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烹杀郦食其，田广兵败走城阳（1/2）

临淄王宫的庆功宴正酣，殿宇穹顶悬着的三十余盏青铜错金宫灯齐齐燃着，半尺高的灯焰跳跃如金雀，将梁柱上鎏金玄鸟纹饰映得愈发璀璨——每片羽翅纹路都嵌着细如米粒的金沙，灯光流转时，玄鸟仿佛要挣脱梁柱展翅腾飞，连宫灯垂下的杏色丝绦都浸成了暖金色，随风轻摆间带起细碎光影。灯油以西域进贡的龙涎香细细调和，燃烧的暖香混着十年陈桑落酒的醇厚，在殿内凝成醉人的氤氲，伸手仿佛能触到那裹着酒香的暖意，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奢靡。

田广斜倚在千年阴沉木王座上，这王座由整块南疆阴沉木掏空雕刻而成，耗百名工匠三年之功才得完工，扶手处雌雄双凤展翅欲飞，凤喙各衔着一枚鸽蛋大小的南海珍珠，珠光随殿内烛火流转，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他身着绣着日月山河的云锦锦袍，袍角拖在铺着白虎皮的台阶上，腰间玉带镶嵌的七颗东珠颗颗饱满莹润，是辽东贡品，玉扣特意雕作齐地图腾玄鸟展翅模样，彰显着王室威仪。田广亲手执起案上鎏金兽首酒壶，壶嘴虬龙探首，龙鳞以錾刻工艺细细雕琢，鎏金层经常年摩挲，亮得能映出人影，琥珀色的酒液顺着龙吻蜿蜒注入郦食其面前的和田玉盏，激起的细密酒花在灯影下如碎金闪烁，他朗笑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志得意满：“郦先生真乃当代张仪、苏秦！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解齐地兵祸，免我三万历下儿郎流血牺牲！待孤与汉王会盟于鸿沟，定奏请封先生为广野侯，食邑临淄近郊百里，另赐锦缎千匹、良马二十匹，再为先生在临淄城最繁华的通衢处建一座侯府，让先生安享天年！”

殿中乐师端坐于紫檀木案后，十六件编钟悬挂在雕花木架上，青铜钟体泛着幽光，八枚玉磬陈列一旁，玉质清透如冰。乐师们手指轻叩，编钟的厚重与玉磬的清越交织成韵，如天籁穿云而过；舞女们身着绣满玄鸟纹的羽衣，裙摆缀着的珍珠流苏长及脚踝，旋转时流苏簌簌作响，珠响与乐声缠缠绵绵，似有流光在殿中飞舞。满朝文武皆举盏附和，丞相田横的青铜酒樽与中大夫骆甲的羊脂玉盏相撞，清脆声响此起彼伏，欢声笑语震得殿顶铜铃轻响，连阶下侍立的宫女都忍不住抿嘴浅笑，指尖悄悄捻着衣角，目光不时瞟向殿中那坛开封的桑落酒。

郦食其抚着胸前花白胡须缓缓起身，身上青布儒袍虽洗得泛白，领口却留着妻子生前缝补的细麻补丁，针脚细密齐整，在宫灯映照下更显儒生铮铮风骨。他双手捧起玉盏，指节因常年握持符节、翻阅简牍而布满薄茧，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墨痕——那是昨夜草拟盟书时沾染的。老人声音爽朗如洪钟，穿透殿内的乐声与笑语：“大王谬赞！老朽不过顺天应人罢了。汉王入关中时便与百姓约法三章，废黜秦朝苛政酷法，释放狱中无辜刑徒，百姓归心若流水；齐地渔盐丰饶、仓廪充实，临淄盐场日产千斤，堆积的盐山在城外绵延数里，琅琊粮仓的粟米更是堆至仓顶，据说耗子都能在粮堆里筑巢生子，这般富庶之地，若遭战火实在可惜！两国结盟共抗暴楚，方是长治久安之道啊！”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剧烈撞门声，力道之大震得殿门木栓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崩裂。紧接着是兵器落地的脆响、士兵的惨叫与甲胄摩擦的刺耳声响，间或夹杂着“汉军杀进来了！历下城破了！”的绝望呼喊，如惊雷般炸响在殿外。一名浑身浴血的身影猛地撞开殿门，踉跄着扑进殿内——正是历下守将田都的亲卫队长，往日锃亮的银甲如今布满狰狞裂口，胸前甲叶被劈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玄铁护心镜凹下去一大块，边缘还嵌着半片汉军短刀残片，暗红色鲜血顺着甲胄缝隙汩汩渗出，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拖出蜿蜒如蛇的血痕。他喉头不断涌出暗红血块，嗬嗬作响，挣扎三次才勉强撑起上半身，布满血污的手死死抓着殿中立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嘶哑嗓音里满是绝望：“大、大王！历下城破了！汉军……汉军像夜鬼般半夜乘浓雾渡河，船桨都用麻布裹着，一点声响都没有！架云梯登城时连号角都没吹，弟兄们刚从睡梦中惊醒，城头就被占了！守将田都战死在西城楼，头颅被汉军割下来挂在城楼上示众，三万弟兄……全没了！如今汉军先锋已过济水，距临淄不足三十里，远处的烟尘都能看见了！”

