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长江索道上的泪雨(1/2)
被停职的那天,吴梦琪几乎是被李伟推搡着走出会议室的。帆布包带在肩膀上勒出红痕,里面的加密U盘硌着肋骨,像块烧红的烙铁。她没回工位收拾东西,也没去hR部门办手续,只是攥着口袋里仅剩的五十块钱,游魂似的冲出环球金融中心的旋转门。
七月的重庆,暴雨来得比脾气还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很快连成白茫茫的雨帘。吴梦琪站在街边,看着出租车溅着水花呼啸而过,裤脚早已被屋檐滴落的雨水打湿,冰凉地贴在脚踝上。她摸出手机想打给李姐,屏幕却在这时自动关机——早上急着去会议室对峙,忘了充电。
“去索道站!”她对着一辆空驶的出租车挥手,声音被雨声劈得七零八落。司机师傅探出头,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模样皱眉:“妹儿,这雨太大了,索道可能停班哦。”“不停,”吴梦琪拉开车门钻进去,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坐垫上,“您开就是,到了我自己问。”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皮革混合的气息。吴梦琪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街景在雨雾中模糊成色块。观音桥的霓虹被雨水揉成光斑,火锅店的牛油香气顺着车窗缝钻进来,勾得她胃里一阵空荡——早上急着开会,她连早饭都没吃。路过李子坝轻轨站时,她看见橘红色的列车正穿楼而过,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模糊的弧线,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到了。”司机师傅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吴梦琪摸出五十块钱递过去,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币。“妹儿,节哀。”师傅接过钱时多看了她两眼,从储物格里翻出把黑伞塞给她,“淋成这样,要遭感冒的。”
长江索道的站台挤满了避雨的人。卖水的阿姨把冰柜盖得严严实实,检票员缩在值班室里打哈欠,墙上的电子屏闪着红光:“因暴雨天气,索道运行间隔延长至20分钟。”吴梦琪望着江面上缓缓移动的缆车,像悬在半空的铁盒子,突然生出股孤注一掷的冲动。她走到售票窗口,把口袋里最后几个硬币拍在台上:“一张单程票。”
“去南岸?”售票员抬头打量她,眼神里带着好奇。“嗯。”吴梦琪接过那张印着索道图案的票根,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纹理,突然想起第一次来重庆时,父亲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在这儿买了两张票。那时的长江索道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父亲说:“你看这江,看着混,底下的石头硬着呢。”
广播里响起检票通知时,吴梦琪几乎是跑着冲进站台的。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她狼狈的模样:衬衫湿透后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头发黏在脸颊上,遮住了半只眼睛;帆布鞋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站台上的乘客纷纷侧目,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往旁边挪了挪,有穿西装的男人皱着眉别过脸。
缆车“哐当”一声到站,钢缆的摩擦声在雨里格外刺耳。吴梦琪跟着人群挤进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缆车很小,最多能站二十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乘客身上的雨腥气。她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后背抵住冰凉的铁皮壁板,看着车门缓缓合上——像被关进了一个摇晃的铁盒子。
“吱呀——”缆车启动的瞬间,整个车厢都在发抖。吴梦琪死死盯着窗外,暴雨正疯狂地抽打玻璃,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模糊的视线。江面上白茫茫一片,浪花像被煮沸的水,翻涌着拍向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雾在半空凝成纱幔。
她看见嘉陵江和长江在脚下交汇,两条江的水色截然不同:嘉陵江是浑浊的土黄,像被搅浑的泥浆;长江是暗沉的墨绿,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可在暴雨的冲刷下,两种颜色正疯狂地交融、撕扯,最终变成一片混沌的灰,分不清哪条是主流,哪条是支流。
“就像我现在的处境。”吴梦琪对着玻璃喃喃自语。指尖在布满水汽的窗面上划过,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那是她上周给赵总做的渠道分布图,现在却成了别人手里的“罪证”。她想起王强在部门大会上拍桌子的模样,想起张莉躲在王强身后偷瞄她的眼神,想起李伟那句“新人不稳妥”的嘲讽,喉咙突然像被塞进了半块没嚼烂的麻花,又干又涩。
缆车摇摇晃晃地往江中心飘去。雨势更大了,玻璃上的水流像瀑布似的往下淌,把远处的千厮门大桥泡成了模糊的剪影。桥上车灯连成的光带在雨雾中明明灭灭,像条挣扎的银蛇。吴梦琪想起第一次和陈总在解放碑咖啡厅签单,窗外就是这座桥。当时陈总指着桥说:“做生意就像架桥,得把两边的地基打牢。”她那时还傻乎乎地接话:“那我就做最结实的桥墩。”
“桥墩?”她自嘲地笑了笑,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现在的她哪像桥墩,明明是被洪水冲垮的浮桥,连块完整的木板都没剩下。入职时带的笔记本还在帆布包里,第一页写着“用真诚打动客户,用专业赢得尊重”,字迹被雨水洇得发皱,像个褪色的笑话。
“小姑娘,你没事吧?”旁边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吴梦琪转头,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用布满皱纹的手递来包纸巾。老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花椒和干辣椒,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过来,带着熟悉的市井暖意。
“谢谢婆婆。”吴梦琪接过纸巾,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老茧,突然想起磁器口的王老板。上次她帮王老板搬面粉,老人的手掌也是这样粗糙,却在她摔破膝盖时,用同样布满老茧的手给她涂碘伏:“妹儿,重庆的坡坎多,摔了不算啥,爬起来拍干净就行。”
可这次,她摔得太狠了。王强暂停了她所有客户权限,张莉接手了她跟进三个月的赵总项目,连实习生看她的眼神都带着躲闪。刚才在站台避雨时,她听见两个鼎盛商贸的同事在议论:“听说没?销售三部那个吴梦琪,把底价卖给竞品了……”“早看她不顺眼,仗着是985校花就傲气,活该!”
雨水顺着缆车的缝隙渗进来,滴在吴梦琪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眶红肿,嘴唇干裂,衬衫第二颗纽扣在早上的推搡中掉了,露出锁骨处淡淡的淤青——那是李伟按出来的。这就是那个曾在校园招聘会上拿过“最佳表现奖”,在入职培训时被导师夸“有销售天赋”的吴梦琪?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缆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厢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吴梦琪抓紧扶手,看见江面上有艘货轮正艰难地逆流而上。黑色的船身在巨浪里起伏,船头劈开浑浊的江水,留下两道白色的浪痕,像给江面划开的伤口。雨太大了,船帆被打得噼啪作响,可它没停,冒着被掀翻的风险,一点点往上游挪。
“跟我一样傻。”吴梦琪盯着那艘船,眼泪突然决堤。她想起第一次见陈总时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雨天。当时她蹲在陈总公司楼下等了三个小时,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却攥着连夜做的方案不肯走。陈总被她堵在车库时,皱着眉问:“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单有多难?”她当时仰头说:“陈总,重庆人没怕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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