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拘留所的阳光与铁窗(1/2)
齐砚舟走出法院那扇沉重的旋转玻璃门时,午后的阳光像无数细密的金针,毫无遮拦地刺向他。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袖口那道来自伪劣溶剂的油渍污痕,在强烈的光线下无所遁形,泛着不洁的暗光。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路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问:“师傅,去哪儿?”
他报出一个地址,声音有些干涩——是刑事拘留所的所在地。
车子汇入车流,开得不疾不徐。高峰时段的拥堵让行程变得缓慢。齐砚舟靠在微微后倾的座椅上,闭上双眼,试图让高速运转的大脑暂时休息,但法庭上那一幕幕却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回放:伪造的芯片、松动的螺丝、窗外那只把玩着钢笔的、戴着金丝眼镜的手……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精密手术中遇到的粘连组织,轻轻一扯,便牵连出底下盘根错节的病灶网络。
他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录像带的危机暂时化解,但整个证据链条仍缺失最关键的一环。岑明远在孤儿院被带走前,那些破碎的供述太短促,药效发作得又太猛烈。那种生理性的失控与混乱,绝非演技可以伪装,他是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清除证据的靶子。
车子终于停下。
他付钱下车,拘留所森严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门口,两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背风处抽烟,烟雾袅袅升起。齐砚舟目不斜视,刷卡,经过三道依次开启的厚重铁门和严格的安检程序,最后站在了内部探视区的玻璃隔断外。
隔着一层清晰却坚固的透明玻璃,他看到了岑明远。
他穿着统一的灰色拘服,蜷缩在角落那张窄小的塑料凳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向内收拢,几乎缩成一团。头发凌乱地支棱着,侧脸能看到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齐砚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一个略显陈旧的本子轻轻放在光滑的金属桌面上。
本子的边角已经磨损卷曲,深蓝色的封皮被摩挲得发毛,露出底下浅色的纸板。这是他从岑晚秋那里拿来的——她已故前夫生前用来记账的普通笔记本。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翻开本子的第一页。
纸张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写满了同一个词——“对不起”。笔迹从最初的清晰用力,到后来的潦草颤抖,直至力透纸背,划破纸张,仿佛书写者曾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懊悔与自我惩罚的循环。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后面许多页也是如此,只是“对不起”的形态各异,有的写得极大,占满整页,有的又挤在角落,细小如蚊蚋。
“你姐姐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起来熬粥了。”齐砚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通话孔传过去,“她说,你小时候肠胃弱,最爱吃她单独给你煮的白米粥,米粒要熬到开花,只加一点点盐,别的什么都不要。”
玻璃对面,那个蜷缩的背影没有丝毫反应。
“家里的餐桌一直给你留着位置。她说,一直在等你回家吃饭。”
依旧是一片死寂。
齐砚舟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九点五十五分。他记得这个拘留所探视间的构造,上午十点整,阳光会以一个特定的角度,穿过高墙上的窄窗和内部的铁栅栏,精确地投射在这张金属桌面的某个位置。
他继续翻动那个写满“对不起”的本子。
“这些字,”他的指尖抚过那些深深浅浅的笔痕,“不是写给你姐姐看的,也不是写给任何外人看的。是你自己心里那道坎,过不去。但是岑明远,你搞清楚,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从头到尾就不是你。”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沉淀下去。
“是你哥哥当年选择踏入泥潭留下的烂摊子,是你母亲到死都憋在心里不敢问出口的疑惑和恐惧,是那些把你当作棋子、随意摆布利用的人走的每一步臭棋。你现在用绝食、用沉默把自己毁在这里,你觉得,最后赢的会是谁?是那些逍遥法外的人,还是你姐姐?”
岑明远抱在胸前的、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齐砚舟没有停下。
“你以为不说话,不吃饭,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就叫赎罪?你错了。真正的赎罪,不是毁灭自己,是让那些真正做错事、伤害了无数人的人,付出他们该付的代价。你姐姐,岑晚秋,这些年一个人守着那个小花店,白天卖花,晚上算账,替你还你哥留下的债,替你向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道歉,她几乎是在替你活着。你现在倒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连回头看她托我带来的东西,都不敢吗?”
他的话音刚落——
“嗒。”
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了十点整。
几乎是同时,一束金黄色的、纤尘毕现的阳光,如同经过精确计算般,穿透层层阻隔,斜斜地打在金属桌面上,恰好覆盖在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
奇迹般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原本空白的纸张背面,开始逐渐浮现出淡淡的、幽蓝色的字迹。字迹起初很淡,如同水印,随着光线的持续照射和桌面被阳光烘烤出的微微升温,变得越来越清晰。
银行账户号码、跨国转账的批次编号、经由不同离岸公司的资金中转路径,以及数个以“E.t.h.”为前缀的加密项目代号——所有这些,都与之前那块烧焦U盘里恢复出的残缺资金记录,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是用特殊的隐形墨水书写的。
需要特定的温度或光波条件才能显影。
这才是死者留下的、真正的、最后的备份。
齐砚舟猛地抬起头,看向玻璃对面。
岑明远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
他的眼睛红肿得吓人,脸颊上布满干涸的泪痕,新的泪水还在不断涌出。他死死地盯着玻璃这边、阳光下那逐渐清晰的幽蓝字迹,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慢慢地、摇晃着站起来,一步一顿地走到玻璃隔断前。他伸出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俯下身,鼻子几乎要贴到玻璃上,贪婪又恐惧地看着那行行浮现的“罪证”。
突然,他抬起一只手,指尖隔着玻璃,无比轻缓地、颤抖地触碰向那些字迹对应的位置。
就在指尖与玻璃接触的瞬间,他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通过通话孔传来,“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把这些……用这种方式藏在这里……我以为……我以为把看得见的东西烧了……就……就真的没了……”
齐砚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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