“哐当！”田广手中的鎏金兽首酒壶重重摔在王座台阶上，碎瓷片飞溅四射，一枚碎片擦着骆甲的衣角飞过，吓得他猛地一缩身。琥珀色酒液泼在华贵的云锦锦袍上，晕开一大片深色污渍，将袍角绣的山川纹饰浸得模糊不清。田广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玉带因用力而崩得咯咯作响，玉扣险些崩飞，原本含笑的面容瞬间扭曲，双目赤红如燃炭，死死盯着郦食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唾沫星子飞溅：“好你个老匹夫！竟敢欺瞒孤！定是你与韩信串通一气，用花言巧语哄孤撤去历下的鹿角、壕沟，拆了城头的投石机与强弩，好让汉军趁虚而入！你这是拿齐地百姓的性命换你自己的富贵！”

殿内瞬间死寂，编钟声戛然而止，乐师们手僵在半空，惊恐地望着殿中变故；舞女们吓得蜷缩在地，羽衣上的珍珠散落一地，滚到武士脚边发出清脆声响，却无人敢弯腰去捡；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丞相田横手按剑柄，眉头紧锁如铁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在郦食其与田广之间来回扫视；中大夫骆甲悄悄后退半步，眼神闪烁不定，下意识避开田广的目光，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是郦食其前日所赠的见面礼。连阶下侍立的武士都屏住了呼吸，殿内只听得见田广粗重的喘息声，混着殿外隐约传来的马蹄声与呐喊声，愈发令人心悸。

郦食其脸色骤变，手中玉盏“当啷”一声砸在案上，酒液泼溅到摊开的盟书降书上，晕染了“永结盟好”四个朱砂大字，如鲜血漫过盟约。他快步上前，袍角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的青铜酒樽，酒液晃出杯沿，滴落在金砖上。老人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却依旧掷地有声：“大王明察！老朽以全家七十余口性命作保，绝未与韩信勾结！韩信受汉王之命攻齐，如今见老朽说降成功，分明是心生嫉妒，欲抢功劳而擅自兴兵！请大王给老朽半个时辰，老朽持汉王符节亲赴汉营，当面斥责韩信背盟之罪，若他不罢兵，老朽愿死在军前以证清白！”他说着便要去取案上那柄牦牛尾装饰的汉王符节，指节因急切而泛白，指尖刚触到符节尾羽，便被两名闻讯上前的武士死死按住肩膀，铁钳般的力道让他骨头都生疼。

“哼！事到如今还敢狡辩！”田广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青铜案几，案上的烤乳猪、炙羊肉与鲜果撒了一地，滚烫的羊油溅脏了武士的玄铁甲胄，惹得武士一阵瑟缩。他指着郦食其的鼻子嘶吼，声音因暴怒而变调，尖利如枭鸣：“若不是你蛊惑孤撤防，历下城固若金汤，汉军即便有百万之师也难一夜破城！你这是引狼入室，犯了亡国之罪！左右！将这欺君贼子拿下！”

两名身着玄铁重甲的武士应声上前，粗重的铁链“哗啦啦”作响，冰冷的铁镣锁住郦食其手腕时，磨得他皮肤生疼，留下两道紫红血痕。郦食其挣扎着挺直脊背，花白头发根根倒竖如钢针，浑浊的双眼此刻却亮得惊人，怒视田广痛骂：“田广！你刚愎自用，不听良言也罢，如今竟不分青红皂白滥杀忠臣！汉王一统天下乃天命所归，你今日烹我，明日汉军便踏平临淄，你田氏宗族必遭灭族之祸！到时候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田氏列祖列宗！”

田广被骂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般蠕动，他指着殿外嘶吼，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架起大鼎！烧滚沸水！将这老匹夫烹杀！让天下人看看，欺骗孤、背叛齐地的下场！”

王宫前的广场上，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架起一尊丈许高的青铜大鼎，鼎身铸着狰狞的饕餮纹，三足粗壮如老松，鼎耳上还挂着锈蚀的铁环——这是当年田荣灭胶东时从敌国宫廷掳来的战利品，传闻曾烹杀过三名叛将，鼎壁内侧还残留着暗褐色的陈年血渍，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数十名士兵扛来干透的枣木柴，在鼎下堆起半人高的柴堆，火折子引燃柴堆后，“噼啪”声中升起滚滚浓烟，呛得围观的百姓纷纷后退，却又忍不住踮脚探头张望，人群中不时传来妇人的啜泣声与孩童的惊哭。火焰越烧越旺，舔舐着鼎壁，将青灰色的青铜渐渐熏得赤红，鼎中清水先是泛起细密的水泡，继而翻滚如沸，蒸腾的白雾裹着灼热水汽弥漫开来，数丈外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连广场旁的杨柳都被熏得蔫了叶片，柳叶卷曲发黄。

郦食其被铁链绑在鼎边的青石立柱上，花白胡须被风吹得凌乱，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昂首挺胸，目光扫过广场上惊慌的百姓——有抱着幼童、面色惨白的妇人，有拄着拐杖、满脸皱纹的老者，还有缩在大人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孩童。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长啸，声音穿透热浪与喧嚣，响彻整个临淄城：“汉王兴义兵，诛暴秦，灭逆楚，救万民于水火！田广背信弃义，烹杀贤臣，此等暴君必遭天谴！齐地百姓听着，汉军将至，早降可免刀兵之祸，切勿为暴君陪葬！”

高台上的田广气得浑身发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如纸，剑鞘摩擦着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他厉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推下去！”两名武士上前解开铁链，郦食其挣扎着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临淄王宫的鎏金瓦顶——那是他曾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安宁之地，眼中闪过一丝对天下太平的遗憾，随即挺直脊梁，任由武士将自己推向鼎口。“扑通”一声闷响，沸水四溅如银花炸裂，白雾瞬间笼罩鼎身，广场上的喧闹戛然而止，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与百姓压抑的抽气声，有位老妇忍不住捂住孩童的眼睛，背过身去低声啜泣，肩头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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