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血染山谷,六率悲歌(2/2)
断龙峪两侧高地上,冷酷的命令响起。
嗡——!
更加密集、更加精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冷酷地覆盖了涌入断龙峪的狭窄空间!
刹那间,惨嚎声惊天动地!
拥挤在入口处的士兵成片倒下,尸体迅速堆积如山,几乎堵塞了峪口!
后面的士兵进退不得,成了绝佳的活靶子!
断龙峪,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残酷的屠宰场!
“王君廓!!!”
李靖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精心策划的屠杀,看着自己麾下士兵如同麦子般被收割,一口逆血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是没想过李瑗可能反,但王君廓这毒蛇般的两面叁刀、借刀杀人、驱赶残兵入死地以消耗己方兵力、同时将太子六率钉死在断后位置的狠毒连环计,依旧超出了他对人性下限的预估!
“大总管!没时间了!”
裴行俭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靖,声音嘶哑而决绝,
“谷口被尸体堵死,断龙峪是陷阱!唯一的出路,只剩鹰愁涧深处那条狍子沟!虽然也险,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指向山谷更深、更偏僻的一侧,那里有一条被荆棘藤蔓半掩的、几乎被落石覆盖的狭窄岔道,隐约通向未知的深处。
“裴参军说得对!”
薛仁贵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他刚带着几十名太子六率的悍卒硬生生从侧翼杀退一波敌人的猛扑,抢回一小片立足之地,
“末将探过,狍子沟勉强容两马并行,乱石多,追兵大队难以展开!您快走!”
“好!”
李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行俭,你护大总管突围!我率六率兄弟,为你们断后!”
“不行!”裴行俭和李靖几乎同时吼了出来。
“这里需要人死扛!挡住王君廓和李瑗的主力!更需要人引开追兵!”
薛仁贵猛地一指正“奋力”向他们这个核心盾阵方向冲杀、试图将李靖也逼入绝境的王君廓本部骑兵,又指向那些源源不断从崖壁攀下的伏兵,
“王君廓这狗贼是冲着您和大总管来的!只有我带着六率的旗号顶在这里,打出玉石俱焚的气势,才能死死吸住他们!为您二位赢得时间!”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和死志,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裴兄,你脑子活,点子多,护着大总管走那狍子沟,比我强!带老头子活着出去!这断后的买卖,我来!”
“薛礼!”
裴行俭眼眶通红,看着身边仅存的不到两百名太子六率精锐。
这些年轻的将士,盔甲残破,浑身浴血,脸上沾满尘土和血污,却没有一个人眼中流露出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他们默默地收缩,重新组成了一个更加紧密、面向汹涌敌潮的锋矢阵型,将盾阵护在身后。
“走!”
薛仁贵猛地推了裴行俭一把,再不看他,转身面对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的敌军。
他高高举起那杆同样浴血的马槊,槊尖斜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动整个血腥峡谷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怒吼:
“太子六率——!”
残余的六率将士,如同濒死的猛虎,发出了震动山谷的咆哮:
“在——!!!”
薛仁贵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豪迈:
“随我——杀——!!!”
“杀——!!!”
最后的、最精锐的、代表着东宫最后武力荣耀的两百健儿,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他们年轻的统帅,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逆流而上的狂鲨,朝着数倍、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朝着王君廓和李瑗精心布置的绞肉机,发动了有去无回的决死冲锋!
没有退缩,没有犹豫,只有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鲜血,为身后那道象征着帝国军魂的身影,撞开一条通往渺茫生机的缝隙!
马蹄踏碎血泥,铁甲撞击发出死亡的轰鸣。
太子六率的锋矢,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敌潮之中!
薛仁贵马槊翻飞,每一次挥扫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他冲在最前,成为了最耀眼也最悲壮的箭头!
紧随其后的六率将士,刀砍卷刃了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
不断有人倒下,但阵型却死死钉在原地,寸步不让!
硬生生在这汹涌的黑色浪潮中,撕开了一道短暂而狭窄的缺口!
“薛礼!!!”
