任何情况,哪怕是半夜,也要立刻送信给我,我亲自带兵去救你,绝不让你孤军奋战!”

陈豨看着那方莹润的玉印,又听着韩信字字恳切的嘱咐,眼眶微微发红。他双手接过锦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哽咽:“末将多谢齐王信任!此去代郡,末将定当牢记齐王教诲,安抚百姓、整军备战,匈奴来了我挡在最前面,内患起了我亲手平定!若是守不住代郡,若是辜负了齐王和汉王的托付,末将愿提头来见!”

韩信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拍了拍他铠甲上的尘土:“我信你。路上注意安全,粮草和兵器我已经让人给你备好了,共五万石粮、三千柄铁剑、五千张弓,跟着你的队伍一起走。”送走陈豨,韩信一刻没歇,转身就让人去传灌婴,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肯耽搁。

灌婴来得飞快,身上还带着校场的热气,进门就抱拳:“齐王唤末将,可是有战事?”韩信指着案几上刚写好的军令:“荥阳前线缺粮,刘邦在修武快撑不住了。你亲自带五千骑兵,押五万石粮食去修武,务必安全送到。这五千骑兵全挑锐士营的,每人配两匹战马,路上日夜兼程,但也要注意休息,别让士兵累垮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好的信,信封上盖着齐王大印:“把这封信交给汉王,跟他说,等秋收结束,齐地的三百万石新粮入仓,我就带二十万大军南下,从琅邪、东海两路出兵,直捣彭城。到时候他在荥阳出兵牵制项羽主力,咱们两面夹击,定能端了项羽的老窝,活捉他!”

灌婴接过军令和书信,用力点头:“末将遵令!保证把粮食和信安全送到,绝不让主公在修武受饿!”他转身就往外走,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军营。营里的士兵听说要去支援荥阳,个个摩拳擦掌,锐士营的李敢更是提着长枪就来请战:“将军,让我当先锋!保证没人敢抢粮车!”灌婴拍着他的肩膀笑:“好小子,就你当先锋!”

当晚的军营灯火通明,士兵们忙着给战马备料、检查铠甲兵器,粮官带着人连夜装粮,五十辆粮车每辆都装得满满当当,用粗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车辕上插着“汉”字小旗。铁匠铺的工匠也赶来帮忙,给每辆粮车的车轮都涂了桐油,还加固了车轴,防止路上出故障。天刚蒙蒙亮,灌婴就带着队伍出发了,五千骑兵护着五十辆粮车,在官道上绵延好几里,马蹄声“哒哒”作响,旌旗在晨风中猎猎飘扬,老远就能看见那片移动的“汉”字旗海。

韩信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渐渐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才转身回了宫。他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拿起笔铺开竹简,开始详细写南下伐楚的计划:十月中旬集合兵力,分两路出发,东路走琅邪郡,由曹参率领十万步兵,携带攻城锤和云梯,攻打彭城东侧的下邳;西路走东海郡,自己亲自带十万骑兵和五万步兵,直扑彭城。竹简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连攻城时先攻哪个城门、骑兵如何牵制楚军援兵都标注得一清二楚。他满心以为君臣一条心,定能早点平定天下,却没察觉窗外的槐树上,有个穿着灰布短褂的杂役正假装修剪枝叶,偷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邦派来的密探早已在临淄城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领头的密探姓吴,装成在军营外开小酒馆的老板,酒馆的窗户正对着校场,他每天一边擦酒杯,一边数着进出的士兵数量,连骑兵操练时的阵型变化都记在心里,晚上就把数字写在纸条上,藏在酒坛的夹层里。有个叫阿三的密探,混进了最大的铁匠铺当学徒,每天跟着师傅拉风箱、递铁锤,暗地里却把打造的刀枪数量、弩箭批次记在指甲盖上,晚上回到住处就抄在纸上。还有个老妇人,装成齐王宫的杂役,负责打扫议事殿,每次韩信和将领们议事,她就蹲在殿外的角落里擦地,耳朵竖得老高,把“二十万大军南下”“粮草充足”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每天半夜,这些密探就会悄悄聚集到城外的一座破庙里,把收集到的消息汇总起来。吴老板负责整理,用极小的字写在绢帛上,连“灌婴带五千骑兵押粮出发”“韩信写伐楚计划到深夜”这样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然后,他把绢帛裹成小球,外面涂一层蜡,交给一个擅长骑马的亲信。那亲信穿着货郎的衣服,赶着一辆装着杂货的小车,连夜出临淄城,沿着隐蔽的小路往修武赶。马车在黑夜里疾驰,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嘎吱”的声响,亲信每隔一段路就会观察四周,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敢继续走,生怕这封密信出半点差错。

这张网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韩信的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调兵、每一封书信,都通过这张网传到了刘邦手里,让远在修武的刘邦,对临淄的情况了如指掌,而韩信自己,还沉浸在君臣同心的幻想里,对这致命的危机毫无察觉。

秋风越来越凉,卷着城外稻田的清香漫过临淄城头,那香气里混着新谷的醇厚与泥土的湿润,沁得人心里发暖。韩信穿着轻便的银铠甲,甲叶被工匠打磨得光可鉴人,肩甲上那朵小小的莲花刻痕清晰依旧——那是他七岁时,母亲在他粗布短褂上绣的纹样,后来他随军征战,便让铁匠刻在铠甲上,每次摩挲都像能触到母亲掌心的温度。他扶着了望塔的朱红栏杆,栏杆上的漆皮因常年风吹日晒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纹,指尖划过,粗糙的触感让眼前的景象更显真切。

