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张名振来归(2/2)
想到此处,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不是选择,这是最后的通牒,是唯一的生路!
天光微亮,亲兵队长高七再次匆匆而来,脸色比昨日更加灰败,声音带着哭腔:“大帅!昨夜…又跑了三十二条舢板!都是拖家带口…值守的弟兄…值守的弟兄也跑了一半!寨门都快没人看了!粮仓…粮仓昨晚又被撬了,最后那点救命粮…”
“够了!”张名振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击鼓!聚将!”
咚!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鼓声,如同垂死巨人的心跳,在烈港上空骤然响起,穿透晨雾与寒风,传遍水寨每一个角落。这鼓声不同于往日操练或迎敌的急促,带着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意味,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紧。
分散在各处破旧营房、船舱、甚至山洞窝棚里的将士们,茫然、惶恐、拖着饥饿疲惫的身躯,陆续向码头前方的空地汇聚。人群黑压压一片,却异常安静,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他们衣甲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预感到某种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即将来临。
张名振在一众神色复杂、同样忐忑不安的部将簇拥下,登上了码头一处临时用空木箱搭起的高台。他依旧穿着那身旧的绣蟒袍,但刻意整理过,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威严。海风猛烈,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花白的鬓发肆意飞舞。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此刻却写满迷茫与绝望的面孔,看着人群中那些相互搀扶的老弱妇孺,胸腔如同被巨石堵住,呼吸艰难。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咸腥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破锣般嘶哑,却异常清晰地传开:
“弟兄们!我张名振…对不起大家!”
开场第一句,竟是道歉。下方人群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
“是我无能!带着大家困守在这孤岛之上!粮饷断绝!援兵无望!前有鞑子水师磨刀霍霍,开春必来攻岛!后无退路,茫茫大海,何处是家?”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与自责,“眼看着弟兄们挨饿受冻!眼看着伤兵无药医治!眼看着…眼看着家眷孩童啼饥号寒!我张名振…心如刀绞!”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许多汉子红了眼眶,死死咬着嘴唇。
“再这样下去!”张名振猛地提高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我等忠义之士,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而是要活活饿死、冻死在这荒岛之上!我等死不足惜!可我们的父母妻儿何辜?!难道要让他们为我们陪葬吗?!让这最后的抗清种子,彻底断绝吗?!”
悲愤的吼声在港口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张名振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中注入一股强大的、近乎疯狂的力量: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昨夜!辽国公王磊!遣使来信!”
“辽国公”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让死寂的人群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骤起!辽国公!那个扫平北疆、威震天下的名字!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东海绝地?!
“辽国公言!”张名振压住现场的骚动,声音如同洪钟,“敬我等效忠海上,独抗虏氛!愿供给我等足额粮饷!崭新军械!坚船利炮!助我水师重振旗鼓,再战大洋!”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每一双绝望的眼睛!人群彻底沸腾了!粮食!军械!这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
“然!”张名振的声音再次变得沉重,他必须面对最核心的问题,“国公爷…需我等效忠于他!奉他的号令,共抗清虏,匡复河山!”
沸腾的人群瞬间又安静了下来,许多人脸上露出了犹豫、挣扎、甚至痛苦的神色。改旗易帜?这…
“我知道!”张名振抢在所有人思考之前,猛地拔出腰间那口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剑,剑锋直指苍天,厉声怒吼,声嘶力竭,“有人会骂我张名振背主求荣!是武臣!是叛将!这骂名,我张名振一人担了!”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但是!鲁王远遁,音讯不通!朝廷何在?!粮饷何在?!是那虚无缥缈的忠义之名重要?还是眼前这数千弟兄、数万家眷的性命重要?!是饿死在这里成全一个虚名?还是活下去,重振水师,继续杀鞑子,保我华夏海疆,真正为这天下做点实事重要?!”
“辽国公扫平北疆,乃汉家英豪!效忠于他,即是效忠华夏!存有用之身,以为社稷!保忠义之众,以图将来!这才是真忠义!大忠义!”
“今日!我意已决!”他猛地将剑劈下,斩在木箱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愿随我张名振,投效辽国公,重振水师,共图大业者,留下!我张名振在此立誓,必带大家杀出一条生路,搏一个前程!不愿者,现在就可出列!我赠盘缠,派船送你们离去,绝不为难!”
死寂。短暂的死寂之后。
部将阮进第一个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嘶声怒吼:“末将阮进!愿誓死追随大帅!追随辽国公!”
“愿追随大帅!愿效忠辽国公!”参将、游击、守备…越来越多的将领红着眼睛,跪倒在地。
“愿追随大帅!”“有饭吃了!”“有活路了!”“杀鞑子!”士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纷纷跪倒,挥舞着拳头,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咆哮!求生的本能和对未来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烈港水寨,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完成了它的易帜。
消息如风般传遍舟山各岛。少数鲁王安排的文官和将领试图反对,均被张名振以铁腕手段迅速镇压或控制。此刻,生存是第一要义,任何阻碍都将被无情清除。
半个月后,一支庞大的舰队身影出现在海天相接之处。那不是郑芝龙的闽海舰队,也不是清军的水师,而是悬挂着狰狞狼头旗的辽东“太平洋舰队”分舰队。由郑鸿逵之子郑省英统领,十余艘新式巡洋舰护卫着三十余艘巨大的运输福船,劈波斩浪,向着烈港驶来。
当舰队缓缓驶入港湾,那如山般的舰影、林立的炮口、以及船上精神抖擞、盔甲鲜明的辽东水兵,给舟山军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和安全感。
紧接着,是源源不断卸上岸的物资:一袋袋雪白饱满的稻米、麦粉;一箱箱油光锃亮、散发着桐油味的崭新“辽丁型”燧发枪和配套的纸壳定装弹;一门门包裹着油布、需要数十人合力才能抬动的“辽戊型”十二磅舰炮和“辽丙型”二十四磅重型要塞炮;一桶桶颗粒均匀、威力强大的优质火药;一箱箱闪着寒光的制式腰刀、长矛;成捆的厚实棉布、棉花;还有一箱箱沉甸甸、开启时金光耀眼的银元!
绝望的孤岛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士卒们领到了足额的粮饷和崭新的装备,家眷们分到了过冬的棉衣和食物,伤兵营得到了宝贵的药品。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攀升。
张名振迅速整编部队,淘汰老弱,任用骨干。王磊派来的数十名海军教官(身着深蓝色呢料军服,纪律严明,技艺精湛)开始对归顺水师进行严格的换装和训练,教授新式火器操作、舰队战术、旗语信号。一座新的、更具效率的行政体系在舟山建立起来,负责后勤、医疗、工程等事务。
舟山群岛,这个明末海上抗清的最后堡垒,在经历绝望的寒冬后,悄然之间更换了门庭,注入了全新的血液和灵魂。它不再是一个绝望的坚守符号,而是成为了王磊经略万里海疆、打造强大海军、南下布局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一支强大的、新生的海军力量,正在东海之滨迅速崛起,它的锋芒,将很快指向更广阔的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