裴行俭看着那义无反顾冲入死亡的身影,看着那些如同被收割般倒下的年轻生命,心如刀绞,虎目含泪。
“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无尽的痛苦和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一夹马腹,仅存的数十名最精锐的亲卫,架着刚才中毒箭受伤的李靖,组成一个紧密的小型锋矢,不再回头,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荆棘丛生、落石遍布的狍子沟亡命冲去!
“想跑?!拦住他们!”
王君廓一直在等这一刻!
他猛地舍弃了被太子六率死死缠住的正面,率领最精锐的亲卫骑兵,如同毒蛇般从侧翼直扑狍子沟入口!
眼中闪烁着阴冷而得意的寒光。
李靖中毒箭重伤,裴行俭也快脱力,只要咬住这支小小的突围队伍,将他们逼入狍子沟深处,再让崖顶的伏兵用巨石封死出口,困也能困死他们!
“薛仁贵在此!王君廓!你的对手是我——!”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炸响!
轰!
一道血色的身影,如同陨石天降,猛地从混战的中心斜刺里撞出!
正是薛仁贵!
他竟在千军万马之中,硬生生凭着直觉和悍勇,捕捉到了王君廓的动向!
此刻的他,座下战马早已倒毙,浑身插着至少三支箭矢,肩甲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从额头划过眉骨直至脸颊,鲜血染红了半边脸,让他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竟然弃了马槊,双手紧握着一柄从敌人手中夺来的沉重陌刀!这需要巨力才能挥动的步兵重武器,在他手中却爆发出开山裂石般的威势!
借着狂奔的冲力,他高高跃起,无视了王君廓亲兵刺来的数支长矛,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化作一道恐怖的弧光,朝着王君廓的头颅,力劈华山般狠狠斩下!
“疯子!”
王君廓脸色剧变!
他完全没料到薛仁贵在这种绝境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速度!
更没料到对方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慌忙举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火星四溅!
王君廓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槊杆传来,双臂剧痛发麻,胸口如遭重锤,胯下神骏的战马竟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压得四蹄一软,悲鸣着向侧面踉跄了好几步!
王君廓本人更是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而薛仁贵也被反震之力狠狠砸落在地,陌刀脱手飞出,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但他落地后一个翻滚,竟又挣扎着爬起,拔出腰间的横刀,状若疯虎地扑向王君廓的马腿!
周围的王君廓亲兵惊骇之下,纷纷挺矛刺来!
这一阻,虽然短暂,却如同为奔逃的队伍按下了致命的暂停键!
裴行俭和李靖等人,已然冲入了狍子沟那狭窄的入口,身影被乱石和茂密的荆棘迅速吞没!
“薛礼——!”
裴行俭最后回头一瞥,只看到那道浴血的身影被数支长矛同时刺中,依旧死死抱住一名敌军骑兵的马腿,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薛仁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目穿透混乱的战场,似乎看到了狍子沟入口最后消失的背影。
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竟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无比惨烈的笑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裴行俭消失的方向,发出了怒吼:
“裴兄!带大总管走——!六率今日尽忠了——!!!”
吼声落下,更多的刀枪落下,那道曾经如同朝阳般耀眼的身影,终于被黑色的浪潮彻底吞没。
狍子沟内,仅存的数十骑听着身后那戛然而止的、蕴含着无尽悲壮与解脱的吼声,听着那震天的、属于敌人的欢呼,每一个人的心都像是被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无声地滑落。
裴行俭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喧嚣血腥、已成为太子六率集体坟墓的鹰愁涧,眼中燃烧的,是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凉。
他猛地转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快!加速!穿过去!大总管不能有事!”
残存的数十骑,如同负伤的孤狼,护着他们重伤的统帅,消失在狍子沟深处更加幽暗、更加崎岖的乱石阴影之中。
身后的鹰愁涧,那震天的喊杀声和欢呼声,仿佛在为那支曾经荣耀、此刻却已全军覆没的年轻卫队,奏响最后的、血色的悲歌。
而峡谷两侧的山崖上,几个穿着幽州军将官服饰的人影悄然出现,冷漠地注视着狍子沟的方向,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数名背着强弩的射手,如同幽灵般悄然滑下山壁,尾随而去。