北边的连绵群山在暮色里渐次沉凝,像一头静卧的玄色巨龙,山脊的轮廓在残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韩信的目光顺着山势蔓延开去,山那边是魏地的邺城、赵地的邯郸、代郡的平城、燕地的蓟城,每一座城池的名字都带着硝烟的味道,每一寸土地都浸着弟兄们的鲜血。他想起背水一战时,被陈余的赵军逼到河边的新兵蛋子,抱着戈矛喊着“拼了”冲向敌阵;想起潍水之战,顶着楚军箭雨凿开沙袋的工兵,浑身湿透却死死攥着铁锹不肯松手;想起平定代郡时,为引开夏说伏兵而战死的三个斥候,尸体被找到时还紧攥着敌军布防图。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涌,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城墙下的校场早已是一片钢铁的海洋,三十万大军列阵如林,黑鸦鸦的人头望不到边际。“汉”字帅旗与“韩”字将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旗面被吹得鼓起,像蓄满了力量的帆,旗尖的流苏抽打在旗杆上,发出“噼啪”的脆响。阳光斜斜地洒下来,照在士兵们的铠甲上,反射出万点银光,晃得人眼睛发花。骑兵阵里,燕赵良驹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秋风里凝成短暂的雾团,偶尔有战马仰头嘶鸣,声震四野;步兵阵中,戈矛的尖刃闪着森寒的光,整齐排列的长戈如同一道移动的铁墙,士兵们腰背挺得笔直,像田埂上的青松,连呼吸都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灌婴骑着一匹乌骓马在阵前疾驰,玄色披风在身后展开如墨蝶,他手中的令旗一挥,高声喊道:“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齐王下令,咱们直捣彭城,活捉项羽,让天下太平!”话音未落,三十万将士齐声呐喊:“活捉项羽!天下太平!”声浪如同惊雷滚过大地,震得城头上的旌旗剧烈晃动,连了望塔的木梁都发出轻微的震颤。韩信扶着栏杆往下望,看见灌婴勒马转身,对着城头用力拱手,脸上满是昂扬的斗志;看见队列里的李敢握着长枪,年轻的脸上满是憧憬;看见老兵王二拍着身边新兵的肩膀,指了指城头的方向,眼里全是信任。

韩信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眼里盛着璀璨的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彭城城头竖起汉军旗帜,项羽的残兵丢盔弃甲四处逃窜;看到刘邦身着天子礼服,在咸阳宫举行登基大典,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看到乡下的田埂上,老人带着孩子放风筝,妇人在溪边洗衣,笑声漫过田垄。他抬手摩挲着肩甲上的莲花刻痕,心里默念:娘,您看,用不了多久,天下就安稳了。他坚信,自己与刘邦君臣一心,定能扫平楚寇,让这乱世终成太平盛世——这份信念像磐石般坚定,让他完全没察觉风里除了稻香,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可他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修武汉营,正被一片压抑的死寂笼罩。中军帐里只点着一盏青铜烛台,昏黄的烛光将刘邦、张良、陈平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帐壁上如鬼魅般晃动。刘邦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密探送来的绢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绢帛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齐军的每一处布防:“临淄城西校场,骑兵三万,配备燕赵良驹,每日辰时操练”“临淄粮仓三座,储粮三百万石,由老兵十人昼夜看守”“韩信任命齐地郡守七人,皆为其旧部”,甚至连“韩信每日辰时进食,餐有黍米、羊肉,睡前阅兵书半个时辰”这样的细节都赫然在目。

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一摞情报,有齐军的布防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主营、偏营的位置;有韩信任命官员的名单,每个名字旁都注着与韩信的关系;还有铁匠铺的兵器打造记录,刀枪剑戟的数量精确到个位。刘邦把绢帛狠狠拍在桌案上,陶制的砚台被震得“嗡嗡”作响,墨汁溅到了布防图的齐地位置,晕开一团漆黑。“韩信的兵比我还多,粮比我还足,连齐地的官都全是他的人!”刘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咬牙切齿的忌惮,“他要是真反了,我拿什么挡他?”

张良坐在一旁,手里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始终沉默不语。陈平弯腰捡起掉落的绢帛,小心翼翼地叠好,低声出主意:“主公,眼下不可与韩信翻脸。不如先顺着他的意思,再暗中行事——臣已联络上齐地旧贵族田氏子弟,可让他们在齐地散布流言,说韩信欲自立为王,搅乱民心;再以朝廷名义,召曹参、灌婴等将领回关中任职,名为封赏,实则拆解其心腹。这样一来,既能牵制韩信,又能让他放松警惕。”

刘邦的目光落在布防图上那团墨渍上,像盯着一块心病。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好!就按你说的办!”烛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里的猜忌与狠厉毫不掩饰。张良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君臣间的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弥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缝越来越宽。

韩信更没料到,自己平定四国的赫赫战功,竟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这把剑由刘邦亲手执掌,剑鞘上烫着“功臣”二字,鎏金的字体熠熠生辉,可剑刃早已在暗中抽出,寒光森森,只待项羽覆灭的那一刻,便会毫不犹豫地劈向他这个“功高震主”的齐王。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最后一缕金光洒在韩信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无比颀长,在城头上投下大片阴影。风卷着稻香掠过,吹动他的银甲,甲叶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望着北方的群山,望着校场上的大军,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却没看见自己身后那道浓浓的黑影——那黑影里藏着君臣猜忌的毒藤,正沿着看不见的轨迹悄悄蔓延,缠绕着他的战功与忠诚,用不了多久,就会将这段曾经牢不可破的君臣情分,彻底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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