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第119天 七夕(2)(2/2)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叶尘总是主审,另一个警官记录。问题反复来回,陷阱一个接一个。
“为什么出院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
“红绳是谁提出要系的?”
“你们之前有没有争吵?”
“你当时有没有产生幻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你是否曾对你的妻子有过怨恨?”
我机械地回答着,语无伦次,前后矛盾。我一遍遍重复着醒来后看到的情景,强调那根绳子,强调我的恐惧和徒劳的解救。我说我的病,我的幻觉,我的强迫症。
叶尘很少打断,只是听着,观察着,那双锐利的眼睛从不放过我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给我看现场照片,看我疯狂挣扎的痕迹,看法医报告上冰冷的结论: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约在凌晨一点至三点。颈部勒痕与现场发现的红绳吻合。死者指甲缝中有皮屑组织,经检测与你本人dNA吻合。
“你妻子挣扎了。”叶尘指着照片上潇潇微微肿胀、带有淤伤的脸和颈部,声音低沉,“她试图挣脱。”
我的心被狠狠撕裂。她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痛苦?
“是你吗?”叶尘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不是我……是病……”我崩溃地瘫在椅子上,“是我杀了她……是我的病杀了她……”
司法精神病学鉴定更加漫长而屈辱。我被问及最隐秘的思绪,最不堪的回忆,做了无数测试,脑部扫描。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专家眼神冷漠,和医院里的医生不一样,他们的审视带着法律的重量,足以决定我的命运。
我像一头被剥皮解剖的动物,所有的一切都被摊开在阳光下检视。
鉴定结论最终出来了。
庭审那天,法庭狭小却庄重,旁听席坐满了人,媒体记者举着相机,闪光灯不停。我穿着号服,戴着械具,被法警押着站在被告席上。我不敢看向旁听席,不敢寻找可能存在的、潇潇的家人,或者林月……我的女儿。她以后会怎么知道今天的一切?
叶尘作为主要侦办人员出席了,他坐在公诉人旁边,穿着笔挺的警服,神情肃穆。
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言辞犀利,证据链清晰。我的律师——一位法庭指派的、看起来有些疲惫的中年男人——则竭力强调我的精神病史,出示那份“无暴力倾向”的出院评估和最新的司法精神病学鉴定报告。
“……被告陈默,长期患有严重强迫性精神障碍伴现实解体样症状,案发时处于发病期,受精神病性症状影响,实质性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丧失……”
法官面无表情地听着。
最后陈述时,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着法官,看着陪审团,看着旁听席上那些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嘶哑地说:“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爱她……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
法官宣布休庭合议。
那段时间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法槌落下。
全体起立。
法官宣读判决书的声音平稳而冰冷,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
“……经审理查明……被告人陈默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鉴于司法精神病鉴定结论表明,其作案时患有严重精神疾病,不能辨认也不能控制自己行为……依法不负刑事责任……”
“……责令其家属严加看管和医疗,必要时由政府强制医疗……”
不负刑事责任。
法庭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喧哗,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和低语。
我被当庭释放。手续繁琐,但终究不再是犯罪嫌疑人。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法庭,外面阳光刺眼。记者们蜂拥而上,又被法警拦开。各种各样的问题像石子一样砸过来。
“陈先生,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你对死者家属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是否认为自己有罪?”
我低着头,用手挡着脸,在律师的护送下艰难地向外挤。
就在我要坐上安排好的车离开时,一个人影挡在了我面前。
是叶尘。
他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脸色依旧冷峻,眼神却比在审讯室里时更加复杂。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目光似乎想从我空洞的眼睛里挖掘出什么隐藏至深的东西。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略显柔软的纸条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握住了那张纸。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我愣在原地,手心握着那张纸条,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车门关上,将所有的噪音和目光隔绝在外。
车缓缓启动。
我颤抖着,慢慢地,摊开了手掌。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便签纸,边缘有些毛糙,似乎被摩挲过很多次。
上面是一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是潇潇的笔迹。
我认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心脏——
“我知道他会杀了我,但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